中国阅兵演进史

周宇

1949年10月1日中午12时多，1.64万余名刚刚走下战场的士兵以及部分国民党军起义官兵，携带三八大盖、缴获的坦克、大炮以及各色战马，组成开国大典阅兵部队，集结在东长安街一带，准备3个小时之后的开国大阅兵。队伍的尾端，是排列整齐的1900余匹战马。

50年后的10月1日凌晨4时多，天还没亮，长安街两侧华灯绽放。夜色中，18辆新型主战坦克为先导，11万名士兵，超过400台重型装备悄然开进东长安街直至长安大戏院一带，等待着6个小时后的第13次国庆大阅兵。排在队伍尾端的，是3排射程可以覆盖美国全境的洲际战略导弹。

尽管简陋，1949年的阅兵奠定了新中国成立后所有国庆阅兵的基本框架。这一框架在50年之后依然被基本保留，即使洲际导弹已经代替了战马。50年间，中国国庆阅兵程序、规制和内容，在13次阅兵之中逐步演进成为经典，并成为世界上最引人瞩目的大型阅兵之一。

1949：开国阅兵

1984年10月1日，邓小平检阅部队。

1949年6月中旬，新政协会议决定举行开国大典及阅兵式。此后，开国大典筹备委员会和阅兵指挥机构相继成立，并起草了《庆典方案》。但对刚刚夺取政权的革命者们来说，如何操办国家级的阅兵庆典，显然是个头疼的问题。此前的红色军队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集会和队列合成。

苏联和国民党军，成为模仿对象。阅兵指挥所主任杨成武访问了原国民党政府的几位将军，了解国民党军的阅兵程序。在华苏联顾问也向阅兵指挥所提出了不少建议。时任第二野战军司令员的刘伯承早年留学苏联时，看过苏军的莫斯科红场阅兵。他向杨成武详细介绍了苏联式阅兵的细节和注意事项。刘伯承告诉杨成武：“阅兵无非就是一种特定内容的礼仪，是一种形式……归根到底一句话，马粪蛋外面光！”

最终出炉的《阅兵典礼方案》成为一个混合版：借鉴苏联、国民党军等古今中外阅兵的经验，混合共产党军队战争年代的几次阅兵经验而成。

《方案》包括受阅部队的选调、编组、阅兵程序、阅兵礼乐、受阅前的训练等内容，并确定了阅兵式分为“检阅式”（受阅部队不动，阅兵司令员乘车从受阅部队队列前通过并检阅）和“分列式”（阅兵首长在检阅台，受阅部队列队从检阅台前通过，接受检阅）两大部分的模式。直至今日，《方案》依然是中国国庆阅兵的蓝本。

长达半年的准备之后，开国大阅兵终于来临。10月1日中午，各阅兵部队、军乐队、礼炮兵在天安门一带陆续就位。1.6万余人的受阅方队排列在东长安街的东三座门牌楼与东交民巷之间。200名军乐队队员，集结在天安门城楼正前方，分成10人×10人的两个方队站立。礼炮兵在东三座门，向东一字摆开了108门礼炮。

开国典礼之后，林伯渠宣布阅兵典礼开始。朱德乘坐苏制吉姆敞篷车，由聂荣臻陪同，将右手高高地扬过头顶，检阅部队。朱德在每个方阵前，向受阅部队高喊：“祝同志们身体健康！同志们辛苦了！”受阅部队应答：“祝总司令身体健康！为人民服务”！

检阅之后，朱德重新登上天安门城楼，宣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命令》，要求全军“迅速肃清国民党反动军队的残余，解放一切尚未解放的国土，同时肃清土匪和其他一切发革命匪徒，镇压他们的一切反抗和捣乱行为”。

宣读完《总部命令》后，分列式开始，以海军方队为先导，各个受阅方队开始向天安门方向进发。军乐队开始演奏《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八路军进行曲》、《坦克进行曲》等乐曲。与受阅部队同时展示的，是解放军最好的装备：集中了来自全军各部队的三八大盖、轻机枪、重机枪、冲锋枪、迫击炮;美制大卡车拉着炮兵方队的榴弹炮、野战炮、高射炮等各种火炮;缴获的99辆坦克;1979匹战马以及17架各式飞机。

进入天安门中轴线东侧150米，阅兵方队开始正步走，并敬礼。

检阅式后，阅兵首长回到天安门讲话，再进行分列式;分列式中，受阅部队齐步走，到天安门前正步走，再换齐步走，成为此后中国阅兵的惯例。

下午16时35分，17架受阅飞机组成品字形或一字形，飞过天安门上空，其中4架为实弹飞行。这是世界阅兵史上唯一的挂弹飞机阅兵。9架战斗机飞过广场后迅速转弯，与后续飞机衔接，再次飞过天安门。这令众多外国记者发回了“26架”飞机参加阅兵的报道。

连续10年大阅兵

1999年10月1日，江泽民检阅部队。

1950年起的10年内，天安门前每年都举行国庆阅兵式。此时，苏联也每年阅兵，一些军内人士认为，每年的阅兵是全面学习苏联的必然结果。连续10年的阅兵，也令中国国庆阅兵逐步制度化，几乎每一年，都有一些规制被沉淀，固定了下来。

1950年的10月1日，天安门城楼重檐已经开始悬挂国徽。城楼东西红墙上横挂着的两幅标语也变成了延续至今的内容：“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这一年起，检阅式上阅兵首长和受阅部队的应答词发生了变化。原本首长与军人之间的互致问候，变成了纯粹的政治口号。

朱德向官兵们高呼：“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受阅方队的回答则是：“万岁！万岁！万岁！”上述应答形式被作为国庆阅兵式上的规定程序固定下来，口号内容也一直延续到1959年。

这一年的阅兵，成为迄今为止国庆阅兵史上受阅人数最多的一次，多达24209人。检阅时间长达1小时20分钟。

战争的气氛笼罩着1950年代初的几次阅兵。1951年的国庆典礼上，归国志愿军代表登上了检阅台和观礼台。

从1951年起，国庆典礼的时间一律改为上午10时开始。这一年的阅兵，走在受阅部队最前面的不再是以往的海军方队，而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的学员，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高级将领。接着是高级步兵学校、战车学校、炮兵学校、海军学校、航空学校等各个军校的学员方队。这种以军事学院方队为“龙头”的队列排序方法也被延续到1959年。

1952年的国庆阅兵部队新增了仪仗兵。此后的历次阅兵，仪仗队都成为阅兵部队的先导，但不计入方队数。

1955年10月1日，国庆阅兵部队全部穿着佩戴军衔的新式制服，这令其看上去更像是一支正规化部队。一些刚授衔的元帅和大将，在阅兵结束后，兴致很高地在天安门城楼上合影留念。这些照片现在成为开国将、帅们为数不多着新军装的图片，其中一些成为他们的标准照。

继军装换装后，第二年的国庆阅兵，解放军的陆军装备也换装了：阅兵部队乘坐第一批出厂的国产解放牌汽车。大批旧式装备被淘汰，基本实现武器装备制式化。这次阅兵，成为国庆阅兵史上唯一一次雨中阅兵。原本计划飞过天安门的最新国产喷气式战斗机梯队，也因为大雨而取消。

1959年的建国10周年阅兵，是连续11年阅兵史上的最后一次。受阅地面部队由15个徒步方队、14个车辆方队组成。尽管地面方队数保持了连续4年来的29个未变，但受阅飞机数达到了迄今最多的155架，每个编队由5周年时的3机增加到5机。受阅飞行高度也降低了100-150米，这对训练的要求更加严格。

这一年的阅兵，技术兵种与非技术兵种比例从5年前阅兵时的1：1提高到73：1。三轮摩托车方队，以及100毫米以下口径地炮、高炮方队被淘汰。装甲兵方队装备了本国制造的，当年才定型、投产，并装备部队的第一代主战坦克——59式中型坦克。

此时，天安门广场已扩建一新，面积由原来的11公顷扩大到40公顷，比5周年国庆时扩大了两倍半。徒步方队的横排面由20人，增加到24人，以适应越来越辽阔的广场。但阅兵指挥机构对阅兵的协调、组织能力显然变得强大：尽管这一年的阅兵规模较大，检阅时间却只有58分钟。

1984：酝酿已久的展示

1960年9月，中国经济依然在崩溃的边缘挣扎。中共中央、国务院决定改革国庆典礼制度，实行“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逢大庆举行阅兵”。但在此之后的24年里，中国再未举行国庆阅兵。军队内部的阅兵也被当做形式主义而批判、取消。直到1981年，根据邓小平的提议，中其中央、中央军委决定恢复阅兵。年底，中共中央决定，1984年举行建国35周年国庆阅兵。

建国35周年阅兵成为一次酝酿许久的军力展示。此间，解放军经历了中苏边境珍宝岛之战、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中越边境自卫还击作战3场局部战争，以及原子弹、氢弹爆炸、人造卫星上天等一系列重要事件。

官方宣传中，这一年的阅兵也被认为是个例外：突破了“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的惯例，足足“大庆了一把”。

1983年11月，中共中央书记处专门召开会议，研究布置国庆35周年阅兵筹备工作。阅兵指挥部决定，分别在北京沙河、通县、南苑3个机场修建临时训练区，实行集中驻训。这就是如今依然显得神秘的阅兵村的诞生，国庆阅兵从此结束了分散各个军营、公园游击式训练的历史，有了固定的训练场地。

12月12日，国庆35周年首都阅兵领导小组成立。邓小平极为重视这次阅兵，并批准北京军区为大阅兵定下的“世界一流，国际前茅”的目标。根据邓小平指示，国庆阅兵首长与受阅部队应答词正式废除“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改为1981年华北大阅兵时的模式：首长喊“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官兵齐声应答“首长好！为人民服务！”。

1984年10月1日上午10时，国庆大典正式开始。1200人组成的军乐团开始高奏国歌。陆海空三军，以及武警、民兵共10370名官兵，组成42个方队排列在东长安街，长达4公里。这一年的方队与24年前相比有所不同。三军仪仗队依然是所有受阅方队的先导，但被作为总方队数中的一个，179人组成军旗方队，138人担负标兵任务。

各方队的阵容也更加强大。徒步方队为14个排面，每排25人，共计352人（包括领队两人），比1959年国庆阅兵增加4个排面，每排面增加1人，每个方队共增加110人。

车辆方队为4个排面，每排4辆车，加上两辆指挥车，每个方队共18辆（战略导弹方队除外，为4个排面，每排3辆车，加上两辆指挥车，其14辆车）。空中梯队共有117架飞机，少于1959年。但最大机群为9机编队，远远超过1959年的每个编队5架。

国庆35周年阅兵副总指挥兼阅兵办公室主任、时任北京军区参谋长周衣冰称，这是“新中国成立后规模最大、装备最新、机械化程度最高的一次”。

所有地面方队中，仅有5个是步兵方队。徒步方阵之后，装备方阵展示了与25年前的历次阅兵完全不同的武器：火箭布雷车方阵、新式坦克方阵、地空导弹方队。陆海空三军428辆战车组成的24个机械化部队方阵绵延24公里，分4路进入天安门广场;受阅空军驾驶117架飞机掠过天安门上空。

但最引人瞩目的是巨大的黄河牵引车牵引的洲际战略导弹方队。3排庞大的白色尖头洲际导弹静静地横卧在牵引车上，行进在整个阅兵队伍的最后。美联社的报道称：“中国战略导弹部队首次展示了它的实力，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显示出中国有相当高的制造水平。它的出现，足以防御任何形式的战争。”

此次阅兵8个月之后的1985年6月4日，邓小平在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宣布大裁军100万。邓下决心要改变解放军“肿、懒、骄、奢、惰”的现状。

1999：高技术的经典记忆

1999年大阅兵通常被与1984年国庆阅兵相比较。《联合早报》文章称，两次阅兵分别标志着邓小平和江泽民在党政军中的威望达到了高峰，并预测或将形成10年一次大阅兵的惯例。这意味着任期一般不超过10年的中国最高领导人任内只有一次阅兵机会来展示自己的威望和成就。与1984年相比，1999年国庆阅兵的仪式和程序变化不大，但被实施得越发华丽。

长安街上摆放着45万盆鲜花，包括蝴蝶兰等200余种珍贵花木。从复兴门起由西向东，设立了7个主题造型花坛，配以灯光照明。56门94新型礼炮炮口向外，呈八字形排列在正阳门北侧。礼炮的防盾上镶着国徽，礼炮兵们身着礼服。就连礼炮弹都是最新研制的环保礼炮弹，燃放时只发声、发光，炮弹并不出膛。

以解放军军乐团为主体，四总部、全军各大单位和武警部队的15支军乐团共同组成了1300人的联合军乐团。而天安门广场刚刚经历新一轮长达8个月的施工改造，铺设了崭新的长条形花岗岩地板。广场绿地面积也由原来的约4400平方米扩大到1.4万平方米。

1.1万多名士兵参加了阅兵式。装甲车、火炮、导弹等地面装备400余台（辆），各种飞机132架，其编成17个徒步方队、25个车辆方队和10个空中梯队。这是中国阅兵式上最精准的一次，官方报道称：“阅兵水平堪称世界一流。”

25个车辆方队，通过天安门广场时的百米单车误差全部控制在0.2秒，距离误差控制在0.024米。负责车辆方队技术测评的工程师张一平称：“世界阅兵百米单车误差在0.5秒，距离误差在0.3米就算高水平了，我国这次阅兵比世界的高水平还高出一大截。”

歼击机、轰炸机、直升机等9个机种、15个机型132架飞机编成10个空中梯队，存地面导弹方队通过天安门广场时，从不同的空域“米秒不差”地同时临空。“受阅水平也为世界罕见。”

1949年开国大典，骑兵方队通过天安门广场。

为了达到精准，阅兵训练使用的先进仪器和手段达上百种。空中编队采用数码相机、计算机、录像机相结合的空中判读方式进行检测;车辆方队采用了“电子监控与考评系统”。而在此前的阅兵中，车辆方队是靠拉绳子来测距、纠偏和考评的。

在此次阅兵中，陆航、海航、海军陆战队、武警特警和预备役部队，是新增加的受阅兵种或部队类型，体现了现代兵种合成、军种联合的特征。所有52个方队中，步兵方队仅有2个，受阅的42种大型装备中，95%以上是新装备，其中一部分为本国研制、生产。

9个机种、15种机型、132架飞机，第一次组成三军航空兵联合编队，以楔形、箭开、菱形、三角形等不同队形，飞过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空。由2架加油机和4架受油飞机编成两个三机楔形，组成空中第三梯队，成为此次阅兵的亮点。继英、美、俄、法之后，中国是世界上第五个掌握此项技术的国家。

与1984年阅兵一样，导弹方队依然走在所有队列最后方的“压轴”位置。27枚不同类型的战略导弹组成4个导弹方队。能够覆盖美国全境的DF-31洲际弹道导弹，以及短程、中程弹道导弹成为瞩目的焦点。

阅兵式进行的同时，中央电视台的33个机位，分为五个直播系统，对整个过程进行了最完美的记录。每一个方队正步走过天安门前核心阅兵区那惊心动魄的几十秒都被完美地展现。这一年的阅兵，成为中国阅兵史上难以逾越的经典记忆。除当天的直播，阅兵的画面还被制作成光盘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