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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海》1915—2009

2009-05-10吴海云

凤凰周刊 2009年22期
关键词:辞源辞海条目

吴海云

中国唯一大型综合性辞典、2009年版的《辞海》,目前已进入最后的校样阶段,即将于国庆前夕作为“建国六十周年献礼”出版问世。这将是《辞海》百年苍黄间的第六个版本。

问世为与《辞源》对抗

《辞海》的诞生源于一场“商业竞争”。

1915年,张元济主持的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大型辞书《辞源》。《辞源》以字带词头的编纂法,使工具书兼具字典和词典的功能,一举开创中国综合性辞书的先河。同年,中华书局出版了收单字4.8万余个的《中华大字典》。然而,中华书局并不甘于只编一部字典了事,而一心要编出一本超过《辞源》的大辞典,以此赶超商务。

中华书局的总经理陆费逵、编辑所所长范源濂、《中华大字典》主编之一徐元诰等几人一商量,将那本计划中的大辞典命名为《辞海》。“辞海”二字,源于陕西汉中著名的汉代石崖摹刻《石门颂》,同时又有向《辞源》挑衅之意:“你是‘源,我是‘海,我比你大!”

然而《辞海》的进展很不顺利。那些年,中华书局人事变动频繁,范源濂调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徐元诰也只得在四处迁任中兼管《辞海》的编纂,断断续续,10年里只成稿10万余字。到了1927年,徐元诰升任国民政府最高法院院长,这下连“兼任”都没办法了。为了继续《辞海》的编纂,陆费逵和徐元诰千方百计地物色新的主持人,终于看中并说动了民国教育界的名人舒新城。舒新城在接受主编一职后,随即在南京何家花园设立编纂处,1928年秋迁址杭州,1930年1月又迁往上海,并入中华书局本部。

1936年,《辞海》终于出版了上册,1937年出版了下册,社会反应强烈,购者踊跃。1939年的《中国公论》评价《辞海》“后来居上”,认为它是“现在通行的字典或词典中最完善的一部”。辞典学专家李开认为,如果说《辞源》“开创了中国现代辞典时期”,那么《辞海》就是“我国又一部开创性现代词典”,不仅如此,《辞海》“后出转精,无论在体例、条目的收列、释义等方面都取得了新的成就”。

然而初版的《辞海》也有不少局限性。毕竟,舒新城手下最多的时候也就二十几人,那些人主要通过报刊和书籍收集材料,在选择条目的时候基本上没有整体规划,只凭个人喜好。比如与宗教相关的条目,佛教收了数千条之多,而基督教只收了数百条,伊斯兰教更是不足100条。舒新城对这些缺点也坦然承认:“当时只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就是要与《辞源》竞争谋利。所以设计时所定的体例,在进行编辑时,为迁就事实,已不知几易更新。这就使老《辞海》成为无目的、无计划的东西。”

至于特定年代带给《辞海》的局限性,更是比比皆是。它将“九一八之役”定义为“日本军队在我国东北四省开始行动之战役”,将台湾称为“日属台湾”,将中国共产党称为“匪”、“反革命”,甚至给少数民族的名称加上犬字旁的侮辱性称号——如称瑶族为“猺族”,“僮族”为“獞族”——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换句话说,初版的《辞海》虽然横空出世、一鸣惊人,但却远非完美,与日后的煌煌巨著不可同日而语。

命运多舛的“未定版”

1957年9月17目,舒新城在上海受到毛泽东接见时,一吐萦绕心头多年的夙愿——重编大辞海。毛泽东当场表示“极为赞成”,还建议:“你应该挂帅在中华书局设立编辑部门,以先修订《辞海》为基础,然后再搞百科全书。”并指示在场的中共上海市委柯庆施书记解决具体问题。

一听毛泽东让他挂帅,舒新城心中又有了踌躇,担心人手不够。毛泽东幽默道:“现在有那么多右派没事干,你何不趁火打劫,调一批真才实学去?”后来,果有一大批“右派”加入了《辞海》的编纂队伍。

1958年,上海成立了中华书局辞海编辑所,一年后又成立了辞海编辑委员会,由舒新城担任主任,罗竹风、曹漫之为副主任。修订《辞海》的巨大工程由此启动。编辑所在上海乃至全国各大学、研究所和有关部门迅速组织作者队伍,网罗了那个时代中国在各个学科的第一流专家,如数学家苏步青、桥梁学家李国豪、生物学家谈家桢、医学专家沈克非、中医名家程门雪、京昆名家周信芳和俞振飞、美术家丰子恺等。

然而,这些专家虽然在各自领域都是擎天一柱,但都没有编辞典的经验。辞典条目怎么写,谁也不清楚。编辑部只好就几个条目组织试写,试写稿出来了大家讨论。一番唇枪舌战之后,人人都找到了“感觉”。专家们还群策群力,对新版《辞海》的百科条目进行分类,保证哲学、经济、法学、历史、地理、文学、艺术和科学技术都有适当比例,以弥补旧《辞海》的缺陷。

位于上海外白渡桥一侧的浦江饭店,在那段时间里成为学术的天堂、《辞海》专家们的大本营。那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但浦江饭店给专家们提供的伙食始终保证四菜一汤,还有香烟和茅台酒供应。有人用笔名写了一首词,形容专家们在浦江饭店编写《辞海》的情景:

十载辛苦,磨去了多少翰墨/临江处,几番胜会,选词润色/一字推敲难入梦,全篇刻画呕心血/考古今典籍/引名言、文章立,天下事,皆罗列/知识库,海中觅/赖中央领导,四方同力/祖国专家齐献宝,友邦名士争先阅/看洛阳纸贵,乘风行,飞南北。

1960年冬,舒新城因病逝世,继任的陈望道沿承其高度负责和一丝不苟的精神,团结和组织专家学者共同完成编写任务。1965年,《辞海》(未定稿)出版。之所以称之为“未定稿”,是为了留有余地,目的是通过内部发行,认真听取读者意见,并迅速转为公开发行。

《辞海》(未定稿)甫一出世,就受到毛泽东的肯定和中央各部门的高度评价。辞海园中兴奋异常,只等再听取一次读者的意见便正式发行,谁料想“文革”的乌云已在不远的天边。很快,《辞海》(未定稿)被打成“字字句句都是毒的大毒草”。1966年7月,70多个单位的红卫兵组成了“上海批判《辞海》联络站”。中华书局辞海编辑所的门口被贴上了一副对联,上书: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文革”期间,辞海编委会的成员,一个接着一个被送上批斗台,至于《辞海》(未定稿)的“定稿”,更是难见天日。1971年,周恩来召开全国出版工作座谈会,会上指示把《辞海》列入国家出版计划。1972年7月,上海人民出版社辞海编辑室成立,然而在“四人帮”的干扰下,他们的任务变成了对《辞海》(未定稿)进行修订,把“无产阶级专政落实到每个条目”。可怜的《辞海》(未定稿),不仅无法正式出版,反而落得被彻底“批判”的下场。

一年编出“79版”

直到“文革”结束,《辞海》才迎来真正的“出头之日”。1978年10月,国家出版局向上海接二连三地传达中宣部紧急指示:必须在1979年国庆前出版《辞海》,向建国30周年献礼。

对于辞海编辑室的人来说,中央的指示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然而短暂的惊喜过后,他们感到了深深的焦虑和巨大的压力。要在一年时间内完成一部1200万字大辞典的编纂出版工作,谈何容易!《辞海》第二任主编陈望道已于1977年逝世,副主编罗竹风还在等待平反,众多的分科主编和编写人也都下落不明。在这种情况下,重新组织起编纂队伍,起码要3个月的时间。剩下的供作者修订、编辑加工、排、校、印、装,居然不足9个月。

刚刚平反的革命老人夏征农火速上任,成为《辞海》第三任主编;罗竹风再度出山,担任副主编主持常务工作。领导小组一旦成立,立即组织作者和编辑队伍。说起来,中国的知识分子,真是世界上最识大体的知识分子。10年浩劫,挨批挨斗了那么长的时间,一旦国家召唤,一个个不讲条件,不讲价钱,挺身而出,倾情奉献。

1978年12月25日,首批编纂《辞海》的专家进驻上海陕西南路25弄。当时担任上海辞书出版社副总编辑的巢峰兼任辞海办公室领导,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虚度了10多年的光阴,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那些学者专家一个个都拼命一般。巢峰告诉记者,他当年还故意“煽风点火”,在食堂墙壁上贴上一张巨大的进度表。100多个学科,每个学科的进度到了哪里,红旗就插到哪里。这样各个学科的进度快慢,大家在吃饭的时候就一目了然,落后者暗暗鼓劲,领先者也不敢松懈。

很快,辞海编辑领导小组就意识到,原先担心的“时间问题”,其实并不是问题;最难的不是时间不够,而是“指导思想”。那时,《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还没有起草,中共十一大继续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赞扬“文革”,推行“两个凡是”路线,但与此同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已引起广泛共鸣。《辞海》该摆出一个什么样的立场?怎么写“阶级斗争”?怎么写“文化大革命”?怎么写陈独秀、瞿秋白、刘少奇、林彪、康生?又怎么写孔子、海瑞、李秀成等历史人物?

为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罗竹风专程去北京请示,在首都盘桓20多日,找了20多位领导,但得不到答复。于是,巢峰起草了《(辞海)(合订本)处理稿件的几点具体意见》,八条三十九款,对“阶级斗争”等敏感词条——提出在当时情况下异常大胆的处理原则。罗竹风、巢峰聚在夏征农的家中,对《意见》逐条研究,由夏征农——拍板定稿。最终,1979年版的《辞海》成为一部基本上“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的辞书。

1979年国庆前夕,《辞海》面市。洛阳纸贵,盛况空前。全国的需求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形成了一个“黑市”。当时缩印本定价为22元,而黑市价要翻上一两番。上海工具书店甚至要求凭结婚证购书。在那之后的几年,《辞海》每年都要销售五六十万套,总计销出300多万套,占《辞海》迄今为止所有销售总量的一半。

每十年修一次《辞海》

1981年,《辞海》主编会议决定“每十年修订一次《辞海》”。在此之后,《辞海》逐渐走上按部就班的轨道。

1989年版《辞海》的编纂工作始于1984年。较之1979版,1989年的《辞海》进一步肃清了“左”的影响,并且使这部大型辞书在框架和内容上更加趋于合理。事实是,1979版《辞海》虽然是一部激动人心的巨著,但毕竟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匆忙赶出来的,许多地方不够健全,比如“社会学”只收进了18条,1989年,这一学科增加至367条。另外,“美学”的条目从原先的35条增加到270条,“政治学”增至702条……1989年版《辞海》所确定的学科体系,沿用至今。

1999年版的《辞海》编纂,动员大会在1996年4N召开。当时还是上海市委领导的陈至立在会上发言说:“近年来上海文化的标志性建筑如博物馆、图书馆等硬件正在陆续建成,在软件方面,编纂1999年新《辞海》是最大的工程。”说这话的人,10年之后成为《辞海》的第四任主编。1999年版《辞海》最大的特色是推出了彩图本,共收录1.6万多张图片,翻开封面,但见图文并茂,五彩缤纷,一变过去“白纸黑字线条图”的老面貌。

即将推出的2009年版《辞海》,总条数近13万条,1800万字,条目和篇幅比起1999年版分别增加了8%和10%。其中新增1万多条,删去条目约7000条,词条改动幅度超过全书的三分之一。增加的条目中,有“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等指导思想;有华国锋、赵紫阳、黄菊等故世的人物;有“汶川大地震”、“北京奥运会”、“人权运动计划”等新闻事件。值得一提的是,新一版的《辞海》第—次收录了现代汉语共5000多条,也第一次收录中国建国以后的文学作品,包括《红岩》、《红旗谱》、《于无声处》在内的著作。至于删去的条目,则是各个学科觉得过专、过细、查检率较低的条目,如“863计划”、“白丑”(中药名)等。

无论是哪个版本、哪个时代的《辞海》,在它出版的当时都被视为权威有用的工具书。而从历史的角度来考量,它又不只工具书那么简单。每一版的辞海,都有着它所在时代的烙印,并因此有了文化上的象征意义。它以纸质出版物的形式反映着中国以至世界在特定年代的重大变化,是中国近现代道路上树立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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