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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访侗戏老艺人

2009-05-08余未人

当代贵州 2009年6期
关键词:大歌侗族首歌

余未人

我与侗戏的缘分始于10年前的一次田野考察,到黔东南自治州从江县贯洞镇宰门村鼓楼“八角楼”。那是原先的鼓楼失火后,于1944年重建的,边上的戏台也是那时建的。戏台台口两边有一副趣联:“台上是人台下也是人锣鼓敲响人看人/男扮是假女扮也是假幕布拉开假对假”。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与艺术有缘的地方。原来,这一带就是有名的侗戏艺术发祥地。

正月里最热闹,侗族同胞比歌比戏,人山人海,鞭炮齐鸣,烟雾腾腾。侗戏开演之前都要念词祭祀侗戏鼻祖吴文彩:“阴师父,阳师父,吴文彩师,不请不到,有请即来,日请日到,夜请夜来,师父请到,马上开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演侗戏的时候台上演员和台下观众的着装都是一式一样的侗族日常民族服装。正月十五以前,老老小小天天都在看侗戏。侗戏演到最后一天最热闹,要喊“加官”,家家都在较着劲比。原来是往台上打糖,后来买苹果、椪柑来打。这是侗家人一种全民的娱乐方式,是他们平凡人生的一大乐趣。

腊全村住着一位78岁的侗戏老艺人梁普安,他因风湿病腰疼在床上躺着。我与他聊了几句有关侗戏的事儿,他那略显浑浊的眼里忽而绽出光亮,他一定要从床上爬起来。他说,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和他说起侗戏了。他的生命似乎就是为侗戏而存在,我对他忽生一种由衷的尊敬。

他只上过3年私塾。18岁学唱侗戏和大歌,年后就开始自己编戏了。1958年他差不多像专业编剧一样,每天以编戏为主。他一生编了现代戏13个,古典戏12个;培养了13个戏班子,500多人。他最满意的是古装戏《卜郎琼》,演了100多场。

说到这些数字时,他已经病态全无,并到院子里与我合影留念。我想看看他的剧本,他翻了出来。可我只识得剧本上的汉字却全然不解其意—原来,侗戏剧本是用汉字记侗音,这对于不懂侗语的我,就是天书了。在古代,侗族民间就流传着3本书,统称为《侗族通书》,它们就是用汉字记侗音的方法书写的。

从前,一个戏要唱3天,要叙述主角的一生。老戏师是以歌的首数来定戏的长短。侗戏中最长的是《萨瑞》,有120首歌。后来编的有40多首歌的,50多首歌的。梁普安老人写一个剧本,要两三个月才能写完。侗戏为他的人生带来了一些非同寻常的经历。他1979年加入贵州省戏剧家协会,1982年加入了中国戏剧家协会。1985年曾经到北京参加中国戏剧家协会换届大会,这是一个连许多专业戏剧家都未必能有的机缘。这使他眼界大开,仿佛步入了一段新的人生。回来后,他从1986年起写侗戏剧本《六硐起义》,当年写了二稿,直到1996年才写出第三稿来。这是他写作时间最长的剧本,可谓“十年磨一戏”。那漫长的10年光阴,他时时沉浸在艺术的氛围中,也时时为剧本进展的缓慢而焦急。书写方式也许是导致这种速度差异的一个原因。每一句唱词都得调动汉语和侗语的两种思维方式,频繁转换。这种古老的书写方式现在几近消失,它已经被直接用侗文写作或汉文写作所取代了。

我到小黄村拜访了当年64岁的侗戏师贾福英,他是侗戏的“高产作家”。贾福英从他的床底下拿出了一个大木箱,里面装的全是他手书的剧本,也是他自己的作品。他不再用汉字记侗音而是直接用汉语书写,字迹清秀工整。我翻了翻,其中的一个戏叫做《破镜重圆》。这个戏分为5场,要演5个小时,有70多首歌,是表现中年人婚姻的,戏中的女主角就在小黄。这个戏因其真人真事而备受欢迎,在小黄近边就演了100多场,又沿着都柳江,演到了新安、岩洞、高平,直到广西梅林。《破镜重圆》的唱词不乏谐谑之笔:“我叫奶敏年二八,六百小黄一枝花,可惜栽在牛屎上,丈夫丑得像蛤蟆。”、“别人的妻子真不错,我的妻子像骆驼。”

侗戏师们也在考虑着侗戏的改革。我临离开小黄的时候,贾福英似乎考虑了很久向我发问:“能不能把侗戏拍成电视剧?”因为当地人在电视里只要看见有侗族的镜头,男女老少都特别兴奋。

侗戏兴盛于100多年前,而侗族大歌则比其历史久远得多。年轻人现在不大喜欢看侗戏了;而侗族大歌自80年代起,就走进了各种大众娱乐的表演场所,还走出了国门。这体现了两种文化现象在现代人当中不同的接受度,不同的内涵和底蕴,值得我们从接受美学的理论视角对其进行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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