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人

李阿华

缪新环是我的表哥。那年夏天，姑母欢天喜地分到责任田时，表哥却高考落榜耷拉着脑袋回家了。姑母没有怪他，让他报名进了乡办厂。在她眼里，儿子是田里刚移栽的秧苗，耽搁不起的。

新环进厂不久就辞职了，他干起了筑漏的行当。他的理由很简单——城里老房子多，屋顶容易漏水。似乎要照顾新环的生意，我家的老屋特别争气，一到雨天，屋顶肆意漏水，家里能盛水的器具都派上了用场。新环闻讯后骑了一辆自行车赶来了。几个月不见，原本细皮嫩肉的新环身材结实，一张黝黑的脸像涂上了油漆。

我发现新环把整个“家当”搬来了，最值钱的就是车架上的一只铁锅。他系上围巾，像一个战场上的伙夫。他将油膏入锅，一边拿木棒搅拌着，一边往锅底点火，须臾，一阵难闻的气味充入鼻中。新环戴上口罩，等油膏烧好，他几步登上云梯，像猫一样跃上屋顶，操起刮板，将油膏均匀涂在屋顶的裂缝处。如此几个反复，他提来一桶水泼了上去。我下去一看，哈！室内竟然滴水不漏。

新环解下口罩下楼，突然腰间的BP机响了。“客户要我去筑漏了。”新环说着将铁锅往自行车后架一放，跳上车一路晃荡而去。

新环走街串巷，一路“锅”声而行。由于质量好收费低，新环的筑漏生意越做越大。不久，他拉起了工程队，在小城里“安营扎寨”，风风火火干着。

我暗暗为新环高兴。突然有一天，新环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来了，车架上的铁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捆结实的绳子和几只提筒。新环对我说道：“我的工程队改洗房子了。”

我吃惊起来，他不是做“蜘蛛人”吗？我只在大城市看到过“蜘蛛人”。他们在高空清洗外墙，维系他们生命的只有系在身上的绳子。他们像蜘蛛一样贴在墙壁上，被大家戏称为“蜘蛛人”。

我问新环：“怎么不筑漏了？”他笑道：“城里老房子纷纷拆迁，新房子越来越多，筑漏生意越来越难接了。”我说：“到农村去嘛！”新环数落起我：“什么年代了，如今包产到户，农民手里有钱，盖起了新房，要筑漏的人家少了。”

我问新环：“洗房子是高危行业啊！”我不明白，他竟然把自己的命运系在一根绳子上。

“我经常在高空筑漏，习惯了。再说，我们小城市也要创建卫生城市、环保城市、旅游城市，清洗外墙少不了，我的市场大哩！”新环笑道，他扬扬手中的那捆绳子。我发现，新环手中的绳子编织成了花环，是那样美。

新环开始了“蜘蛛人”的生活。清晨，他提走一轮湿漉漉的太阳。傍晚，他扛回一弯亮铮铮的月亮。

新环做了小老板。有一天，新环喜滋滋跑到我办公室，拿着当天的市报指着一幅图片说道：“前几天有个摄影家看上了我的工程队，说我们是城市美容师，城市是我们的家园。”新环端详着图片一脸自豪。

小城的高楼越造越高，越造越漂亮。“蜘蛛人”洗刷刷，洗刷刷，手中的绳子越拉越长。他们投在地上的影子不断撕扯、离合、跳跃，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一天，我在街上溜达，突然，一辆新式面包车“吱嘎”一声停在脚边，车身上涂着“恒新楼宇防水清洗涂装有限公司”字样。啊呀，是新环驾驶的车子。打开车门，里面高级清洗机，打蜡机、抛光机、空压机等设备一应俱全。

见我惊讶的样子，新环笑道：“我开了新公司了！”他告诉我，小城变化太快了，他已经数不清城里有多少高楼大厦。那用新型材料建成的墙体可谓五花八门，中式、欧式等各种风格设计叫人眼花缭乱。每隔一段时间，那些外墙要清洗、保养、翻新，有的被称作艺术墙的甚至要“变脸”，怎一个“洗刷刷”了得。

好几次，新环告诉我，小城真的很美，像他家门口的田野不断变幻着色彩。他喜欢在傍晚收工的时候在高楼顶歇息，收获城市的美丽景致，放松一天疲惫的身心。向北，远远的可以看到苏州城，向南，越过田野，看到自己的村子沐浴在橘红色的霞光里。此情此景，他有一种拥抱的冲动与欢欣。

新环开了公司，由于设备先进，服务项目增加，生意一下子多了起来。这不，在小城人品尝北京奥运会盛宴的时候，他头顶一团火球，带着一群“蜘蛛人”来到热闹的训练馆，为外墙“美容”。“蜘蛛人”身系保险绳，他们没有爬上屋顶利索地滑落，而是骄傲地登上了一台升降机。那样子，不像去劳作，而是去奥运赛场上参加比赛啊！

我的心头突然充溢着一种莫名的感动。是为可爱的“蜘蛛人”，也是为我们共同的家园——美丽的小城。

[作者系本刊散文函授中心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