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他的透明胶带

敏　行

女朋友们聚会，都开始说生活平淡如水。

她是最后一个到的，要了杯饮料，慢慢地喝着。

她不喝酒，自从身体不好做了一次手术之后，她就不再喝酒了。

女人们凑在一起，总是爱扯自己家的故事。于是，就开始有姐妹说到自己家里的那位，大部分扯到生活的点点琐碎上面，回家不做饭，拖鞋满地扔，身子陷在沙发里一待就是一个晚上，性生活由少到无……

一如既往的婆婆妈妈。似乎女人们到了这个年龄，一门身心地就扑在了家里，做饭，带孩子，洗衣服，一开始，对方还称赞，但到后来，就越来越熟视无睹了，似乎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男主外，女主内，然后就是男快乐地主外，女郁闷地主内。

她一直没说话，微笑地看着我们。

大家都熟悉，都知道她与老公的婚姻状态极其不好，甚至他们一起走进过民政局的大门。那段时间她像个怨妇，看到谁都诉苦，说生活的不幸，说老公多么不在意这个家庭，在她眼里，老公似乎没有一个优点。

再后来，她就在朋友面前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才知道她病了一场，做了手术。再次见她时，她却不再唠叨了，似乎变了一个人。

大家酒量都不大，片刻都有些微醉，有人就突然对她说，讲讲你的事吧。

她笑了，我有什么事，日子还是那样。

问的人突兀地说，你们不是前段时间都快离婚了吗？都快分开了，还能没事？

她又笑，是快分开了，不过我又粘上了。

用什么粘的？

她正色回答，透明胶带。她的神色很庄重，让人觉得，她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们都开始停住自己的唠叨，静静地听她讲。

那段时间，确实过得不怎么好，像大家说的那样，生活不仅是疲惫，还有很多不得已的委屈。他确实是个不顾家的人，喝酒，吃饭，打麻将，家里的事我一个人操心。在我做手术之前，一直是那样。我们也因为这事吵架，一次次，他的家人、朋友，都知道了我们吵架的根源。

手术时，他照顾了我几天，而就是在住院期间，一件小小的事启发了我。

病房里有一块镜子，就挂在门边。不知道是哪位病友留下的。这块镜子很重要，病房里的三个病友都是女人，身体稍微能活动一些后，都会偶然间对着镜子照照自己的容颜。但是很不巧，镜子上面有一道裂缝，有护士随手拿白胶布粘上了，这样看起来就很难看。

我个子高，照镜子时，那块胶布恰恰挡在脸的部位，非常不舒服。那天回来后，看到他正在细心地揭开那条白胶布，一只手扶住断掉的镜子碎片，一只手慢慢往缝隙那里贴透明胶。看到我，他回头笑笑，说了句，既然同样是胶布，不如用透明胶好看一些。

其实这件事说到底，是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但要知道，人在突然之间，会由此及彼想到很多事情的，那一瞬间，我看着他努力的背影，看到他贴好的镜子，突然感觉，我们的婚姻，是不是我一直在试图贴补起来，以至于破碎的地方，让很明显的白胶布贴得满是疮痍？

那天下午，我坐在床上，静静打量着他。

两个人相处久了，真的会没有时间和精力关注对方，他的头发竟然有些白了，是在这场我们都自以为是的婚姻状态中挣扎的吗？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我知道我以后应该怎么做了。

回到家，我们依旧分工不变，他喝酒、打牌的习惯还是改不了。但是我慢慢要自己做一块透明的胶布。我不再对他抱怨，也不四处说他的不好，因为这样总是能让我想起镜子上面那块白胶布来。

做完了饭，我会耐心问他，这道菜味道如何，那道菜又是如何？起初他嗯嗯啊啊有些不耐烦，但后来，竟然也有少许变化，会回答我咸了淡了。对于房间的摆设，我也问过，这样好还是那样好，他也慢慢参与进来了，有时，我们两个的意见相左时，我会把儿子喊来，让孩子来解决。

那天，他喝酒到很晚，回来后，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一直看着我。我正在细心地绣着十字绣，是他挑好的，准备在车上用作坐垫。

他突然说，我朋友离婚了。

我一抬头，看到他眼睛直勾勾的，似乎有心事。笑了，问他，那肯定是无法破镜重圆了。他摇摇头，是啊，是朋友没有用心去粘——或者，他也用心去粘了，但是方法不对，角度也不对，而且，还用了一大块很难看的白胶布。

我笑了，这个男人，到底还是长大了。

婚姻里的小事琐事其实都可以淡化化解，而且贴近对方的姿态或者说要求对方的姿态，完全可以不那么明显地进行。道理很简单，可是我们都没控制好自己的脾气，直到几年后，才都突然明白。

朋友说到这里不说了。

我们都低着头，若有心事的样子。是啊，想想我们的四处诉苦，回家后生气发脾气，所有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改变这个男人吗？但是，苦也诉过了，脾气也发过了，活儿还照旧干，依旧落了个不舒服，既然是为了黏合他，为什么就没想过，用一块接近于隐形的透明胶呢？

碰完了那杯酒，我们都突然明白了。都明白，回家后，把自己的婚姻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粘一粘了。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