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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凤莲:大寨铁姑娘背后的柔情

2009-04-30梦想的风筝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09年10期
关键词:大寨

梦想的风筝

这是一个历经了44年沉浮的故事:从1964年毛泽东号召“农业学大寨”始,大寨执中国农村之牛耳,15年红旗不倒;郭凤莲也以“铁姑娘”闻名全国,后掌舵大寨,一时风光无限。随后风云突变,大寨由“旗帜”变为批判对象,成极“左”路线代表;郭凤莲也被调离故乡,和大寨一起沉寂十余年。直到1991年年底,郭凤莲低调重返大寨,曾经的“铁姑娘”再举大寨大旗,不过这次不是“战天斗地”,而是在商海中搏杀。

新婚贺礼是一把披着红彩绸的镢头

从历史光环中走过来的郭凤莲,如今是大寨经济开发总公司的董事长,手下有10余家企业,去年大寨年收入达到1亿元人民币,村民人均年收入4100元,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

生活好了,曾被压抑和掩饰的爱美天性重新焕发出来,已过六旬的她也开始讲究发型要精致、穿衣的颜色要艳一点。每逢节假日,她还常常敦促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去烫烫头发,美一美。她认为让自己漂亮,并不仅仅是给自己看,而是让周围的环境也变得美起来,“打扮自己,也是打扮社会”。

“我成了新时代的女强人,但是,更多了女人味。”郭凤莲说。她甚至开始接受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新潮男孩和女孩,“开始看不惯,时间长了倒也觉得挺好看的。”和大多数女性一样,郭凤莲认为婚姻对女人至关重要。她说婚姻一定要自主,想嫁给谁就嫁给谁。而其实,就算她这一辈也没有能够做到完全自主。

而在几十年前,这样的事对她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

1963年,山西省昔阳县大寨村遭到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在抗洪救灾的队伍中,活跃着郭凤莲率领的“铁姑娘战斗队”。那年她16岁,哪里危险就冲向哪里,哪里需要就出现在哪里。凤莲能歌善舞,带领铁姑娘唱革命歌曲,编演文艺节目,坚持在田间地头演出,鼓舞士气。洪水退后,凤莲带领铁姑娘队与青壮年劳力一起重建家园,经受了艰苦磨炼。

那是一个充满了单纯的激情与快乐的年代。繁忙的劳动、艰苦的环境并没有泯灭少女们的爱美之心。当时提倡“飒爽英姿五尺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革命化,要求女孩子们穿军装、理短到耳根的解放头。对此,郭凤莲悄悄保留了自己对美的理解。白天,她穿着军装去劳动,晚上就悄悄地在家里穿上红衣服照镜子。

一天早上,当郭凤莲三下两下地叠好被子起床后习惯性地准备梳头时,左边的一缕长发突然随着梳子掉了下来。她仔细一照镜子:自己藏在衣服领子里的三缕长发竟然被人剪去一缕!“谁干的?”郭凤莲大声哭喊。“我们都剪了,你一个人留着,多碍眼啊?!我就在你睡着的时候剪掉了一股。”队里的一名同伴不以为意地告诉她。“可是你就剪一缕这叫什么事呀?多难看!”郭凤莲无可奈何地把头发也剪成了刷墙的“刷子”。

转眼,凤莲到了“女大当嫁”的年岁。她“根正苗红”,风华正茂,加上名气大,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小伙子们追求的目标。在不少的追求者中,有一位在昔阳县城工作的青年深深地爱上了她。这位青年英俊、厚道、知情达理,几次交往,凤莲也对他产生了好感。可凤莲恋爱的苗头一出现,立即引起了大寨党支部的重视和注意,党支部在陈永贵的主持下连续召开了三个晚上的会议,专门研究郭凤莲恋爱婚姻问题。

当时正值大寨红火之时,大寨人心中充满着自豪感。不知从何时起,竟不知不觉形成了一个规矩:大寨姑娘一般不外嫁。所以,为了维护大寨这个典型,郭凤莲的第一次恋爱被否定了,会议决定:她不能嫁到外地,她应该嫁给一个“大寨郎”。不许她同那个小伙子来往!陈永贵撂下话说:“如不答应,就开除党籍。”党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尽管郭凤莲想不通她的婚事怎么会损害党的利益,但党支部的决定,她是应该服从的。于是,她作了检讨:只顾个人感情,不顾集体利益不对,决心和恋人断绝关系。

虽然嘴上答应分手,但郭凤莲心里实实在在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她钻在被窝里哭得很伤心。

最后,大队党支部出面“穿针引线”,郭凤莲与本村退伍军人贾富元结为夫妻。

队里的姑娘们想为她买几条毛巾作贺礼,大寨党支部副书记梁便良说:“买毛巾干什么,买把镢头送给她,好好改造咱大寨。”于是,一把披着红彩绸的镢头就摆进了郭凤莲的洞房。郭凤莲上午完婚,下午就干劲冲天地出现在改造农田的工地上。

大寨这个普通农村的名字开始频频出现在报纸、电台和先进事迹报告会上。1964年3月28日,时任山西省委书记的陶鲁茄向毛泽东汇报大寨事迹。毛泽东意味深长地说:“穷山沟里出好文章。”当年年底,周恩来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专门表扬了一个小小的村庄——大寨,他把大寨精神总结为8个字: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一切,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运动,而郭凤莲和铁姑娘队也日益为人们所熟知。

1973年6月,26岁的郭凤莲成为大寨党支部书记,她走上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高峰。陈永贵当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事务繁多,不便再担任大寨党支部书记。陈永贵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千斤重担压在你肩上了,你要对得起毛主席,对得起党,对得起大寨的贫下中农!”郭凤莲站起来,郑重而激动地表示:“我不会忘记过去,更要想着革命的未来。毛主席亲手树立的大寨红旗,我一定把它举得更高。”

不久,在中共“十大”会议上,郭凤莲当选为中共中央候补委员,接着在全国人大会议上当选为人大常委,并当上了山西省委常委、昔阳县委副书记,受到毛主席、周恩来、李先念、邓小平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热情接见和赞扬。

各地的人们朝圣般地拥来,郭凤莲满足地看着大寨成为一片精神圣地,她成为当仁不让的“接待者”。慕名而来的人们总想见见“铁姑娘”,就连红卫兵也来到大寨,有人给郭凤莲肩上放石头,说要试试她到底是“铁姑娘”还是泥姑娘。

从1968年至1978年的十年间,郭凤莲虽然在大寨工作,但身兼数职。在此期间,她还随中国农业代表团出访日本、美国、罗马尼亚等国家。在那个时代,一个小山村里的农民能代表中国对另一个国家进行友好访问,的确是让“修理地球”的人敬佩得五体投地。

人坐月子思想不能坐月子

正当郭凤莲深深沉醉于艰苦创业带来的成就感时,历史发生了转折性变化。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文化大革命”被否定了,政治典型失去了存在的条件,大寨头上那些金光闪闪的政治高帽一下子变成了它不光彩的历史。1980年年初,从安徽小岗发端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已成燎原之势。这年4月,郭凤莲被免去大寨党支部书记职务,这让刚过而立之年的她感到猝不及防,她似乎已经感到,大寨执掌了16年的中国农村建设大旗将从自己手中悄然滑落。

这位昔日的政治明星,此时终于体会到了“世态炎凉”的含义。她一度被排入搞“打砸抢”三种人的队列。她的孩子首先受到了歧视,读小学的大儿子甚至被人骂成“狗崽子”。就连她生第二个儿子的时候,也被要求坐月子也要“思想领先”。

那时候,陈永贵来看她,给她带来一包书,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人坐月子,思想可不能坐月子。”郭凤莲一听很是吃惊,只怕思想真的坐了“月子”。坐月子期间,她硬是啃完了《毛泽东选集》和《共产党宣言》、《反杜林论》等马列著作,孩子还没满月,她把孩子留给姥姥看,扛着锄头上虎头山劳动了。结果,大儿子受同学欺负,被灌醉扔到水沟里差点死掉。得知消息的她急忙给他做人工呼吸,等孩子醒来叫了一声“妈”时,她咕咚瘫坐在床上。

饶是这样努力,当年9月,郭凤莲还是被“清理”出了大寨,调到晋中果树研究所任副所长。

她陷入了极度的绝望之中。一个从16岁便投身开发大寨事业的人,十多年来一心扑在劳动和工作上,而今突然间人休政息,无所事事,这无论如何都不是生理和心理的解脱,而是沉重的失落、莫名的惆怅。从那时起,她染上了喝酒的习惯,以前陪中央领导吃饭,都是喝的葡萄酒,而这会儿她才感受到白酒的功能。从昔阳去到三百里外的榆次晋中果树研究所,郭凤莲除了带背包外,还带了十几瓶昔阳本地产的白酒。常常几杯下肚她就醉了,一醉就趴在桌子上哭。

关键时刻,还是丈夫贾富元暖了她的心。贾富元人老实,脾气好,郭凤莲说:“他是我的忠实老伴。”

贾富元给郭凤莲买了许多书,不光是果树科技方面的专业书,还有不少世界名著:《堂吉诃德》、《复活》、《人间喜剧》、《安娜·卡列尼娜》等。这些书籍对郭凤莲来说如同洞开人世的窗口。堂吉诃德处于新旧交替时期的性格矛盾和那种脱离实际、耽于幻想、主观主义的毛病,给了她很大的震动,她不禁想起了过去荒唐的“大批促大干”及其后果;聂赫留朵夫和玛丝洛娃两人的沉沦与复活,以及作者所赋予的哲学思考,促使她去寻找过去所失落的,重新去获取人生的价值……

几年的反思,令她对人生对社会开始有了全新认识。更为难得的,有了丈夫的照顾,心情开始好转。她找到了久违的天伦之乐:平日上班下班,做家务,照顾孩子。大寨的道路成了过去时。

然而,大寨的转变却显得格外艰难。郭凤莲被调离后第二年,大寨村才开始试行生产责任制,但是由于一部分党员群众的反对,1982年又走了回头路。直到1983年大寨村才下放了自留地,比起其他地方整整晚了两年。此时,大寨村没有了排成长队来参观学习的人群,只有寂寞的风吹过曾经火热的虎头山和梯田。郭凤莲这个名字,也从人们的视野中长久地消失了。

与此同时,大寨村换了4任支书。虽然日子要比六、七十年代宽裕一些,但不论人们怎样努力,都无法再使自己勇立潮头。大寨人怀念光辉岁月中的郭凤莲,希望她能够重新带领大寨人走出新的精彩。

说给丈夫的金色之梦

1991年12月7日,领导给郭凤莲拿了一张免职书,说你的职务免了,任命书不在我手上,到上面领任命书吧。郭凤莲到了县里。县委书记说,我把你送回大寨去。郭凤莲说,我不急,我想15日走,家里有事需要处理一下。

她需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她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家里人一致反对。姥姥说,你做大寨党支部书记那些年,从来没管过孩子。郭凤莲也觉得很亏欠孩子。好不容易从大寨出去了,聚少离多的日子没有了,一家人能够经常在一起,日子过得很平静,家里面很温暖。姥姥还说,你干好了还行,干不好怎么办?

直到晚上丈夫从县里回来。知妻莫若夫。贾富元知道像她这样的人没法过温馨的日子。对她说,你是党员,我也是党员,你是干部我也是干部,咱们得服从组织调动,组织说郭凤莲你要回去,就责无旁贷。

1991年12月15日是个平常的日子,郭凤莲重返大寨挑起党支部书记的重担。

大寨的街道原本虽窄,却很整洁,这一点凡去过的中外参观者都有评价。可到郭凤莲回来时,竟变成尿盆满街摆,垃圾随处倒了。郭凤莲发现村民的思想普遍处于一种迷惘之中,人们见了她有诉不完的委屈,淌不完的泪,连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大寨精神也不敢肯定是对还是错,对改革开放的政策好多还不理解,悲观失望大于希望。

意想不到的贫穷落后令郭凤莲心情十分沉重,该怎么办呢?她想给全国几个著名的劳模写信问计,提起笔写不下,有时写成撕了,再写再撕,还是没有勇气寄出去。她怕人家不理她,笑话她。

还是军人出身的丈夫行动力强。他对她说:“写信慢,不如咱走出去快!”

郭凤莲下了第一道令:每家出一个人到外面换脑筋。远的地方不好去,就先去与自己条件相似的近邻河北。那天,130个人乘坐两辆大轿车来到从前学大寨的典型获鹿县高前村参观学习。那里因为发展多种经营,农民大多住上了两层楼,生活富裕程度令大寨人不敢相信高前村还是农村。

几天后,太原车站,急匆匆赶点的人群中有一对夫妻,男的是贾富元,女的就是郭凤莲。他俩的目的地是上海。郭凤莲和丈夫到上海后得到了解放日报社领导的热情接待,由记者牵头一些企业洽谈项目。一天,他们顺利地签订了协议后回到住处,郭凤莲把她来上海的头天夜里做的一个梦说给丈夫:“我在狼窝掌地里掰玉米,那天好热、好闷。突然间,从玉米地里蹿出一群娃子,他们把金色的玉米向我身上扔,仔细一看,哪是什么玉米,是一条又一条金色的小蛇,顿时把我吓醒了……”

“好梦,好梦!”贾富元高兴地说,“金色的小蛇,那都是钱财,大寨要走好运,有希望了!”

当时的大寨,错过了改革开放初期的许多发展机会,万物复苏,百废待兴。但承担大寨经济发展重任的郭凤莲,还在原单位领着工资,与丈夫的工资加到一块儿,两个人的月收入共500多元。为了给大寨跑项目、引资金,郭凤莲不仅贴上了自己的工资,也搭进了丈夫的工资。她出差没钱,就找他借,说有朝一日有了钱再还,她基本上把他的钱花完了。

郭凤莲就这样带领全村人开始了艰难的第二次创业。短短的一年中,大寨经济开发总公司、大寨煤炭发运站、大寨中策水泥股份有限公司、大寨衬衫厂、大寨羊毛衫厂、大寨贸易公司陆续成立,次第开花,奠定了新大寨的产业发展根基。到2008年年底,大寨基本上从一张“政治品牌”变成了“经济品牌”。大寨企业的产品,绝大多数打的是“大寨牌”。不仅如此,还进行了“品牌”的有效扩张。在三家与外地的合资企业中,光“大寨品牌”这一无形资产就使大寨人“坐享”20%~25%的股份。旅游业一项,每年30万游客给大寨带来600万元的毛收入。

过去的大寨已经渐渐地在人们的视线内消失了。告别了“铁姑娘”旧形象的郭凤莲有了新的身份象征,她将自己成功打造成大寨品牌的代言人,管理着大寨村民集体所有的大寨经济开发总公司。凭借“大寨”的金字招牌和自己的名声,郭凤莲在16年间带领大寨重新成为内地农村的新标本。

编辑 / 杨世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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