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弑父杀母，网络成瘾是否罪责可恕

李　强　杨嘉利

本文新闻背景：

2007年12月，用“毒鼠强”谋害亲生父母的胡安戈，被四川省遂宁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随后，他提出了上诉，其奶奶、外婆等亲属也分别向法院递交了请愿书，希望法院能给胡安戈重新做人的机会，目前此案仍在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进行审理。

2008年11月8日，我国第一部《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在北京通过专家论证，网络游戏成瘾被纳入了精神疾病的范畴，这让23岁的大学生、正等待法院二审判决结果的胡安戈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挥霍5万元后有了弑父杀母歹念

胡安戈的家在四川省遂宁市射洪县，父亲胡永军是当地一家酒厂的负责人，母亲赵丽也出身于富贵家庭。然而，胡安戈几岁时，由于一次严重摔伤，他的智力有些受损。上中学后，因为成绩常常在班上处于倒数几名，被很多同学看不起，他更加自卑。与此同时，胡安戈的家庭生活也不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幸福。

胡安戈的妈妈赵丽个性很强，时常因为琐碎的小事与丈夫争吵，让胡安戈感到在学校受同学的冷落，回家后也没有温暖。于是，他迷上了网络游戏，每天放学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续几个小时上网打游戏。

2003年夏天，胡安戈17岁了，中考时连普通高中也没考上。胡永军和赵丽让他复读一年，可胡安戈坚决要上中专，胡永军在一气之下打了儿子：“如今上中专毕业后连工作也找不到，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后来，胡永军和赵丽出钱让胡安戈最终上了绵阳教育学院成人教育学校。但到绵阳上学后，胡安戈发现自己依然很孤独，依然常常被周围的人看不起。在胡安戈就读的班上，很多同学是高中生，在学习上自然要比他轻松许多。相比之下，胡安戈不管如何努力，还是追赶不上，他渐渐重新沉迷于网络游戏……在绵阳上学的3年里，胡安戈几乎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快要毕业时，眼看同学们大多已找到工作，胡安戈暗暗着急起来。

2006年夏天，胡安戈毕业了，他来到成都，对父母撒谎说自己在成都找到了工作。在胡永军和赵丽眼中，儿子虽然喜欢上网打游戏，却很诚实，他们对胡安戈的话深信不疑。这样，胡安戈刚到成都的几个月里，尽管还是每月向家里要生活费，却依然没引起胡永军夫妇的怀疑。赵丽说：“孩子刚工作挣不了多少钱，既要租房又要买很多东西，他挣的那点钱怎么会够用呀。”所以，胡安戈要钱，夫妇俩就会一如既往地寄过去，完全没想到胡安戈在成都根本没工作，他成天待在租的房子里打游戏。

2007年3月，因为需要很多钱去购买游戏装备，胡安戈于是回遂宁对父母说，他有个同学在陕西咸阳做水产生意，半年里赚了很多钱，叫他去试一试。刚开始时，听胡安戈说要去做生意，赵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安戈，你对水产行业一点不了解，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不等于白白用钱去打水漂吗？”“妈，做什么事都要去学习呀，不学习怎么会懂呢？”听胡安戈这样说，父亲胡永军很欣慰：“赵丽呀，儿子要去闯荡就让他去吧。”随后，胡永军拿出了5万元钱交给儿子。胡安戈拿到这笔钱后，又返回成都继续打游戏，5万元钱很快被挥霍一空，全都用于购买了《传奇2》的游戏装备。

接下来3个多月里，胡安戈为蒙骗父母，他特意托人购买了一个咸阳的手机号。然而，这样的日子却没能持续多长时间。

2007年6月，母亲赵丽多次提出要去咸阳看儿子的生意。胡安戈心里越来越紧张，他知道母亲要真去咸阳，他的谎言就会穿帮了。5万元，尽管对于父母来说并不多，但就这样被自己白白花在了打网络游戏上，他们也会恨铁不成钢，不再信任自己呀……于是，此后几天，胡安戈坐卧不安。终于，由于害怕被父母知道真相，他的头脑中闪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能让父母尽快死去，自己在成都打游戏挥霍光了几万元的事就会永远没人知道了。

7月初的一天，父亲胡永军打来电话叫胡安戈马上回家，说家里有急事。可回到家后，胡安戈才知道原来是父母要查他的账目。“爸，账目表在咸阳，我没带回来。”胡安戈虽然用这样的谎言搪塞了父亲，但他明白父母已对自己有了怀疑。晚上，胡安戈彻夜不眠，杀死父母的念头变得强烈起来。

两次购买“毒鼠强”犯下惊天大罪

刘明是胡安戈上大学时唯一关系稍好的同学，他的家乡在绵阳梓潼县。

2007年7月6日，在梓潼县工作的刘明突然接到胡安戈打来的电话，询问他在梓潼有没有一种叫“毒鼠强”的耗子药卖。刘明如坠雾里，不明白胡安戈要买“毒鼠强”做什么。“我家里这几个月老鼠特别多，用了很多耗子药都不管用，听说‘毒鼠强的杀伤力非常厉害，可我们这里又买不到……”同学3年，胡安戈虽然内向，但在刘明看来他是个非常善良、待人真诚的人，根本没想到胡安戈会有什么邪恶的念头。所以，他爽快答应帮胡安戈去街上看一看。可两三天过去，刘明也没有给胡安戈明确的答复。胡安戈坐不住了，他索性在7月9日这天坐车去了梓潼。

胡安戈到了梓潼才知道，刘明去外地出差了。

当天晚上，胡安戈就一个人去街上寻找“毒鼠强”。9点多钟时，在梓潼夜市上，胡安戈终于找到了这种在当地被人叫做“三步倒”的耗子药，他一下子购买了20包。第二天，胡安戈匆匆赶回射洪，他迈出了实施罪恶的第一步。

2007年7月13日，胡安戈买回“毒鼠强”3天后，他向父母下了毒手——这天晚上，胡安戈把20包“毒鼠强”全都放入晚饭时所剩下的菜中，然后坐上了从射洪开往绵阳的最后一班汽车。14日中午，胡永军下班后回家，见妻子赵丽回娘家看望母亲了，他把头天晚上剩下的菜放进微波炉加热。可饭后没多久，胡永军便感到浑身无力，头昏眼花，接着又呕吐起来。就在胡永军支撑不住倒下时，赵丽回来了，她将丈夫及时送往射洪县医院进行抢救，胡永军幸运地逃出了儿子的魔掌……

下午1点多钟，已在绵阳一家网吧打游戏的胡安戈，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父亲不知道什么原因中毒正在医院抢救时，他的心里在一阵暗喜后又感到几分失落，因为他听出母亲并没中毒！“妈，你不要着急，我马上就赶回来。”胡安戈一边这样假意安慰赵丽，一边又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自己将如何做才能把母亲也置于死地。胡安戈明白，如果父亲这次真死了，警方一定会立案侦查，他要是再用下毒的方法去谋害母亲就要冒很大风险。然而，除了下毒外，还能用什么方法杀害母亲呢？回射洪的路上，胡安戈心里一刻不停地计划着，但回到射洪，得知父亲并没有死，胡安戈也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认为，父亲没死，更会有利于他接下来采取行动。

果然，这次中毒事件并没引起胡永军的警觉，更没想到竟是儿子下的毒手。所以，胡永军没有向公安机关报案，他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后便回家了。

7月19日，胡安戈第二次到了梓潼，他又去夜市买了45包“毒鼠强”。24日，胡安戈在通宵上网之后，他在家里睡了一个上午。中午12点多钟，胡安戈被母亲叫醒吃饭，他像往常一样来到饭厅，安静地坐在饭桌前等待着在厨房里炒菜的母亲和在书房里上网的父亲。饭桌上，有碗凉拌牛肉，胡安戈平常最爱吃，但他在这天中午没动一下这个碗。饭后，胡安戈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叫父母回卧室休息。随后，他又把胡永军和赵丽的手机藏了起来，走进家中装有座机电话的书房。胡安戈随后将书房的门反锁上，他打开电脑上网打游戏，并且把音乐声开大。不大一会儿，从父母的卧室里传出了父亲胡永军的呼救声，紧接着母亲赵丽也开始大声呼叫胡安戈，但胡安戈假装没听见，继续沉迷在虚幻的网络世界里……就这样，近两个小时过去，父母痛苦和挣扎的声音已完全消失，胡安戈才从电脑前站起身来，走出书房，站在父母卧室的门口，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

胡安戈想了几分钟，他把冰箱打开，取出还没吃完的凉拌牛肉倒入卫生间，并将碗具清洗干净，然后用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同时又给伯父胡永春打去电话说：“不知道怎么回事，爸妈都昏倒了……”时间是下午3点40分。胡永春匆匆赶到弟弟家，120救护车已经停在了楼下。可当他冲上楼去，医生摇头说：“人已经没办法抢救了……”此时，胡永春看见，胡永军躺在卧室的床上，赵丽则扑倒在沙发旁的地板上，在他们身边全都遗留下一大堆呕吐物，胡安戈站在一旁满脸泪水……胡永春经过检查，发现已死去的胡永军夫妇嘴唇上均呈现出了黑色，他立即意识到弟弟和弟媳的突然死亡很有可能是中毒，想到10天前发生的中毒事件，他马上拨打了110报警。很快，警方赶到了案发现场。

接下来，警方对胡安戈进行了询问，胡安戈十分镇定地对警察说：“我头天晚上一直在上网，凌晨才上床睡觉，所以直到中午母亲叫我起来吃饭，我才起床。”警察问他中午饭都吃了些什么，胡安戈只说有木耳肉片和西红柿蛋汤，而没提凉拌牛肉。后来，他又主动向警方介绍情况说，中午吃饭时父亲和母亲发生了激烈争吵，原因似乎是感情上的问题。“我从小到大，爸妈从没有吵得这样厉害，我被吓傻了，劝又劝不住，只好匆匆吃了几口饭就躲进书房里，没想到后来出来时，爸爸和妈妈却已经……”胡安戈还推测，很有可能是母亲在与父亲争吵后，她一时想不开便投毒杀死了父亲，然后又畏罪自杀……然而，警方经过调查很快掌握到重要的线索，最终使真相浮出了水面——在胡安戈的电脑上，办案刑警发现胡安戈曾用“毒药如何购买”、“购买毒鼠强”等作为关键词在百度等网站上进行搜索，他的作案嫌疑迅速增大。经审讯，24日晚上，胡安戈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2007年7月28日，射洪县公安局以“故意杀人罪”对犯罪嫌疑人实行了刑事拘留。12月，遂宁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胡安戈死刑，但胡安戈很快提出了上诉。2008年9月，胡安戈再次上诉至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并写下血书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进行忏悔。随后，他的奶奶和外婆等亲属也向法院递交了请愿书，恳求法院能给胡安戈重新做人的机会……11月8日，《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通过专家论证，让胡安戈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胡安戈的亲属也向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申请，要求对胡安戈沉迷网络游戏毒杀亲生父母时，是否患有精神疾病和是否具有刑事责任能力进行鉴定。

法不容情，网民、专家同声喊“杀”

胡安戈的亲属向法院递交请愿书，希望法院能给胡安戈重新做人的机会，同时认为他在毒死父母时，由于长时间沉迷网络游戏，他在精神上有可能已不能自控，其理由是依照胡安戈平常的性格，他绝不可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对此，警方人士却指出，从作案的整个过程来看，胡安戈毒杀父母的动机十分明显，而且蓄谋已久，是一起高智商的蓄意谋杀。

与此同时，这起骇人听闻的大学生毒杀亲生父母案件经媒体报道，很多网友也纷纷在新浪、网易等国内的门户网站上发表看法，一个共同的声音是：胡安戈的行为已丧失了做人的良知，必须处以极刑，否则不足以平息民愤。

和网络上声音相同，很多法学界人士也发表看法认为，在胡安戈一案中，并不具有从轻量刑的理由。冯卫国是我国著名的刑法学专家，针对胡安戈亲属的请求，他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说：“社会上有一种看法，精神病患者犯了罪可以免于处罚，这样的看法其实非常片面。”冯卫国解释，法律上只规定司法精神病学认定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在发病期间犯罪免于刑罚，并不是指广义上的精神病患者。所以，他指出：“《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的推出，只是医学临床的规范，属于医学行业的技术范围。因此，在胡安戈毒杀父母的案件中，尽管犯罪嫌疑人玩网络游戏成瘾的事实可以作为法官判决的一个因素加以考虑，但目前这个标准还不会对我国刑事审判工作造成直接的影响。”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心理卫生中心主治医师、西南司法鉴定中心主检法医邱昌建也发表了相同的看法：“被告人是否具有刑事责任能力，并不是以病来推断，而是以案发时通过被告人的精神状况来加以考虑。”他还说，网络成瘾在被纳入精神病的范围后，并不等于沉迷于网络的人犯罪后就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2008年12月1日，记者致电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相关人士指出，即使《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获得通过并实施，把网络成瘾纳入精神病的诊断范围，也不一定会影响到司法鉴定中的刑事责任的认定。“判定一个人是否具有刑事责任能力，不是以他是否患有精神疾病来判断，而是以他在作案时是否有认知和控制的能力，是否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所产生的后果而定。对某种事物上瘾，并不能改变他的刑事责任，不能因为被告人上网成瘾、抽烟成瘾、喝酒成瘾等因素，就在法律上对他们区别对待。”这位人士还指出，网络成瘾的因素现在还不会体现在对刑事案件的审理中。

目前，胡安戈仍在等待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的二审判决。

编辑 / 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