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文化大家的“书窝”
2009-04-30方小宁
方小宁
我的手头珍藏着四张照片,照片上是几位文化大家的“书窝”。
第一张照片是1990年在冰心先生府上拍的。1951年秋,成名于五四新文学的冰心与丈夫吴文藻先生,以赴美耶鲁大学任教需要转道香港做些准备为由,辗转回到北京。和所有爱国的知识分子一样,冰心全身心投入了新中国的建设,《我们把春天吵醒了》《小桔灯》《拾穗小札》《再寄小读者》等作品联翩发表,翻译了纪伯伦等外国作品,还作为友好使者出访亚非国家……然而,难能可贵的还有她一辈子默默躬行的读书精神。“文革”后她家的房子并不大,老人没有自己的书房,只能在8平方米的卧室里学习工作。笔者1983年到她府上拜访时,老人说:我们还是到客厅照相吧。直到随后的1984年她搬进了中央民族大学的教授楼,才有了照片中窗明几净、朴素的书室。
冰心说:“在繁嚣浮躁的商品社会,还是要从从容容读书,从从容容做人。”达观的她宣布:生命从80岁开始。她惜时如金地读书创作,想到就写。她的《等待》《空巢》《〈孩子心中的文革〉序》《我请求》《痛悼胡耀邦同志》《我的家在哪里》……都是新时期散文、随笔、小说中的传世之作。
冰心说:“我老了,不会见到文化沙漠出现的一天。知书识字的公民们许多都比我年轻,不要坐视堂堂一个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肥沃土地,在21世纪变成一片广阔无边的文化沙漠。”她和丈夫吴文藻教授相濡以沫,读了一辈子书,也教了一辈子书,他们的孩子们也以教书为业。对当今教育存在的弊病,老人揪心焦虑。她殷殷寄语:要好读书,读好书,读书好。
第二张是1991年在夏衍府上拍的。夏公1929年参加筹建左翼作家联盟,曾写下《狂流》《上海屋檐下》和《包身工》等著名作品,在新中国建国之初的1954年,就任文化部副部长。他说:“解放初期,远居美国的曹禺、老舍、荒芜和在日本的冰心等等,一听到新中国成立的消息,马上想办法回来。他们放弃在国外优越的生活条件。像吴祖光、钟敬文他们从香港回来的,就多得很了!他们为新中国的文化事业,作出了奠基式的贡献。”
谈到读书与思想深度,夏公说:“书可聚人。中国知识分子的阅读传统源远流长,爱书者数不胜数。没有书,历史何以承载,思想何以赓续?”他认为:有的人以井蛙之见,动辄把自己看不惯的作品,扣上乱七八糟的、莫须有的帽子,使作家的创作生命受到损害,这对繁荣文艺事业十分有害。
夏衍读书,触类旁通,学以致用。晚年,他因双目白内障,动过两次手术,戴着厚厚的眼镜。但他依然时时拿着放大镜阅读。他的家,处处有书,平日起居都在照片中这个四壁简单的“书窝”里,窗台边、书桌上都放有他近期阅的书刊。他说:不在于存了多少珍贵的版本,而在于是否把书中的学问弄通了。
第三张是1992年在于光远先生府上拍的。于老的书到处都是——中文的、外文的、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多得难以清点。这位在政治经济学、在改革开放理论、在国家大政方略诸方面都有独特见解的大学者,在阅读上不拘一格,广纳博取。这使他视野宽阔,思虑深远。他说,读书首先是为了自己进步,是他最大的乐趣和休息。
在中国的学术界中,于老以思想敏锐、学识渊博、勤奋多产而著称,探求建国以来建设发展的经验教训和发展方向,都卓有成果。《哲学论文演讲和笔记》《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探索》(1-7卷)《经济社会发展战略》《文明的亚洲和亚洲的文明》《评所谓人体特异功能》《古稀手迹》《我亲历的那次历史转折》等等,无不融会着他的读书心得、贯穿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其内涵远超出个人范畴或某个理论领域,而折射出现当代中国的发展进步。他说:现在许多文章经不起推敲,缺乏创造性,这关系到平时的读书积累。
第四张摄于1993年萧乾先生府上。萧乾先生是富有传奇色彩的二战记者、中国作家、翻译家、中央文史馆馆长。当年,萧乾返回祖国后,先后从事报刊编辑和文史研究工作,并翻译了许多外国文学作品。他的译作有《莎士比亚故事集》《好兵帅克》等,令人惊叹的是:在耄耋之年,他还与夫人文洁若合作翻译了爱尔兰小说家乔尹斯的《尤利西斯》。萧先生晚年的重要作品有《北京城杂忆》、《文革杂忆》、《欧战杂忆》等等。美籍华人赵浩生评介他说:“世界上大多数新闻记者的作品,生命力不足一天。萧乾不同于一般记者,他的作品不仅有新闻的时效,而且有文学的艺术、历史学的严谨。所以他作品的寿命不是一天,而是永远。”萧先生说:“孔子云:‘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用功利的目的读书、做事,往往陷于浅薄。我得益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的家因为书太多,书上堆书,书柜顶上又压着书,真是“层峦叠嶂”。他的书桌也是如此。萧先生告诉笔者,大发明家爱迪生成名后,建造了有14座建筑物的实验基地。他每天巡视完实验室就到书房工作。爱迪生的书房有一万多本书,书架旁边就是床铺。学问是一点一滴积累而来的。
我们从照片中可看到,这些文化大家的“书窝”既简朴又丰富,满蕴着书香味和书卷气,体现着主人的德馨。在他们看来,书籍是不可缺少精神食粮,而非摆设,那种缺乏深度阅读和厚重思考、急功近利的读书方式,长期发展下去会影响中华民族的整体素质;他们认为:优秀的书籍所承载的文化积淀不因时间流逝而褪色。书籍便于携带,翻开就能读,即使在今天或者所能预见的技术而言,仍然无可取代;他们希望读书人能摆脱物对人的奴役,做心爱之事,做有益之事,平实、自由地让心灵在阅读里欢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