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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新的视角反思社会主义的前途和命运(续)

2009-04-29赵家祥

教学与研究 2009年10期
关键词:俄国恩格斯资本主义

赵家祥

[中图分类号] B0-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257-2826(2009)10-0052-08

三、东西方革命的互动

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关于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是“世界历史性事业”的思想,即“共同胜利论”,不仅为他们的世界革命中心转移的思想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而且为他们关于东西方革命互动的思想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因为东西方革命的互动也是以在全世界的范围内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为前提和最终目标的。

在地域性的历史进入“世界历史”以后,由于各个国家和民族之间的联系日益加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与经济文化落后国家的革命,东方落后国家反对封建专制制度和殖民主义统治的民族民主革命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简言之东方革命与西方革命,必然互相呼应、互相影响、互相促进、互相补充。

各个国家和民族之间的革命的互动关系是错综复杂的。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至少讲过以下四种情况:(1)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首先取得胜利,把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带进社会主义社会;(2)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首先取得胜利,为东方落后国家“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创造先决条件;(3)东方落后国家的反对封建专制制度和殖民主义统治的民族民主革命,引发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4)东方落后国家反对封建专制制度的革命成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并且双方互相补充。下面分别简要介绍这四种情况。

关于第一种情况。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说:“共产主义只有作为占统治地位的各民族‘一下子同时发生的行动,在经验上才是可能的,而这是以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与此相联系的世界交往为前提的”。[1](P86)意思是说,只要世界上几个占支配地位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取得胜利,它们就有能力把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带进社会主义社会,从而取得社会主义革命在全世界的胜利,在全世界实现社会主义。马克思、恩格斯当时尚未形成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过渡时期”的思想和理论。所以他们把取得社会主义在全世界的胜利与在全世界实现社会主义看作是同一过程。他们认为,一切历史冲突都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但在历史进入“世界历史”以后,不一定要等到这种矛盾在某一国家发展到极端尖锐的地步,才导致这个国家内发生冲突。由广泛的国际交往所引起的同工业较发达的国家的竞争,就足以使工业较不发达的国家内产生类似的矛盾。恩格斯在《共产主义原理》中说到,英、美、法、德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取得胜利,“也会大大影响世界上其他国家,会完全改变并大大加速它们原来的发展进程。它是世界性的革命,所以将有世界性的活动场所”。[1](P241)意思是说,社会主义革命作为世界历史性的行动,必将在世界历史范围内进行。只要英、美、法、德等支配着世界市场的几个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取得胜利,它们就有能力改变其他国家的社会发展进程和发展速度,把它们带进社会主义社会,在全世界实现社会主义。

关于第二种情况。我国理论界有些同志认为,马克思、恩格斯晚年提出了东方落后国家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可以首先取得胜利,先于西欧进入社会主义社会的思想。这是对他们的误解,是把后来列宁的思想加到马克思、恩格斯的头上去了。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不仅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思想,而且尖锐地批判了这种思想,反复说明,西方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是东方落后国家“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先决条件。为什么呢?

首先,只有西方发达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胜利以后,东方落后国家才能取得对社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物质技术基础。东方落后国家自身缺乏这种物质技术基础,它只能来自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由于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是根本对立的社会制度,西方占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决不会把资本主义大工业创造的物质技术基础拱手让给东方落后国家去搞社会主义,这样做就意味着自掘坟墓,自取灭亡。所以,只有西方发达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以后,东方落后国家才能利用西方资本主义制度创造的一切积极成果,对社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恩格斯在1893年2月24日致俄国民粹派理论家尼•弗•丹尼尔逊的信中讲得十分清楚。他指出:“毫无疑问,公社,在某种程度上还有劳动组合,都包含了某些萌芽,它们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发展起来,使俄国不必经受资本主义制度的苦难”。但是,“实现这一点的第一个条件,是外部的推动,即西欧经济制度的变革,资本主义在最先产生它的那些国家中被消灭”。[13](P724)恩格斯1894年在《“论俄国的社会问题”跋》中讲得更加果断、明确。他说:“西欧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胜利以及与之俱来的以公共管理的生产代替资本主义生产,这就是俄国公社上升到同样的发展阶段所必需的先决条件”。他强调指出,没有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目前的俄国无论是在公社的基础上还是在资本主义的基础上,都不可能达到对社会的社会主义改造”。[2](P500、510)这就是说,在恩格斯看来,不仅前资本主义国家,即使是已经走上资本主义道路的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也不可能先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走上社会主义道路。

其次,只有当西欧的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为东方落后国家对社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做出榜样的时候,东方落后国家才能仿效这种榜样,对本国的社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恩格斯在1893年10月17日致尼•弗•丹尼尔逊的信中和1894年写的《“论俄国的社会问题”跋》中,对这一点讲得十分透彻。他认为,落后国家“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必不可少的条件是:由目前还是资本主义的西方做出榜样和积极支持。只有当资本主义经济在自己故乡和在它达到繁荣昌盛的国家里被战胜的时候,只有当落后国家从这个实例中看到‘这是怎么回事,看到怎样把现代工业的生产力作为社会财产来为整个社会服务的时候……这些落后的国家才能走上这种缩短的发展过程的道路。然而那时它们的成功则是有保证的”。[2](P502)恩格斯的这个思想,对于正确认识苏联解体、东欧剧变的深层原因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价值;对于正确认识中国社会主义事业的长期性和艰巨性、克服前进道路上的艰难险阻,日益显示出越来越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关于第三种情况。马克思、恩格斯早年就产生了中国革命(指太平天国革命)可能引发英国和欧洲大陆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思想。马克思在1853年写的《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一文中,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当英国引起了中国革命的时候”,“这场革命将来会对英国并且通过英国对欧洲革命发生什么影响?”马克思认为,中国革命将加速和加剧英国的工业危机,并可能引发英国的无产阶级革命。他指出:“我们时常提请读者注意英国的工业自1850年以来空前发展的情况。在最惊人的繁荣当中,就已不难看出日益迫近的工业危机的明显征兆。尽管有加利福尼亚和澳大利亚的发现,尽管人口大量地、史无前例地外流,但是,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事情的话,到一定的时候,市场的扩大仍然会赶不上英国工业的增长,而这种不相适应的情况也将像过去一样,必不可免地要引起新的危机。这时,如果有一个大市场突然缩小,那么危机的来临必然加速,而目前中国的起义对英国正是会起这种影响。”马克思进一步指出:“既然英国的贸易已经经历了通常商业周期的大部分,所以可以有把握地说,中国革命将把火星抛到现今工业体系这个火药装得足而又足的地雷上,把酝酿已久的普遍危机引爆,这个普遍危机一扩展到国外,紧接而来的将是欧洲大陆的政治革命。这将是一个奇观:当西方列强用英法美等国的军舰把‘秩序送到上海、南京和运河口的时候,中国却把动乱送往西方世界”。[1](P692、693、695)

马克思、恩格斯晚年则主要论述了俄国革命将对欧洲无产阶级革命产生的影响。这个问题,在前面论述19世纪70年代以来世界革命中心向俄国转移时,已经作了介绍,这里再补充恩格斯在1878年2-3月间写的《一八七七年的欧洲工人》一文中的一段重要论述。他指出:“俄国革命意味着不只是在俄国国内单纯换个政府而已。它意味着从法国革命以来一直是欧洲联合的专制制度的柱石的一个庞大的、虽然也是笨拙的军事强国的消失。它意味着德意志从普鲁士统治下解放出来,因为普鲁士一直受俄国庇护并且只是依靠俄国而存在的。它意味着波兰得到解放。它意味着东欧弱小的斯拉夫民族从现在的俄国政府在它们中间培植的泛斯拉夫主义的幻想中觉醒过来。它还意味着俄国人民本身积极的民族生活的开始,同时还意味着俄国真正的工人运动的产生。总之,它意味着欧洲整个形势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一定会受到各国工人兴高采烈的欢迎,把它看做是向他们的共同目┍辍—劳动的普遍解放大大迈进了一步”。[14](P158)这段论述深刻而具体地说明了推翻俄国封建专制制度的革命的重大意义。它的胜利,不仅意味着俄国人民的民族生活的开始和俄国真正的工人运动的产生,而且意味着欧洲整个形势发生变化,它将激发起西欧的无产阶级革命,促进无产阶级解放的实现。

关于第四种情况。马克思、恩格斯合写的《共产党宣言》1882年俄文第二版序言首先提出问题:“俄国公社,这一固然已经大遭破坏的原始土地公共占有形式,是能够直接过渡到高级的共产主义的公共占有形式呢?或者相反,它还必须先经历西方的历史发展所经历的那个瓦解过程呢?”然后回答说:“对于这个问题,目前唯一可能的答复是:假如俄国革命将成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而双方互相补充的话,那么现今的俄国土地公有制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1](P251)对于这段话,恩格斯在1894年写的《“论俄国的社会问题”跋》中作了说明。恩格斯指出:“我不敢判断目前这种公社是否还保存得这样完整,以致在需要的时刻,像马克思和我在1882年所希望的那样,它能够在同西欧的大转变相结合的情况下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但是有一点是勿庸置疑的:要想从这种公社保全点什么东西下来,就必须首先推翻沙皇专制制度,必须在俄国进行革命。俄国的革命不仅会把民族的大部分即农民从构成他们的世界、他们的宇宙的农村的隔绝状态中解脱出来,不仅会把农民引到一个广阔的天地,使他们认识外部世界,同时也认识自己,了解自己的处境和摆脱目前贫困的方法”,“俄国的革命还会给西方的工人运动以新的推动,为它创造新的更好的斗争条件,从而加速现代工业无产阶级的胜利”。[2](P510)这就是说,只有俄国爆发推翻沙皇专制制度的民主革命并取得胜利,从而推动西欧的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然后在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带动下,俄国进行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以达到对社会的社会主义改造。

马克思、恩格斯讲的这四种情况,没有一种变成了现实。这也启发我们从新的视角反思社会主义的前途和命运。

列宁对各个国家和民族之间的革命的互动关系,也有很多论述。但在俄国十月革命胜利以后,他主要论述了俄国的无产阶级革命与西方的无产阶级革命之间的关系。他认为,俄国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必将激发西欧的无产阶级进行革命;而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又使俄国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成果得以保存和巩固;如果没有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俄国革命必将被西欧联合起来的资产阶级镇压下去;一国不能取得社会主义的最终胜利,只有全世界无产阶级的共同努力,才能取得社会主义的最终胜利。列宁的这个思想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十月革命胜利到1918年春夏之交。十月革命胜利初期,列宁反复强调,俄国革命如果得不到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支持,是注定要失败的。他在1918年1月24日所做的《人民委员会工作报告》中指出:“在一个国家内取得社会主义的最终胜利是不可能的”。[12](P415)列宁一方面认为一国不能取得社会主义的最终胜利,同时又对社会主义最终胜利充满信心,这似乎是矛盾的。其实并不矛盾。因为列宁当时认为俄国革命并不是孤立无援的,他坚信西欧的无产阶级革命一定会到来并取得胜利。他在1918年1月写的《谈谈不幸的和约问题的历史》一文中说:“毫无疑问,欧洲社会主义革命应该到来,而且一定会到来。我们对社会主义取得最终胜利的一切希望,都是以这种信心和科学预见为基础的”。[12](P392)

第二阶段从1918年春夏之交到1920年底和1921年初。1918年春夏之交,外国帝国主义的武装干涉和国内白匪的叛乱开始了。在这段时间,列宁反复强调,没有西方先进国家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俄国革命的成果是无法维护和巩固的。列宁认为,当时世界形势面临两种前途:或者是西方先进国家取得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或者是帝国主义在全世界复活反动势力。他指出:“现在,世界事变的进程和俄国一切君主派同英、法、美帝国主义结成联盟的最严酷的教训都实际表明”,“现在没有任何别的选择:要么是苏维埃政权在世界上一切先进国家获得胜利,要么是对民主共和国这种形式已经运用自如的英美帝国主义实行反动,疯狂肆虐,摧残一切弱小民族,在全世界复活反动势力”。[12](P582)

第三阶段从1920年底和1921年初到列宁逝世。1920年底,战争进行了将近三年,敌我双方未分胜负。在这种情况下,列宁指出,出乎意料的是,“俄国抗击世界资本主义列强这样一场力量悬殊的斗争竟能延续三年之久”,这说明,“即使全世界的社会主义革命推迟爆发,无产阶级政权和苏维埃共和国也能够存在下去”。[15](P22)帝国主义尽管拥有庞大的军事力量,但在三年以后却不得不承认“它们无法摧毁几乎没有任何军事力量的苏维埃共和国”。[15](P23)“我们不仅有了喘息时机,而且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尽管存在着资本主义国家的包围,我们已经基本上能够在国际上生存下去”。[15](P24)那么,列宁这时是否不再寄希望于西方社会主义革命的爆发、认为一国可以取得社会主义的最终胜利了呢?不是的。他指出:“我们通常所说的喘息时机是一个暂短的时期,在此期间,帝国主义列强往往有可能更为猖狂地再次企图对我们发动战争。我们现在并不能自我陶醉,也不能否定资本主义国家将来对我国的事务进行武装干涉的可能性。我们必须保持战斗准备。”[15](P23)列宁又重申了一条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要取得社会主义的胜利,必须有几个先进国家的工人的共同努力”。[16](P640)这说明,列宁始终认为,社会主义的最终胜利,是全世界工人阶级的“共同胜利”。

列宁对西方先进国家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的预测和希望始终没有变成现实。尽管社会主义的苏联在极其艰难的国际环境中,取得了社会主义改造和社会主义建设的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但因为在世界范围内资本主义对社会主义占有明显的优势,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却发生了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的悲惨局面,世界范围内的社会主义运动处于低潮。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没有爆发和取得胜利,世界范围内资本主义对社会主义仍然占有明显的优势,这是苏联解体、东欧剧变的最深层的原因,其他原因(包括十分重要的原因)都是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发生作用的。

四、对社会主义前途和命运的反思

前面讲过,马克思、恩格斯论述的世界革命中心的多次转移,其目的是希望通过这种革命中心的转移在全世界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他们的希望没有变成现实。马克思、恩格斯从多方面论述东西方革命的互动关系,也是希望通过这种互动在全世界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他们的这种希望也没有变成现实。列宁设想通过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激发、推动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爆发并取得胜利,从而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在全世界的胜利。1921年6—7月间,列宁在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上所做的《关于俄国策略的报告》中指出,“我们懂得,没有国际上世界革命的支持,无产阶级革命是不可能取得胜利的。还在革命以前,以及在革命以后,我们都是这样想的:要么是资本主义比较发达的其他国家立刻爆发或至少很快爆发革命,要么是我们灭亡。尽管有这种想法,我们还是尽力而为,做到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苏维埃制度,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的工作不仅是为了自己,而且是为了国际革命”。[17](P40)列宁所期望的国际革命也没有爆发,而且在十月革命胜利70多年以后,却发生了苏联解体、东欧剧变的惨剧。西方一些代表垄断资产阶级利益的政治家、思想家,为此欢欣鼓舞、弹冠相庆,断言“马克思主义已经过时”、“社会主义已经被消灭”,世界历史已经“终结”,资本主义是最后的也是最完美的社会制度,它将万古长存,社会主义必然代替资本主义的规律已经被现实所否定。在这样的历史环境和背景下,我们马克思主义者应该如何认识社会主义的前途和命运?社会主义必然代替资本主义还是不是客观的历史规律?我们应该坚持还是动摇、放弃社会主义必胜的信念?如果应该坚持,其客观根据是什么?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前提下,总结以往认识的是非得失,克服以往认识的历史局限,深入挖掘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以前在特定历史条件下被忽视、而在现今历史条件下凸显出来的有现实指导意义的思想,关注现实,解放思想,转换思路,从新的视角反思对社会主义前途和命运的认识。

马克思、恩格斯、列宁都生活在革命年代,他们都是伟大的革命家兼理论家,都满腔热情地组织和领导无产阶级的革命斗争。1848年的欧洲革命和1871年的法国巴黎工人的革命,都是暴力革命。俄国十月革命也是通过武装起义夺取政权、建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他们虽然一贯认为实现社会主义可以通过暴力革命与和平过渡两种形式,但强调的重点是暴力革命,认为暴力革命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基本形式,并多次严厉批判否定暴力革命的机会主义观点。因此我们过去对革命的客观形势和主观条件的分析,主要关注的是是否具有暴力革命的客观形势和主观条件;我们过去对革命形式和道路的认识,也主要是强调暴力革命的形式和道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这样做是正确的。但当时代的主题和经济政治形势发生了变化、当代资本主义产生了许多新的特点的时候,我们依旧固守过去的思维方式,在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主题的新的历史条件下,依然用战争与革命时代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而没有转换思路,去发现、挖掘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从另外的角度论述社会主义的前途和命运以及实现社会主义道路的思想,因而对社会主义的前途和命运问题没有达到全面的认识,没能自觉地克服过去认识的历史局限。

近年来,我通过对马克思、恩格斯经典著作的系统研究,发现他们著作中反复论述的一个重要思想,即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可以孕育和形成社会主义因素,这些因素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可能通过革命的形式或和平渐进的形式,突破资本主义的外壳,进入社会主义社会。长期以来,由于我们没有正确全面地理解列宁针对俄国的特殊情况所说的资本主义社会内部不能自发地孕育和形成社会主义因素的思想,再加上这个思想被斯大林强化、被苏联理论界系统化,从而成了苏联理论界和中国改革开放前的理论界普遍流行的观点,所以我们只关注通过暴力革命推翻资产阶级政权、建立无产阶级政权,然后以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政权为杠杆,在资本主义的“空地上”建立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思想,而忽视了对上述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挖掘、研究和发挥,理论界甚至有人把对这种思想的挖掘、研究和发挥的观点,批评为修正主义观点。[18](P9-15)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一思想,对于正确认识社会主义的前途和命运、坚定社会主义必胜的信念,具有极其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下面我们先按时间顺序梳理马克思、恩格斯的有关论述,然后结合他们的论述,从这一新的视角概括地叙述我们对社会主义前途和命运问题的反思。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讲到“人们的观念、观点和概念,一句话,人们的意识,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时说:“当人们谈到使整个社会革命化的思想时,他们只是表明了一个事实:在旧社会内部已经形成了新社会的因素,旧思想的瓦解是同旧生活条件的瓦解步调一致的”。[1](P291、292)这里的“旧社会”主要指资本主义社会,这里的“新社会”主要指代替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主义社会。这里的“新社会的因素”,不仅指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物质技术条件,而且包括社会主义社会的经济关系的因素。有人认为,这里讲的“新社会的因素”不包括经济关系的因素,而是特指“使整个社会革命化的思想”。[18](P10)这种理解显然不符合马克思、恩格斯的本意。

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说:“在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资产阶级社会内部,产生出一些交往关系和生产关系,它们同时又是炸毁这个社会的地├住!…如果我们在现在这样的社会中没有发现隐蔽地存在着无阶级社会所必需的物质生产条件和与之相适应的交往关系,那么一切炸毁的尝试都是唐•吉诃德的荒唐行为”。[19](P106)这就是说,如果看不到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孕育和形成的社会主义因素,就企图去消灭资本主义制度,这种行为就是一种极其荒唐的行为。那些一方面否认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可以孕育和形成社会主义因素,另一方面又主张炸毁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论界的同仁,表面看来很革命,实际上他们要从事的却正是马克思所批评的“┨•吉诃德的荒唐行为”。

马克思在1867年发表的《资本论》第1卷中论述资本的原始积累时强调,所有这些方法都利用国家权力,来大力促进生产方式向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转变过程,缩短过渡时间。暴力是每一个孕育着新社会的旧社会的助产婆。暴力本身就是一种经济力。这里借助于从封建社会形态向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过渡,明确提出了一个适用于一切社会形态及其向更高级社会形态转化的观点,即“旧社会”内部“孕育着新社会”的因素,当然也包括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可以自发地孕育和形成社会主义因素。如果说这里还没有直接得出这个结论,如果说这个个别结论还是蕴含在一种普遍的观点之中的话,那么下面一些论述则直接明确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马克思在1871年写的总结巴黎公社经验的《法兰西内战》一书中讲到:“工人阶级并没有期望公社做出奇迹,他们并不是要凭一纸人民法令去推行什么现成的乌托邦。他们知道,为了谋求自己的解放,并同时创造出现代社会本身的经济因素作用下不可遏止地向其趋归的那种更高形式,他们必须经过长期的斗争,必须经过一系列将把环境和人都加以改造的历史过程。工人阶级不是要实现什么理想,而只是要解放那些由旧的正在崩溃的资产阶级社会本身孕育着的新社会因素”。马克思的意思是说,工人阶级并不是首先在头脑中构建出社会主义社会具体是什么样子的所谓“理想”,然后根据自己绘出的蓝图去自觉地建立社会主义的乌托邦,而只是通过适当形式去解放资产阶级社会本身孕育着的新社会因素,即社会主义社会的因素。这种社会主义社会的因素指的是什么呢?马克思当时指的是合作社。这从马克思在我们刚刚引证的那段话的前面讲的一段话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来。马克思说:“然而,统治阶级中那些有足够见识而领悟到现存制度已不可能继续存在下去的人们(这种人并不少),已在拼命地为实现合作制生产而大声疾呼。如果合作制生产不是一个幌子和一个骗局,如果它要去取代资本主义制度,如果联合起来的合作社按照共同的计划调节全国生产,从而控制全国生产,结束无时不在的无政府状态和周期性的动荡这样一些资本主义生产难以逃脱的劫难,那么,请问诸位先生,这不是共产主义、‘可能的共产主义,又是什么呢?”[9](P59-60)可见,这里说的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孕育的社会主义因素,指的就是合作制生产。这种合作制生产,一旦控制全国生产,资本主义社会就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了。

马克思在1877年《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说:资本主义生产“本身已经创造出一种新的经济制度的因素,它同时给社会劳动生产力和一切个体生产者的全面发展以极大的推动;实际上已经以一种集体生产为基础的资本主义所有制只能转变为社会的所有制”。马克思这里所说的资本主义生产本身已经创造出的“新的经济制度的因素”,指的就是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因素。在这封信中,马克思还对包括共产主义社会两个阶段在内的未来社会下了一个定义,即它是“在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极高度发展的同时又保证人类最全面的发展的这样一种经济形态”。[14](P130)这种新的经济形态的因素,是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的极高度发展和人类的全面发展所需要的条件,只能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部才能孕育并逐渐成熟起来。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3卷中说:“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因此,资本一方面会导致这样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上,社会上的一部分人靠牺牲另一部分人来强制和垄断社会发展……的现象将会消灭;另一方面,这个阶段又会为这样一些关系创造出物质手段和萌芽”。[20](P925-926)这里说的“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其中就包括社会主义社会生产关系的因素。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批判杜林只是对资本主义制度诉诸道德和法以及道义上的愤怒、而不做深入的经济分析时说:“经济科学的任务在于:证明现在开始显露出来的社会弊病是现存生产方式的必然结果,同时也是这一生产方式快要瓦解的征兆,并且在正在瓦解的经济运动形式内部发现未来的、能够消除这些弊病的、新的生产组织和交换组织的因素”。[9](P492)恩格斯这里所说的正在瓦解的资本主义社会经济运动形式内部存在的“新的生产组织和交换组织的因素”,就是指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因素。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批判空想社会主义者时说:“空想社会主义者之所以是空想社会主义者,正是因为在资本主义生产还很不发达的时代,他们只能是这样。他们不得不从头脑中构想出新社会的要素,因为这些要素在旧社会本身中还没有普遍地明显地表现出来;他们只能求助于理性来构想自己的新建筑的基本特征,因为他们还不能求助于同时代的历史”。[9](P616)根据恩格斯的论述,可以合理地推论出恩格斯的下述观点:在资本主义生产进入发达的时代,“新社会的要素”即包括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因素在内的社会主义因素,就可以在“旧社会本身”中即资本主义社会本身中“普遍地明显地表现出来”。那些否认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可以孕育和形成社会主义因素的理论界的同仁,表面看来是在坚持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原理,实际上他们却是和空想社会主义者一样,不是从“同时代的历史”中去发现“新社会的要素”,而是“只能求助于理性来构想自己的新建筑的基本特征”、“从头脑中构想出新社会的要素”。.

从上面的考察和分析,我们可以断定,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可以孕育和形成社会主义因素的观点,是马克思、恩格斯的一贯思想。我们应该理直气壮地坚持这种观点。那么,从马克思主义这个观点中,我们可以得出哪些正确说明社会主义的前途和命运的结论呢?

第一,既然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可以自发地孕育和形成社会主义因素,由此就必然得出一个结论:一个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水平越高,它内部所孕育和形成的社会主义因素也就越多,他离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意义上的社会主义社会也就越接近。因此,我们应该把二战以后资本主义的发展看作是人类历史的进步,看作是为社会主义社会的实现准备条件,看作是向社会主义社会的趋归和接近。那种把资本主义的发展只看作是历史的退步和人类的灾难,看作是对社会主义社会的远离和反动的观点,是根本错误的,是与马克思主义观点背道而驰的。

第二,既然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可以自发地孕育和形成社会主义因素,就说明社会主义制度和资本主义制度在一定时期内可以共存于世界范围之中。不仅如此,在世界范围内,这两种制度之间既有对立和斗争,又能互相学习和借鉴。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所以能得到迅速发展,与借鉴了现实社会主义社会的某些合理因素,恐怕不无关系。如果没有现实社会主义社会的存在,资本主义的发展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而现实社会主义社会也完全应该和可以实行对外开放政策,加强同各国之间包括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经济、政治、科技、文化、教育等方面的交流与合作,学习他们的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经营管理经验,吸收国外的资金,扩大对外贸易,引进人才,加速本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

第三,承认社会主义社会内部可以自发地孕育和形成社会主义因素,有助于坚定人们社会主义必胜的信念。就我个人而言,坚定的社会主义信念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坚信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和理论体系是正确的,中国的社会主义事业必将取得成功,我国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经过长期的发展,必将发展到更高的阶段;另一方面,承认和相信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可以自发地孕育和形成社会主义因素,而且随着资本主义发展水平的提高,其孕育和形成的社会主义因素也就越多,这种社会主义因素积累到一定程度,必将采取革命的或渐进的和平的方式,冲破资本主义制度的外壳,进入社会主义社会。各国社会的发展必将殊途同归,在全世界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主义社会必然战胜和取代资本主义社会,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这条客观规律不会因为社会主义运动暂时处于低潮而消失。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现实资本主义还有一定的生命力、扩张力和自我调节能力,还没有在短期内灭亡的迹象。社会主义最终取代资本主义,在全世界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我们过去由于对实现社会主义的长期性和艰巨性认识不够,缺乏思想准备,企图在短期内就在我国一个国家单独建成完全的社会主义社会,甚至提出“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口号。物极必反。抱着这种急于求成的思想,一旦社会主义事业遇到挫折或暂时的失败,就会丧失社会主义必胜的信念。

第四,既然在社会主义社会内部可以自发地孕育和形成社会主义因素,而且这种因素积累得越多离社会主义社会就越近,那么由资本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的过渡,就既有可能采取暴力革命的形式,也有可能采取渐进的和平发展的形式。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曾经突出强调暴力革命的形式,但他们从来没有否定在条件许可时无产阶级可以用和平的方式夺取政权。从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实际情况看,暴力革命形式的可能性在缩小,渐进的和平发展的形式的可能性在增长。究竟采取什么形式向社会主义过渡,要在过渡的主客观条件具备时根据各个国家的具体情况来确定,而不应该在不具备过渡的主客观条件时,主观主义地加以推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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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 第30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5.

[7]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 2版. 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5.

[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 第32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5.

[9]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 2版. 第3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5.

[1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 第18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64.

[1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 第34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2.

[12] 列宁选集[M]. 3版.第3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5.

[1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 2版. 第4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5.

[1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 第19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63.

[15] 列宁全集[M].中文2版. 第40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86.

[16] 列宁选集[M]. 3版. 第4卷. 北京: 人民出版社,1995.

[17] 列宁全集[M]. 中文2版.第42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87.

[18] 钟哲明.要准确理解马克思恩格斯说的“新社会因素”[J]. 思想理论教育导刊, 2008,(6).

[1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 第46卷. 上册.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9.

[2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4.

[责任编辑 孔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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