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一万年,女校长和她的“弱智学生”

纪 尧

一场车祸过后,丈夫好不容易苏醒过来,却只能进智障学校重新开始学习生活技能。从此,她陪着丈夫学说话,学扣扣子,学吃饭……当丈夫变成孩子,失落、孤独的煎熬一点点地被她磨成了坚持和盼望。终于,14年后丈夫的口中可以再次响出那首深情款款的“爱你一万年”……

她是一位善良而伟大的女性,当丈夫惨遭车祸成为植物人时,她用初恋的情歌唤醒了沉睡的爱情;当苏醒后的丈夫变成“智障孩童”时,她又用女性的温柔和细腻赋予了丈夫第二次生命。她像一朵梅花,力抵严寒却又释放迷人芳香……她的事迹感动中国。2003年,在中国残联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她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2009年,以她为原型的电影剧本《至爱》已创作完成,即将由长春电影制片厂筹拍。

她叫李凤华……

用爱唤醒植物人丈夫

亲亲爱人再赋予你精神“灵魂”

这是一幅让李凤华记忆犹新的画面:在吉林省洮南市育智学校的课堂上,一班数十名智障孩童在老师的引导下仔细聆听着。而在座位最后一排,有一位特殊的智障学生,他40多岁的样子,却像孩童一样微笑着,无助的眼神随着老师的手势游走,不时还自言自语说些什么。

那是李凤华的丈夫邙建伟……

李凤华是洮南市育智学校校长,邙建伟原是洮南酒厂厂长。两人育有一女邙心睿。十多年来,夫妻恩爱,邙建伟对妻子更是照顾有加,他时常会推掉应酬帮妻子料理家务,还坚持每天为女儿辅导功课。看着丈夫如此支持自己工作,李凤华对自己的生活心满意足。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95年11月18日,正在上班的李凤华突然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声音异常急促:“你丈夫出车祸正在抢救,请马上到医院来!”李凤华顿感脑袋“嗡嗡”作响,她意识到丈夫肯定是在去参加战友父亲葬礼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当李凤华急速赶到医院,看到丈夫身上插满了管子时,心都要碎了,她乞求医生:“大夫,你要救救我的丈夫!”医生无奈地摇着头,遗憾地说:“病人是脑干出血,没有抢救价值了,准备后事吧。”

李凤华不死心,她抱着一线希望连夜赶往白城市人民医院,把神经外科专家请到了洮南。

专家看过C T报告,表情凝重地说:“病人脑部受损时间过长,手术的最好结果是植物人,你要考虑清楚是做还是不做?”李凤华毫不犹豫地说:“植物人就植物人吧,他活一天,我就照顾他一天!”

11月19日上午11时,邙建伟被推进手术室,直到次日凌晨3时才被推出来。手术很成功,邙建伟的命是保住了,但是成了植物人。

1996年2月,李凤华把丈夫接回家。她抱着丈夫一定会醒来的信念,坚持每天给他唱歌、聊天、喂流食、清理大小便。同时她还要照顾正在读书的女儿,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可即使这样,她工作一天也没有耽误。

有人劝李凤华说:“邙建伟这辈子醒不过来了,你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要不,再找个人吧……”每每碰到这种情况,李凤华便动情地解释说:“丈夫病前对我好,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啊,人要讲良心!”

她就是这样,以梅花般坚强的品格,抵御着来自人生风寒的侵袭,以一个妻子炽热的真爱,延续着丈夫残余的生命。

婆婆看在眼里,心疼地说:“闺女,太委屈你了……”

1996年夏季的一天,女儿邙心睿刚从学校回来,就见妈妈坐在爸爸的床前,一边给爸爸活动肘关节一边吟唱着:“寒风吹起细雨迷离/风雨揭开我的记忆……”刹那间,一股暖流涌上女儿心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那一刻,邙心睿决定中考时放弃省重点高中,选择离家近的通榆师范,她想帮妈妈分担些压力。

8月份,女儿如愿进入师范学校。李凤华欣喜之余依旧重复着每天的工作,给丈夫讲述他们恋爱时的故事,唱那首他最爱听的《爱你一万年》。

一晃快两年了。1997年暑假的一天,李凤华像往常一样,一大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毫无知觉的丈夫从床上扶起,将一床棉被垫在他的身后,掖好被角,再打开电视机。待这一切忙完,她又走进厨房,烧了一壶热水。见女儿还没有起床,便自己洗完脸,又打了一盆热水,端至丈夫的床边,一边用毛巾从头到脚给丈夫擦洗,一边说:“建伟啊,你也该说说话了,这都两年了,你再不说话,我真的不知怎么活了。听见了吗,建伟!”说来也怪,正当李凤华唠叨时,忽然感觉丈夫的手动了一下。李凤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有在意。可是,当她的手捏到丈夫的小腿时,丈夫的腿突然晃动了一下。再一看,丈夫的眼角竟然流出了眼泪。这时的李凤华完全明白了,丈夫已经恢复知觉了。一时间,李凤华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似的,马上将女儿唤醒。

邙心睿跑过来,果然看见爸爸的一条腿在轻微抖动。“爸爸!爸爸!”亲情的呼唤,使沉睡了两年的植物人邙建伟神智上有了感觉。他虽然还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说话,但他的反应已经足以让身边的亲人感到欣慰和高兴。为了这一天,全家人等了整整600多个日夜啊。然而,这两年来,又有谁知道李凤华是怎样走过来的呢……

邙建伟虽然醒过来了,但他的智商和弱智的孩子一样,不能完整地说话,吃喝拉撒仍需别人服侍。而且,他很“缠人”,经常“啊啊”地叫,随时都可能喊“饿”。可即使这样,李凤华心里也由衷的开心。阳光充足的日子,她把丈夫背到室外晒太阳,像哄小孩一样教丈夫:这是花朵,那是汽车……她还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有时载着丈夫到处转转。周末,她又会载着丈夫到学校替人值班。李凤华将丈夫背到教室,把他扶到座位上,然后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我爱你”三个字,教丈夫发音、认字……

时间长了,李凤华发现丈夫对教室里排列整齐的桌椅颇感兴趣,还很喜欢墙壁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图画……她心里一动:丈夫对学校有亲近感,而他的智力和这里的智障学生差不多,能不能把他带到学校跟孩子们一起学习呢?

1998年,李凤华向洮南市教委做了请示。教委领导得知她家的特殊情况后,不仅表示同意,还倡议其他老师向李凤华学习。此后,在学校的课堂上,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带弱智丈夫上学

多少甘苦辛酸有谁知

育智学校原来有30多个学生,年龄最大的23岁,最小的8岁。邙建伟一来,自然就变成了同学的“学长”。但他这个“学长”却远不如那些“学弟学妹”,那些孩子虽然弱智,却能走能跑,而他只能坐在教室里呆头呆脑地望着别人。由于是特殊教育,学校根据每个学生的弱智程度,采取不同的教学方法。针对邙建伟的情况,李凤华采纳老师们的意见,对他着重进行感知机能训练。同时,李凤华只要有空闲,就扶着丈夫走路,教他发音、说话。渐渐地,邙建伟能扶着墙走路了,并且能够说一些短促的句子。

由于天生弱智导致身体发育障碍,育智学校里的孩子大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胳膊短。这些孩子上厕所解手,手够不着屁股。一次,一个男孩子上完厕所,光着屁股站在厕所门口等老师来。恰好邙建伟路过,便逗那孩子:“羞,羞。”接下来,他竟掏出手纸帮孩子解决了这个小小的难题。以后,孩子们上厕所都喜欢请他帮忙。渐渐地,孩子们都喜欢上了他,找他玩游戏。

每个学生在课堂上的座位是固定的,有一次,邙建伟进了教室,一屁股坐在前排一个座位上。这时,一个孩子走进教室,看见邙建伟“抢占”了他的座位,说什么也不依。当老师要求邙建伟回到自己座位时,邙建伟摇头:“不——好。”那个学生最后急得“哇哇”哭了起来。

最后,李凤华来把事情处理好了。可第二天,那个学生的家长竟怒气冲冲找到学校说理。李凤华先是代表学校向家长道歉,然后坦诚地告诉家长:“不好意思,昨天和孩子抢座的那个人,是我的丈夫。他也是个智残人,请你谅解,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不愉快了。”

听着李凤华的叙述,对方的眼睛湿润了:“李校长,同命相怜,你有一个智残丈夫已经很痛苦了,还天天为这么多智残孩子操心,你真伟大!”家长如此理解自己,李凤华的眼圈红了。

家长走后,李凤华生气地呵斥了丈夫几句。不曾想,晚上回到家,邙建伟不吃不喝,眼神里还充满了无助。李凤华心软了,她搂着丈夫说:“建伟,原谅我对你发火。可是你要体谅我,你这个样子给我压力太大,我也难啊……”

就在这时,李凤华感觉到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轻轻替自己擦拭眼泪。随即,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唱道:“我爱你……我心已……属于你……”李凤华吃惊地抬起头,是丈夫在唱《爱你一万年》。瞬间,她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在丈夫的怀抱里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把这么多年淤积在心底的苦闷和委屈通通释放了出来。

2001年的一天,李凤华开完会后往家赶。刚进门,就闻到一股焦糊味,走进厨房,她发现煤气灶开着,锅里蒸着鸡蛋糕。因为水烧干了,鸡蛋糕蒸糊了!原来,邙建伟感觉饿了,自己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厨房动手做鸡蛋糕……好在有惊无险。李凤华惊吓之余,也为丈夫能够动手做吃的感到高兴。

一天中午,李凤华在学校食堂里给丈夫喂饺子,吃到一半,有人喊她接电话。李凤华回来后,竟发现盘子里的饺子和筷子不翼而飞。“咦,剩下的饺子谁吃了?”李凤华奇怪地问。这时,邙建伟不好意思地把右手藏到背后。李凤华盯着丈夫:“是你吃了吧?谁喂你的?”邙建伟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偷吃的。”说着,他将右手从背后转过来,手里赫然攥着一双筷子。

“你自己会吃饭了?”李凤华心头一阵狂喜,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几个老师围拢过来,跟着李凤华一起高兴。能自己拿筷子吃饭,这对邙建伟而言是个跨越式的进步,对付出心血的老师们也是一种安慰啊!

爱创造奇迹

领你回家“爱你一万年”

丈夫既然能自己吃饭,也应该能自己穿衣、上厕所。第二天早上,李凤华把衣服、裤子摆到邙建伟面前,鼓励他说:“从今天起,你要自己穿衣服,你一定能做到。”邙建伟便开始自己窸窸窣窣地穿衣穿裤。由于四肢关节有些僵硬,邙建伟穿裤子时很费劲。李凤华想帮他,最后还是忍住了。20分钟后,邙建伟终于穿戴完毕。李凤华发现,他把衣扣扣错位置了,造成前大襟一长一短。但是没有替他纠正,而是带着他去了学校,见到老师就骄傲地说:“看,这是我家建伟自己穿的衣裳,棒吧?”老师们看到邙建伟搞笑的大襟,一边冲邙建伟竖起大拇指,一边笑着说:“真棒!”有老师表扬自己,邙建伟也傻傻地笑了。

在李凤华和学校老师们的照顾、教育下,邙建伟慢慢地恢复了生活自理能力,他学会了自己做饭、吃饭、穿衣服、读书看报、与别人进行交流,这让李凤华心里充满了感动。

2002年5月的一天,邙建伟在学校看电视,画面上出现了酒厂的镜头。他兴奋地指着电视喊:“单位!”晚上回到家,邙建伟忽然对妻子说:“我要,上班。”丈夫想上班了,说明他恢复得不错。于是,李凤华选个星期天,用三轮车带着丈夫去了他原来工作的酒厂。因为酒厂已经改制,正在装修,一个熟人也没遇到。李凤华说:“你看,厂子已经散了,你不能来上班了。”见此,邙建伟摇着头,让妻子带他回家。

每天带着弱智的丈夫上下班,李凤华非常坦然,一点也没有觉得难堪。一次,她到市教育局开会,会后大家聚餐。大家边吃边聊,有人问李凤华:“李校长,你爱人是干什么的啊?”李凤华说:“我爱人是弱智学校的学生。”大家都愣住了,以为她在开玩笑。这时,教育局长简要地向大家介绍了邙建伟的情况。大家都被李凤华博大的爱感动了,纷纷向她敬酒。

丈夫的身体日渐恢复的同时,李凤华的事业也取得了骄人成绩,她多次被评为吉林省残疾人工作者先进个人。2003年9月,李凤华以智障者家属和优秀智障教育工作者的双重身份,出席了中国残联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时任中国残联主席的邓朴方了解到李凤华的事迹后,对她说:“李老师,你是一位了不起的伟大女性!”

2004年7月,李凤华的女儿邙心睿从吉林师范大学毕业,分到吉林第二实验学校做语文老师。邙建伟知晓后,断断续续地说:“女儿好,争气!”

2007年9月,李凤华退休了。为给丈夫创造一个良好的康复环境,她在长春按揭买了一套住房,和女儿一起住在长春。可喜的是,第二年,女儿邙心睿有了幸福的小家庭。

2009年6月,邙心睿剖宫产生了个女儿。出院后,邙建伟见到外孙女,喜欢得手舞足蹈:“小孩,我的外孙。”李凤华和女儿看他开心的样子,都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2009年6月30日晚上,李凤华发烧了。邙建伟伸手摸了摸妻子的额头,说:“发烧,热。”随后,他从李凤华的背包里拿出一张百元钞票,缓慢地挪动脚步,打开房门出去了。李凤华吓了一跳,急忙下床偷偷跟了出去。她看到,丈夫扶着楼梯,从三楼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下到了一楼,然后步履蹒跚地朝一家药店走去。路灯把丈夫的身影拉得很长,李凤华从他的身影里看到了一种伟岸。不一会儿,丈夫又步履蹒跚地从药店里走出来。看见妻子,邙建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举起手里的药盒,咧嘴笑着说:“我帮你买了药。”李凤华呆呆望着丈夫,良久,才喃喃说:“谢谢你!”邙建伟拥抱着妻子傻傻地说:“该我谢谢你,我爱你……一万年!”

这个深夜,月光洒满了回家的路,两个相爱的人相搀着走在路上,走向属于他们的平淡而感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