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西口》对历史视域的现代性建构
2009-04-29卢衍鹏
卢衍鹏
摘要:《走西口》是一次历史视域的现代性建构,多方位展现了走西口的历史意义与文化价值。将“仁义礼智信”进行了重新阐释、发展,形成现代核心价值观念;对儿女情的叙述颠覆了传统婚恋观,试图建构具有革命意义的现代性男女关系;小人物不仅创造了英雄,而且创造了历史。在传奇中塑造英雄形象,在儿女情长中叙述历史,在小人物的生存中体验命运,在走贾行商中讲述革命,提供了可以从多角度、多元化进行思考的历史与现实文本,具有重大历史和现实意义。
关键词:英雄; 传奇; 历史; 现代性
中图分类号:I23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544(2009)04-0126-03
历史是如此地相似,2008年央视推出山东省委宣传部出品的“山东省文化精品工程项目”——《闯关东》,连创收视新高;2009年的央视开年大戏——《走西口》也是山西省委宣传部“文化强省建设方面确立的一个重要项目”,同期收视率超过了《闯关东》。一方面,作为央视一套黄金时段的开年大戏担负着引领社会舆论、鼓舞民族精神的重要使命,这一点在当前金融危机的背景下显得尤为重要;另一方面,在大力发展文化事业、文化产业的国策下,央视也承担着展示优秀文艺作品,推动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使命。更为重要的是,《走西口》是一次在现代性语境中对历史视域的重新建构,是一次对历史、革命等主题的宏大叙述,以情节感人的英雄故事和历史传奇展现了历史中的感情男女,抒写了一曲个人与历史的命运交响曲。
民间历史的现代化一般可用两个视角去分析,一是在整个中国现代史的宏观角度看民间是一个被启蒙、被改造的被动结构——从愚昧到科学、从专制到民主、从个人主义到集体主义,改造成功与否要看改造对象的认识能力、阶级基础和个人理想,等等;二是从民间历史的内部微观视角看民间是一个主动追求进步、自主改革的主动结构——从遭受压迫到反抗斗争、从追求个人幸福到普惠众生、从赶追时代潮流到引领历史步伐,等等。这两种视角在其结果和内容上虽然大同小异,但其中揭示的历史真相却大相径庭,民间历史的地位和价值也会有天壤之别。《走西口》的特色在于,不仅显示了历史长河的巨大推动力和中国革命力量的中流砥柱的意义,而且彰显出民间历史自身的价值和民间英雄、神话传奇的传统文化在这一历史进程中不容忽视的存在意义。
一、 英雄·传奇与历史
《走西口》的主线是清朝末年民国初期山西祁县大户田家之后田青,因为家庭变故和生活所迫而离乡背井“走西口”的传奇故事,也是英雄成长的历程,最后由个人英雄向民族大义、由家到国的历史命名,同时也是革命意识形态逐渐展开的历史。传奇的起点是报恩复仇——氏族社会解体之后,成了中国特有的家园共同体的社会形式的重要表现方式,田青之所以能将个人恩怨转化为民族大义,就是因为只有在家国一体的社会中,为亲复仇才在“尽孝”的同时具有为国“尽忠”的意义。
《走西口》的历史传奇从个人英雄田青的成长开始,而田青要成长为英雄必须出生在一个需要英雄的时代和家庭。田青之父田耀祖嗜赌败家,输掉了田家大院和贤惠淑德的妻子巧珍,这让人联想到电影《活着》中富贵赌博输掉祖业的一幕,甚至连台词也几乎一样,“我尽在这账本上签字画押了。哎,上学的时候这字没写好,可在这账本上,倒练出了一手好书法”。这样最具戏剧性的场面,实际上是中国历史上无数败家子最具现实意义和震撼力的典型场景。在清末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社会转型时期,按部就班的科举之路已经不是一个文人最理想的道路,“一等秀才入商道,二等秀才考功名”——这已不仅是晋商特有的现实选择,聪慧大志的田青自然是选择经商,赎回田家大院。田家老太太和少奶奶淑贞是信奉传统儒家观念的通情达理之人,但是无力面对艰难世事,只能寄希望于唯一的男性后代——田青。本来被抵押给夏三的淑贞侥幸因徐木匠相助而得救之后,接踵而来的是连年大旱、粮食无收,淑贞带着田青和姐姐艰难的生活,这一切都使田青从小就立志成为重振家业的英雄。
田青的英雄成长是通过对“仁义礼智信”认同与发展完成,是贯穿整个作品的精神内核。首先是传统儒家的“仁义观”——“大忠大爱是为仁,大孝大勇是为义,修齐治平是为礼,大恩大恕是为智,公平合理是为信”,这种最有群众基础和历史积淀的精神遗产既是社会革新的障碍,又是革新的基础。田家老太太作为这种文化符号在现实生活被好赌无行的儿子气死,标志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其临终的遗言是让儿媳不管再苦再难都“要供田青上学、重振田家的事业”。淑贞虽然已经没有田家少奶奶的身份和地位,但是一直没有忘记用田家的祖训教育、鼓舞着田青以及其他走西口的山西人仍然认同并在其中寻找安身立命的所在。虽然是经商,但是自发式个人英雄的精神来源于儒家“仁义礼智信”,这一信念贯穿始终。其次是三民主义的“仁义观”——“天下一统是为仁,民族兴亡是为义,自强不息是为礼,福亏自盈是为智,以义取利是为信”,以徐木匠为代表的革命党人主要是反对帝制,这对田青而言并没有具体的认识,只是知道这是“大事、好事”,田青也只是由于对徐木匠的感恩、愧疚和对母亲的尊重,从而认可、认同革命党。而田青事业发展过程中遭遇几次大难,都是由革命党身份的诺颜王子和徐木匠等人相救,既让田青感恩戴德又让其认同革命党的惩恶扬善的正义性和进步性。最后,田青已经被不再将理想仅限于赎回田家大院、振兴祖业,而是为更多人谋福利的大事业,形成了自己的“仁义观”——“世界大同为仁,祖国山河为义,家国天下为礼,刚柔相济为智,一诺千金为信”,简言之,就是仁爱、忠义、礼和、睿智、诚信。至此,田青由一个人英雄式的晋商转化为一个融入历史、革命的革命者。
《走西口》以情节丰富、新奇,故事多变为特色,同时选取时代特色鲜明的重大事件为背景,让英雄人物精神上的转化更具可信性和说服力。田青走西口之前,徐木匠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留下一笔钱供其学费和一家的生活费,并且传授了他一身好武艺,使其在走西口之前就具备了闯荡天下的好本领,为其后来的成功打下了基础。走西口之后,田青主要经历了传奇性的三落三起。第一次落难是被土匪刘一刀掳上山,逃离匪窝后被皮匠铺裘老板误告,打入死牢,后虽撤诉,但县知事吴玉昆为了私利仍然要将田青处斩。危急关头徐木匠出手相救,请诺颜王子救得田青,之后到裘记皮匠铺当了外柜,初涉商道便显露锋芒,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达到事业的第一次高峰。第二次,田青用拉骆驼挣来的钱在包头开了一家估衣铺,生意红火,这也是第二次成功创业,此时却因收留的瘦猴盗墓被包头新任警察局长吴玉昆一口咬定是主犯,最后被及时赶到的诺颜王子救下。第三次,田青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在生意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代理了包头到恰克图沿线所有22家制革厂的皮革销售到恰克图,做了口外最大的皮革经销商、志同贸易公司董事长、包头山西同乡会的会长,盛极一时,但吴玉昆多次抢田青的货物,又以私通苏俄的罪名将他逮捕关押,又是诺颜王子发动包头各界头面人物联名力保田青。总之,田青的英雄之路既是自身努力的结果,又是革命党这个“贵人”引领的必然结晶。
走西口人正是在这种信念的支持下形成了坚忍不拔、吃苦耐劳的精神品质,这也是整个民族的精神写照,从而更具现实意义。
二、 儿女·叙事与历史
《走西口》在儿女情的叙述颠覆了传统婚恋观,试图建构具有革命意义的现代性男女关系。明清之后,英雄不再是无“情”无“性”的好汉,而是集“英雄”、“儿女”于一身,“‘儿女与‘英雄,或曰‘情与‘侠的结合,可谓势在必行”。[1]近年的历史剧一般也将英雄的“侠情”与儿女的“温柔”合二为一,捏合出一个“英雄儿女,儿女英雄,一身兼备”的模式。《走西口》一方面展现出传统的英雄儿女的男女关系模式,另一方面又展现出向现代转换的趋势。
最能体现融合“英雄志”与“儿女情”的当然是田青与翠翠之间的爱情悲剧。田青与翠翠青梅竹马,从小就许下诺言要翠翠当上田家大院的少奶奶,早已私定终身,是现实的生计问题让田青离开去走西口,又让翠翠阴差阳错地嫁给了“醋坛子”丈夫,有情人没成眷属。但田青一直铭记自己的承诺,在没弄明白真相之前没有接受豆花、裘巧巧的爱慕,表现出儒家在婚姻观上的“仁义”,直至翠翠为他挡子弹而被亲爹刘一刀误杀,田青一直没有忘怀这样的仁义与对初恋情人的承诺。之所以坚守传统的爱情观,田青才能抵挡裘巧巧的投怀送抱和万贯家财,才能忍住豆花有患难之情的生死恋。
田青与豆花的传奇爱情体现出向现代婚恋观念的转型,也是英雄现代性转换的重要一环。豆花最重要的特色是知识女性,接受过现代教育,这就为其与田青的婚姻带上现代色彩,为其现代家庭观念打下基础。豆花可谓奇女子,有“被土匪掳上山,好说不好听;被婆家休掉,不好说也不好听”的传奇经历,只有田青能够给她做人的尊严,因此愿意为田青殉情,一般人看起来荒唐之举在豆花这里成了最有价值和意义的事情。除了一般妇女的贤良淑德之外,豆花因其追求妇女的独立性而显得分外另类。第一,这种独立性首先是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的独立。这主要表现在豆花反对“男主外、女主内”的陈旧观念,到报社当记者,赚钱养家;为了办进步报刊,抛开个人恩怨与前夫包精忠一起办报。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发起包头山西同乡会赈灾捐款大会上,豆花作为主持人,第一个主题演说,面对台上的各方面头面人物和台下的群众(大部分是男性),镇静自若地完成了任务,表现了现代女性的风采。虽然这种努力与田青的事业产生冲突,引起夫妻矛盾,最后也被证明是包精忠代报社付豆花工资,显示出女性的弱势地位和社会对女性的歧视,但是其进步性和现代性毋庸置疑。第二,家庭地位的平等互助。田青和豆花的家庭生活频频出现洗脚的场面,而传统家庭男人给女人洗脚的场面很少出现。我们知道,女子的足部在中国古代观念中向来被视为身体上最隐私、最性感的部位,[2]这里的洗脚不再是男子对女子的性想象,而是田青与豆花之间的平等、尊重与关爱。
总之,田青在爱情、家庭生活中完成一次现代性的洗礼,在与豆花的矛盾冲突中对现代思想有了进一步认识,包括家庭观念在内的现代社会观念有较大改观,尤其加深了对进步思想和中国共产党的认识,为最后走上革命道路打下了基础。
三、 小人物·另类英雄与革命
历史不仅是少数英雄的个人传奇,更是大多数小人物创造并完成的,《走西口》中的小人物不仅创造了英雄,而且创造了历史。另类英雄也展现出别样的风采和价值,革命者的道路成为历史发展的方向。
小人物的优良品质稍加完善就可能是英雄的构成要素,而英雄之所以不再平庸是因为综合了多种小人物的优点而摈弃了道德、信念上的缺陷。田青的姐夫梁满囤从小蔫坏,能够像田青一样吃苦耐劳,隐忍师傅打骂当上皮匠铺的上门女婿,继承一大产业;但又心胸狭窄,背弃了一手把他抱大的童养媳田丹丹;能像田青一样敢于冒险,但又不讲信义,为了赚钱与吴玉昆勾结贩卖田青的皮革,甚至向替他从土匪手中赎回父母的田青多要了100大洋,连老婆不齿、账房先生都不愿再与其共事;能在最后关头把房契和资金还给田青,但却屡次告密,给田青使坏,使之生意受挫,甚至入狱。梁满囤在树林中的一段告白为自己背弃发妻说明了理由,尽管是现实使然,但只看到了“利”,他与田青的最大区别就是看不到“义”,不能见“义”忘“利”。而同样是走西口的王南瓜虽然守信义,但没有冒险的进取精神,守着一个莜面馆一干就是十年,稳妥但是微利。直到入股田青的贸易公司才发展成一个大酒楼。傻大个子更是只会出死力吃饭,后来靠田青提携操办成了家,管理了驼队,最后因和土匪硬顶而丧命。
小人物显而易见的缺陷突出了田青的英雄素质,田青在与多种人物的交往中得到锻炼而愈加成熟。第一类是代表强权和恶势力的夏三、吴玉昆等人,既是田青个人复仇的目标,又是反革命政府的代言人。夏三通过赌博赢得田家大院,因巴结袁世凯而当上县知事,抢占田青的未婚妻翠翠为老太爷冲喜,羞辱田家,报当年未得淑贞之仇,最后将翠翠打入死牢;一个是由贪官变身军阀,为了升官发财陷害田青,强占货物。在与恶势力的斗争中,田青学会了与反动势力进行斗智斗勇,并深切体会到个人反抗无法成功,必须推倒旧政权,进行社会大革命。第二类是与田青同时走西口的朋友。与梁满囤的交往中,田青以德报怨,答应姐姐不与其为敌,最后将其感化;与王南瓜、文佩、傻大个子、瘦猴等人肝胆相照,患难与共。当然,每个小人物都有自己鲜活的历史,如王南瓜寻父之路艰辛悲凉,刻画出走西口的不易。第三类是奸猾小人,如皮匠铺的老赵、老于、瘦猴、土匪二当家等,这些人老赵吃里爬外,见利忘义。老赵偷得牛师傅的熟皮子配方,被梁满囤和田青都拒之门外,后来陷害田青;老于因梁满囤没有兑现让他当外柜的承诺而投靠吴玉昆,监视梁满囤;土匪二当家贪财贪色,害死大嫂,陷害大当家的。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见利忘义、心胸狭窄,为了私利不择手段。这些小人虽然为田青的发展带来不断的麻烦和障碍,但同时也是其终成大器的另一种动力。
另类英雄的反角正写增加了田青情感的负责性,是《走西口》的一大亮点。首先是田青之父田耀祖。先是赌徒,输掉了一切;后是算命先生,因为急于发财委身成了土匪的眼线,结果把自己给算进去了。他暗中在帮助田青的事业,搅乱梁满囤的婚礼、生意,虽然是出于做父亲的私心,但是客观上达到了惩恶扬善的效果。田耀祖表面上没有改变富家子弟的一些恶习,但是一直在悔过,为了帮助田青可以舍弃一切,甚至生命,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田青叫他一声爹,也算是一个田青的悲情幕后英雄。其次是刘一刀为匪一生,虽重情重义,但因听信小人,家破人亡。先是失散了女儿翠翠,后来妻子风摆柳又被二当家杀死,却听信二当家的谎话误认为是田青所为;好不容易和女儿翠翠相遇,却又因报仇误杀女儿;想金盆洗手,却被二当家告密陷害,重入江湖。表面上看,刘一刀的悲剧一生是因二当家这个小人,但根本原因是其“义”是江湖义气,“情”是私人恩怨。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刘一刀显示出英雄本色,他知道诺颜王子经商是为了支持革命后,毅然下令属下不再劫持其驼队,甚至还不让其他土匪染指。
革命是《走西口》的一条线索,从辛亥革命、袁世凯复辟、二次革命到中国共产党成立,这些历史事件既是历史背景,又是经商者的现实生活,这些主要通过徐木匠和诺颜王子来展现。首先,作为下层出身的徐木匠首先是三民主义的宣扬者,开始是出于报答田家的救命之恩赎回了淑贞,后与淑贞产生感情,形成了全剧另一条线索。田青误会了徐木匠和自己母亲的感情,差点逼死母亲,逼走了徐木匠,寻找徐木匠让他与母亲结婚也成了田青走西口的一个原因,也是田青突破传统儒家观念的开始。作为田青革命上的启蒙老师、感情上的父亲,徐木匠的死让革命具有了悲壮色彩,让徐木匠与淑贞的感情圣洁不可亵渎而具有象征意义,也最终促成了田青卖掉田家大院走上革命之路。其次,作为社会上层的诺颜王子,虽身居高位却心怀天下,他作为徐木匠的领导而更具神秘色彩,他为资助革命而帮助田青、与田青做贸易等在行动上教育了田青,在思想上提升了境界,让田青融入了革命者这一最大英雄群体。
总之,《走西口》在传奇中塑造了田青等英雄形象,在儿女情长中叙述历史,在小人物的生存中体验命运,在走贾行商中讲述革命,提供了可以从多角度、多元化进行思考的历史与现实文本,完成了对历史视域的现代性建构。
参考文献:
[1]陈平原.陈平原小说史论集[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
[2]李扬.林海雪原——革命通俗小说的经典[M].唐小兵.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 肖 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