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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之心

2009-04-29赵亚东

散文诗 2009年8期
关键词:痕迹草木河水

赵亚东

草木的心灵

我还是不能完全安静下来。我为什么不能安静下来?

在飘荡河边的茅屋里,我并不落寞,草木先于我们抵达安然之境。草木的心灵比我们更豁亮,更宁静。

一种躁动的情绪,鼓舞着凉凉的骨膜,酸性的物质侵蚀思绪,如何能不酸涩?走过那久远的天边,曾浪迹的花园,歌特式屋顶局促的鸽子,这些意象不再鲜明。我们一再经历着扭曲的比喻,青石泛着淡淡的光辉。

我们就要被掏空。当我们清晰地认识眼前的风景,我们一定是听见了另一种呼唤的声音,那来自植物内部的涌动。鸟用喉咙歌唱,而我们抱着一棵草跳舞。

用余下的三分之一的时间整理过去的罪孽。用余下的三分之一的时间去思考余下的三分之一。

我们总是这样尽情地挥霍。即使躁动、哀怨,我们也将其挥霍成空虚。

当还有一点惶惑不能被我们克服的时候,我会选择去一个高处,或者仅仅比大地高出一寸的地方,让风尽情地吹,让骨头丁当地乱响。直到风再也吹不动了,直到风回到风。

我们总是习惯于论述。那漫无边界的、无休止的庸常的语言,搅动内心最初凝结的一点白色的乳。而最终因为我们的愚顽,它们瑟缩成石头,成尘土。

没有人为我们打开新的大门,生是进入,而死则不是出。比如这条河流,她只有一路向东,再向东,她不会流回到最初诞生她的地方。

人生没有退路。让我们安静下来,像一棵草,在秋天枯黄,在春天重新再活一回。

被抽打的假象

一个人,在村庄的边缘缓慢地行走。风依旧锋利,抽打着湖泊那小小的眩晕。农田依旧荒芜,偶尔有拾草人轻轻走过,半捧尘土缠住了他的裤脚,

这就是一些片段,仅仅是一些片段。当我们在回忆的幽径中不小心碰触到这些看似卑微的事物,连同他们脆弱的低吟,就会生长起一种莫名的忧伤。那来自乡下的,干净的、透明的忧伤,总是被那些孩子们遗失在大路之上。他们在我童年的时候开始奔跑,转瞬间就老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而我一生下来就到了老年。

我的一生所有的奔忙,所有的疲惫,所有的迷茫都是为了证实我曾经年少过,曾经年轻过。比如此刻,我逃离钢筋水泥的城市,来到飘荡河边这个叫舍利的小村庄,不仅仅是为了得到行走的快感,还有那些短暂的安宁,那欺骗自己才能似乎是真实的灵魂被安放的惬意。

但是,我知道这一切仅仅是假象。

在池塘的边缘,一个蹒跚的老妇人经过我。她驼背,极度弯曲的双腿,眼睛里说不上是迷茫还是绝望……经过我时,她并不慌乱,手中的枝桠因为寒冬的浸泡而极度地扭曲,而扭曲中又有几分僵直。

在我们擦肩而过时,我突然担心,她是否会用那枝桠将我狠狠地抽打?

残骸和痕迹

一个孩子在奔跑,在晚冬的原野上,他仰望蓝天,脚下呼呼的风声抽打涌动的南山。

连凝固的河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们曾经在一起嬉戏。当水滴跃起,穿过他紫铜色的肌肤时,似乎他的先祖们返回到了此世,但不是为了聆听,而是寻找过去岁月的痕迹,那扑打在他身上的清风和月明,那漫过他脚踝的蛙声。

最遥远的先人决非生于斯长于斯。他们经过无数岁月的跋涉来到这里——这条有颜色的河流,是透彻的黑亮,就像牧童的眼珠。当这些先人来到这里时,正值盛年,可以毫不犹豫地繁衍,一代代地留下他们的后人,或是痕迹。但不仅仅是痕迹,还有声音或思想的残骸留了下来。

而我们无法一时找到——那些残骸和痕迹。

而我们不得不提起南山,再一次地将它搬到脚下,还有那个奔跑的孩子,这简单的画面构成了我们最直接的证据——无论任何痕迹,只有人存在才有迹可寻。如果没有人,一切将自动消失。

我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遇见他们?为什么在这些痕迹中验证自己的存在?

那个孩子还在奔跑,河流还没有解冻,晚冬的风刮个不停,摇晃着我亦真亦幻的身体。

只相信这河水

最早到来的是风,他先于我们的生命,晚于时间的分娩。

最后才是我们。当知道在久远的过去无法记数的时间里我们曾暂居于另外的星球或时空中,我就感到一阵酸楚。为什么我们要迟到这么久呢?是我们抵达这个星球的路程太过遥远,还是我们的思想拖住了我们的后腿?

我是不太相信我们在时间之后抵达这里,但事实恰恰是这样的,

我们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和出处,以及我们的年龄。

这是我在飘荡河边想到的。当我置身其中,我是多么感激她所带来的温暖与惬意。这条孱弱的河流先于我们到达这里,而且长我们成百上千年,但是她依旧年轻,她每天都是新的,

对这条河流我也一样怀上了感恩之情,尽管我晚于所有的人到达,但是我知道,我同样接受了她的哺育。当我被排挤,不得不远离都市到这里栖息时,我知道她是与我相依为命的惟一的人。每天我听见她的呼唤,或者是夜晚的呻吟……这些都让我相信我还在人间。

飘荡河,我曾无数次呼唤这个名字。每个夜晚,她都反射月亮的光芒,当银辉洒落尘世,我忘记自己的身世和经历,忘记一切烦恼和纷争。只有河水不急不缓地流淌,洗净目光里的尘土。

我们一定晚于这条河抵达另一个世界,或根本不存在的世界。我只相信这河水,只有她能带我返回出生的地方。

蝴蝶不会消沉

蝴蝶不会消沉。可是我还没有见到蝴蝶。蝴蝶在飘荡河边等待了千年。蝴蝶在等谁?

当我们发现自己的脚印,地球已经蓄满了蓝色的海水,

当我们看见夕阳。她已经成为月亮的妻子,当我们邂逅崭新的羊群,她已经修炼了一百年。

当我们发现蝴蝶就在我们的肩膀上,可是我们已经死去,再不会返回人间。

在不断求证生命存在的过程中,我们太过于看重自己,而忽视那些一直注视我们的卑微的事物。我一直相信她们是可以说话的。当我们把自己的苦难放大为全世界的悲伤时,她们却闪烁着坚硬的光辉——那属于自己的色彩。即使蝴蝶的身子单薄,也在为我们扇动着翅膀。

飘荡河边的蝴蝶是世间最美的蝴蝶,我一直这样相信。河水洗过她们的身子,河水记住了蝴蝶的名字,河水永远是蝴蝶的故乡。

在一条河水的印记中,我们寻找生命的历程,和万物的荣辱。我记得我年迈的祖母说过:一切都是美丽的,连同我们遭受的罪。

蝴蝶是没有罪过的。她的坚强来自她的单薄。当我们的生命在一只蝴蝶的透明的翅翼上缓缓上升时,古老的庄子将精神的大雨滴落在我们的窗台。从此无论何种梦境,我们都相信是蝴蝶悄悄捎来的,蝴蝶为了验证我们肉体的存活,而委托思想之伤来传递疼痛。

如果,如果说世间真有如果,如果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如果我们不死,蝴蝶就会永远向比生命更高的地方飞翔。

与鱼擦肩而过

淡淡的一抹斜阳,慢慢地舒展开来,随之而来的是黄昏时的迷茫。倦鸟划过暗淡的苍穹,河水在拐弯的地方扭起腰肢,旋即又收回,一副平静如初的模样。河水在乖巧时的样子真是可爱,

如处子般羞涩,不谙世事,这多让人羡慕……

河流永远是年轻的,即使她也会苍老,也会蜕皮,也会喘息,也会消沉,但是,只消一个冬天的时光,河水就会再次焕发新的生机,欢腾如少年,活泼如顽童,然后慢慢成长、衰老……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让人心碎的过程。但是,她却像生命一样值得我们期待。

我们也会死去。但是,与河流不同,我们不会反复,不会将生命反复地磨炼、蜕变,而是一次性挥霍掉。甚至有时我们的肉体无法承担心灵的压力。与这河水不同,河水在用减法完成自己的历程,而我们却是加法,肆意地往身体里塞进生硬的东西,而心灵却被更多沉积物淤塞、鼓胀,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

每次在河边久坐,我都会望着这条河出神,有时我甚至会想,是不是我们原本都是水,只是我们在流淌的过程中改变了自己,浑浊了自己,迷失了自己?那么,我们还能还原为一滴水吗?

有时候,还会有一条鱼与我擦肩而过,他们流过眼泪的夏天直到现在还让我伤心。我知道鱼儿轻易是不哭的,但是,他们真的哭过了,不知道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更多的他?

人如果拥有草木之心

在写作《草木之心》系列散文诗的过程中,我始终让自己的心灵呈现出一种最原始的真实和平静。在身心完全依附于自然的状态中,所有的枷锁自然断裂。但是,这个过程是十分短暂的,甚至是在一瞬间。

但是,拥有瞬间就足够了。人心过于复杂,如果能复归草木,如果能拥有一颗草木之心,那么,我们回归本真,回归澄澈就不是梦想。其实,人还是能控制自我的,特别是诗人,应该始终在自省,始终在寻找自我。

人如果拥有草木之心那世间的一切就会干净、美好。

创作这个系列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2008年初春,北方还有些料峭,我独自一人背着旅行包来到距离哈尔滨300公里的飘荡河边,一边写作,一边读书,度过了半年一个人的时光。现在看来,那是在逃避,因为人际纷争和其他的原因,那是一段最落魄的时光,每天都是含着泪水度过的,

每天,我都在飘荡河边漫步,与草木相伴,与自然叙说。一个人,一棵草,是多么的亲近。

渐渐平复的心情,渐渐平静的灵魂,是因为那飘荡河边孤苦无依的日子,尽管当时是因为逃避,而现在看来,那些流水样的日子,升华了我的生命,

感谢飘荡河,感谢那些草木,感谢我自己——拥有草木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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