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十七年(1949-1966)反特类型片的意识形态功能
2009-04-27黄鹏
黄 鹏
[摘要]本文对中国十七年反特类型片的意识形态功能进行了初步探讨。基于对“十七年”间新中国将电影作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前提共识,本文指出了意识形态利用电影实现“质询”的目的并具体分析了实现的手段。通过“侠”在反特片中的再生与演绎。将“侠”融入国家序列,结合中华民族传统伦理道德,创造性地延续旧有的审美经验。在“质询”的过程中起到了显著作用。
[关键词]反特类型片,意识形态;质询
“意识形态‘表演或‘起作用的方式是,它从个体(将他们全都进行转换)中‘征召主体,或者通过称作‘质询或招呼的准确操作将个体‘转换成主体。”而且,“意识形态的效用之一就是,凭借意识形态对意识形态的特性进行实际的否定:意识形态从来也不说‘我是意识形态的”。
一、作为“侠”的反特英雄与“侠”的上级领导
1“侠”在反特片中的再生与演绎
作为新中国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电影,在对观众的宣教方面负有特殊的使命。为了更好地实现个体向主体的转换,避免意识形态传达的直白,注重观众需求满足的类型电影扮演了重要角色。反特片结合中华民族文化积淀,创造性地延续旧有的审美经验,在“质询”的过程中起到了显著作用。
“我们所说的侠,至少有两层意思,一是指人,即侠士、侠客、侠文化作品的主人公;二是指一种精神,即侠义或侠道”。事实上,对于作为人的侠而言,因为其好坏难以断定,而在历史上曾经展开过一场辩论。在这场辩论中,虽然韩非子最早在《五蠹》中以“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表达了对侠的反感,但自从司马迁不畏流俗,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称侠为“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背言,义者有取焉”,作了一个褒扬的评价之后,侠的形象便开始出现在了历代各种形式的文学作品中。从此,中华文化中的侠就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具有尚武暴力内涵的游民了,而成为一种精神上的境界——“侠义”。“义就是‘应该也就是理念上及理想上的‘正确的东西,或‘正义的东西,即其思想与行为必须符合一定的伦理道德标准,如所谓除暴安良、舍生取义、为国捐躯、为民造福、慷慨赴难、仗义疏财者即是。”在践行侠之大义之时,“勇”与“智”必不可缺。它们是实现“除暴安良、舍生取义、为国捐躯、为民造福、慷慨赴难、仗义疏财”的途径,同样构成侠的精神内涵。如此一来,在中华文化语境中的侠成为这样一种东西:他们是一群“智”、“勇”的义士,同时也成为一种人格化的精神实体。
反特片中的英雄主人公,在人物的定性归属上采用了侠的精神内涵,塑造出智勇双全的侠义之士,使广大受众备感亲切,得到了广泛的承认。
侠要实现其“义”之理想,智慧历来是不可缺少的素质。对“智侠”形象的描绘构成了侠文化的历史,反特片中的英雄形象同样对此进行了生动的演绎。《虎穴追踪》(1956)中,李永和以反客为主之计指责崔希正对自己有所保留,转移了崔的视线,并使其陷于被动,《英雄虎胆》(1958)中曾泰得知我指挥部内部有敌人的间谍,故意令老猎人送出情报时称是有个独眼龙送出的,以借刀杀人之计除掉了心腹大患。
临危不惧、大义凛然是侠之“勇”的体现。《天罗地网》(1955)中王英被关押,英雄临危不惧,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毅使敌人的考验阴谋彻底破产,《寂静的山林》(1957)中的史永光在敌人的威逼中始终泰然自若,令敌人无懈可击,顺利通过了测谎。在假枪毙中,他再度凭借勇毅顽强、视死如归的精神境界最终得到了敌人信任。英雄也是血肉之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能够摆脱生死的局限,如果不是胸怀祖国和人民,时刻不忘自己身上的使命,是难以做到的。这样的行为,正是侠之“舍生取义”的规定要求。
英雄“智”与“勇”的特质帮助成就了侠之大“义”。《铁道卫士》(1960)中肃清暗藏敌特是为了保证抗美援朝铁路大动脉,为了人民能不受美帝国主义的侵扰-《冰山上的来客》(1962)中坚守卡米尔山口,是为了不让逃进深山的匪特窜进内地滋扰百姓。总之,保障和平环境,努力使人民群众幸福生活不受破坏,是无形战线上的反特英雄们的目标和责任,同时也成就了文化意义上的侠义精神。
反特片使类型人物归属侠的精神内涵,塑造出智勇双全的侠义之士,从影片内容的角度加强了“质询”的效果。不仅如此,反特片还在具体类型的延展上从影片的外部形式角度使反特英雄更加具有传统文艺和武侠片中大侠的风格特征,创造与观众渴望的旧有审美经验的完美融合。
建国后,原来风行一时的武侠片、神怪片消失了,武侠小说也因为不符合新中国意识形态的建构需要而退出了大陆的文学舞台,侠的形象失去了直接的类型载体。反特片中,特别是在打入型反特片中,在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允许的范围内承认了个人能力在全局中的作用,令观众承续在武侠片、神怪片中建立起的旧有的审美经验。打入型反特片使“侠”进入一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他必须依靠自己的个人能力才有可能生存并完成任务。这样的人物类型契合了观众渴望看到武艺高强的侠士们披荆斩棘、取得胜利的心理期待,突破了在强调集体话语的年代中电影的个体失语状态。事实上,这种最接近观众历史观影经验的影片类型既最大限度地实现了对观众的吸引,满足了观众的欲求,又最大限度地实现了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将“个体‘转换成主体”的政治期许。
2融入国家序列中的“侠”
反特片在“质询”的过程中采用特有方式展现“侠”的个人能力,结合中华民族文化积淀获得了较好的效果。在这个过程中,侠成为观众认同的对象。利用观众对于侠的注意和认同,反特片设置了作为领导者的上级,将国家机器的结构形态融入其中,构成特殊的“侠”的层级序列。形成对新社会国家权力机构的政治隐喻。
个人英雄主义在新中国电影中一直是被后置的,时代是集体主义的时代,歌颂的也主要是集体主义的英雄。即使在后来的影片中出现了一大批孤胆英雄,如《羊城暗哨》(1957)中的王练、《英雄虎胆》中的曾泰等具备高超的能力和胆略的“侠”,但他们也都要在集体的帮助下才能获得最大的个人能量。比较起以“领导”为代表的体制与机制的作用,作为“侠”的英雄主义乃是有限的个人英雄主义。《无形的战线》(1949)开场中,侦察队长、治安处长,侦察员们开会讨论行动计划的场面成为新中国集体英雄的形象写照。《羊城暗哨》中如果没有处长的神机妙算,就无法早早地进行布置并派人上船配合王练行动。《英雄虎胆》中曾泰如果没有政委在山下准确的判断并从侧面协助,就会在独眼龙回去报告自己通敌的消息后陷入相当被动和危险的境地。在这个主要人物的序列中,我们看到的是伟大新中国国家暴力机器强大体制的力量。个人能力超群的侦察员和指挥他们的在宏观把握和控制能力上表现卓越的上级“领导”还仅仅是这整个体制力量的基层与局部,该体制在总体上的强大与坚不可摧乃是令人难以想象的。这实际上也是意识形态需要观众
认同的,从而能够起到教育广大群众和震慑反动势力的作用。中国共产党在若千年的对敌斗争中顽强地生存下来井一步步走向强大,历史与现实的事实与艺术作品的呼应使观众对整个体制产生极大的认同感与归属感。侠之大者谓之国。当一个国家的政权体制具备侠的精神特质时,它自然成为全民族意识形态的化身和崇敬的对象,并得以在民族文化心理上确立这种意识形态的中心地位。对于体制内的人民群众而言,通过参与反特片中融入国家序列中的“侠”而将侠的“义”放大到整个国家政权体制的社会仪式而获得了意识形态上的统一认识与认同,并激起他们为保卫来之不易的成果而与政权体系一起不懈地努力,提供一切有违体制的反动力量的消息,对少数与人民政权为敌的反动分子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
二、反特类型片中的伦理道德
新中国建立后,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伦理道德中的合理部分在新时期依然与新社会所提倡的道德风尚获得了良好结合而继续发挥作用。反特片为了更好地实现意识形态将个体转换成主体的功能,结合中华民族传统伦理道德,在“质询”的过程中取得了良好效果。在两种政治意识形态的二元对立中,将抽象的上层建筑之争现实化为影片中两种意识形态代表人物的伦理道德反差,通过对道德败坏的反面人物的否定实现对敌对政治意识形态的否定,通过对秉承传统伦理道德的侦察英雄的肯定实现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肯定。
两种政治意识形态在为各自的利益斗争的过程中采用的方式方法有差异,而就在方式的选择上体现出人物的道德境界。在反特片的话语表述中,将敌特在谋取政治利益的过程中的败德行径加以表现,成功地将反特片中的敌特分子导入道德败坏的小人序列。以民族共同的伦理道德观加以鞭挞,在否定具体人物的同时,也否定了其所属的政治意识形态。
在中国的传统伦理系统中,家庭伦理是构成社会伦理和政治伦理的基础和出发点。《尚书》中的“五教”(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对家庭伦理秩序作了最初的规定。在这些人伦关系中最受重视的是子女同父母的关系。《孝经》中也说:“夫孝,法之本也。”之所以如此注重孝,是因为它是构成社会伦理的基本关系,人只有对父母孝,才能推近及远,达到对他人、对社会的博爱。而这正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对理想社会的伦理期待。正因如此,不孝被认为是最不道德的行为之一。反特片中的敌特人物常常出于私利,置孝于不顾。敌特败坏伦常的行为,粉碎了观众对其所属意识形态可能存在的些许“幻想”,增加了刻骨铭心的“阶级仇恨”,使其被置于社会的边缘,受到鄙视和唾弃。《天罗地网》中的郭浩为求脱身竟然踹倒自己的老父亲。这一行径无疑冒犯了中华民族的道德底线,其卑鄙的人格昭然若揭,其所属意识形态的无道也不证自明;《人民的巨掌》(1950)中的张荣,在因为他向特务组织递送情报引来轰炸,而令其老母亲死于炸弹下后毫无悲痛内疚之心,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在反特类型片中,敌特不但为子不孝,而且为父不义、为母不慈。《岸边激浪》(1964)中蛇头疗为了不使自己暴露竟然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寂静的山林》中的李文英为了从事特务活动又回来向被抛弃的孩子表示“慈母般的关怀”。
毫无疑问,这样不孝不义,连亲情伦理都不遵循的敌特当然无法遵守更广泛的道德准则,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往往伤及无辜的生命甚至自己的成员。而杀人越货的勾当既然习以为常,生活中的荒淫无道当然就见怪不怪了。《羊城暗哨》中的女特务和马老板早就有染,还诱惑王练,随意混乱的两性关系俨然成了所在集体的行为共识,《英雄虎胆》中匪首李汉光总想“偷吃”,阿兰则真真假假地引诱曾泰,《寂静的山林》中特务李文英的丈夫孙威廉在香港和别的女人勾搭成奸,而李文英在大陆从事间谍活动还不忘“公私兼顾”,企图勾引史永光。夫妻间彼此没有忠诚,只是满足利益的手段,混乱的性关系使敌特分子失去了礼义廉耻,也映射出其所在阶级及政治意识形态的腐朽与没落。
与敌特相反,侦察英雄们的伟大和崇高也是在道德层面开始得到界定的,影片将他们塑造成为境界崇高的君子。在反特类型片中,影片往往在主要情节尚未展开时就开始塑造品性高洁的英雄了。《天罗地网》里,侦察员王英照顾找不到妈妈的小女孩;《跟踪追击》中黄科长帮助走丢的小孩子并帮助带孩子的妇女拎东西;《神秘的旅伴》(1955)中冯队长对马店小孩的和颜悦色;《秘密图纸》(1965)中女侦察员石云舍己救人。由此种种,不难看出反特片中的侦察英雄是高尚的,有着较高的道德准则,并且,这种崇高的道德感有时甚至成为敌特判断侦察英雄是否是其“同类”的标准而给侦破工作带来障碍,如像《跟踪追击》中就有黄科长关心摔倒的儿童,从而使特务起疑的情节出现。
概而言之,由英雄崇高的道德感所体现出的人格魅力使他们成为公理与正义的象征,反特类型片也通过肯定侦察英雄来肯定了对其所代表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完成了对观众的“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