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西郊
2009-04-24路也
路 也
由于工作的缘故,戴荣里最浪漫的青春记忆有相当一部分是与铁路和火车有关的,他说:“火车,亲爱的火车。”他在祖国大地上不停地搬迁和行走,这使得他的阅历、情感和文字都有了幅员辽阔的感觉。他不是为了文学而行走,而是在日常行走中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文学。他跨越了书斋的围墙,像《诗经》时代的采诗官们那样有了丰富的感性空间和不息的源头活水。
然而这个行走的人有着自己的根据地。他不止一次地写到过某个城市的边缘地带:西郊。西郊在他那里既是一个具体的地点同时又是一个无形的地点,它是可以在地图上寻找到的可圈可点的地方,是介于大片楼群和庄稼地之间的可以眺望美丽黄昏的居所,同时又成为了一个像“客观对应物”那样的精神上的地点。他说:“我的心脏需要休息,在西郊,一个叫孤独的地方,我想把心脏交给寂寞管理。”在这里,西郊已经具有了象征意味,作者既要与外界的社会生活保持必要的接触,同时又想随时撤退离去,回到个人空间,保持个体精神上的自由与安宁,于是选择了像“西郊”这样一个与主流世界若即若离的地点,一个能攻能守的地点。“西郊”是边缘,是城市地理的边缘,也是外部社会的边缘,这样的边缘是寂寞的,而从这寂寞里才有可能走向内心,才有可能生长出茂盛的文字,才有可能产生真正有价值的独立的思考。在这个实体的“西郊”和精神的“西郊”,作者把为生存奔波之外的所有时间几乎全都用来“围绕着文学画弧”。我相信那些文字应该是在夜晚写出来的,它们明显地带着黑夜的静寂和深邃:《我所厌恶的一些文人》是由一个个短小篇章组成的一大组诗化随感,它介乎随笔和杂文之间,其睿智、尖刻和幽默使人联想起鲁迅先生的那几组《无花的蔷薇》;《生活场景》《琐碎》《无语之夜》《深夜独思》等则将咏叹调式的抒情和理性思考结合在一起,充满着温厚的智慧,很有些纪伯伦的味道了。
“西郊”在作者心目中是地球中心和生活原点,他行走的半径无论长短,总是要围绕着这个圆心的。以“西郊”为圆心,作者的记忆、经验、情感和思索向着四面八方辐射。
作者的精神向度从这“西郊”延伸至故乡,那个他生活了十六年的流井村。那里的人,其性情就像他们“嘎嘣嘎嘣”吃当地特产大蒜那样爽脆斩截,那里的“石碾好比是一张老唱片,许多粮食在转动之中成了氤氲人身心的佳物。”就连童年时代在那里的如厕经历也是一幅妙趣横生的风俗画卷……正是这样的故里养育出了作者身上所有的“原始的怜悯和朴素”,使他在面对这个世界上纷繁怪异的时尚时仍旧能够保持相当的清醒:“步行的快乐给人与大地贴吻的扎实感”,“第一个说‘底蕴的人好比第一个发现茶的人,大家都说‘底蕴了,这个词就成为市场上的垃圾了。”
以这“西郊”为圆心的辐射还指向作者生活了多年的泰山脚下。他写了太多的与泰山有关的文字,我猜测作者大约是目前为止在这个世界上写泰山写的最多的一个作家了,如果可能的话,他可以去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他有“泰山情结”,在那个“素雅如一块可人的手帕”的小城,这座山已经成了作者价值观的外化,成了给他快乐和安慰的最亲密朋友,成了与世俗层面相对立的一个参照物,山中之乐使他更全面地理解了人与大自然的关系。除去他写下了一篇又一篇直接与泰山有关的文章,就连那些与泰山毫无关系的文字,也隐约着泰山的影子,他在表达他那过于理想化的“女人观”并且对功利时代的爱情进行批判时都要不厌其烦地拿泰山上的石头来作比喻——泰山的自然景象和人文精神无疑已经渗透进了作者的血液和神经末梢了。
“西郊”的半径当然也抵达它本身所在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作者曾经求学、然后离开、最后又再返回的有着众多泉水的城市。这里邮局的钟楼里有着他青春期对于异性的幻想,这里在冬天有着像旗帜一样漫天飞舞的大雪和弥漫在小巷深处的烤地瓜香味,当作者远离它时,甚至那“北方的冷成为刻骨铭心的一种期盼”,这城市那“冷得爽利的痛快”或许正暗合了一个男子汉的意志……这是一座作者留下了大半个人生的城市,因此这座城市可以成为他的生命底色和生命线索。
“西郊”的关注目光还指向遥远的南国。作者把自己这个北方男人像一棵树一样一下子移植到了南方,那里有桩机隆隆的工地,有闪烁着欲望的灯火,有孩子已满地乱跑的17岁少女妈妈,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脸色黝黑的民工,有一个个打着精明算盘的店铺,有在派出所门口排着长队办暂住证的人们,还有街上的荔枝壳……可以说,作者在“移植”至南国后,他那支笔更加空前地关注起社会现实来,写出了当代的“新乐府”散文。
戴荣里说“西郊啊西郊”。“西郊”,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是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入世的繁华需要一段距离,遁世的逃避几乎也不可能。”在这个地点,戴荣里写出了他的这些散文:“散”是自由,是随意,是舒展,是宽松;“文”是文采,是文质彬彬,是把诗意当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