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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

2009-04-24

当代小说 2009年4期
关键词:阿诺人偶女娲

〔美〕秋 尘

编者语:

人偶象征着什么?谁能说得清。但它却调动着人的想象力,让人心中不安。《人偶》仿佛一个谜,它扯出人性的诸多内涵。人偶是死的,却能摆布着活人围着它转。一篇《人偶》寓意深长。《喝酒》则把人带到了酒世界,这是个独特的世界,每个人都不陌生。然而,每个人喝酒却都有着独特的背景和心情,显示着不同的心灵密码,隐藏着不一样的秘密。

铁观音浓浓的清香,刚刚在办公室弥漫开来时,冰冰走了进来。见她一脸的黑云密布,我暗道,千万别是来告状的。

“你看那个阿诺,还是个男人吗?”说着,她从身后拿出一个丝绢人偶。这人偶我认识,是阿诺以前从上海探亲回来,带给冰冰的礼物。那时候,他们两人正有点意思。这礼物自然非同一般,有点定情信物的味道。

“怎么了?”我不自觉地伸手接过人偶。这人偶极精致极精巧极细腻,似用南京的云锦包制的,握在手里温温软软,令人柔情顿生。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人偶,我和冰冰都说,这妩媚的东方女子,该是奔月成仙的嫦娥。瞧那梳子一般的睫毛,温婉娇羞的眼神,乌黑发亮蟠丝扣做成的发鬓,忍不住让人有想去抱抱她的冲动,比美国这里盛行的芭比娃娃要内敛得多。要不是因为这是定情之物,我一定会让阿诺也送我一个。

“你没看见呀?”冰冰指着嫦娥脖子。我这才发现,本来垂在胸前的长长辫子,竟然成了一个绳套,圈住了嫦娥的脖子。冰冰的手拿住辫梢,嫦娥就上了吊,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你干嘛?”我吓得直往后缩,后背重重地撞在椅背。

冰冰大叫:“我一早来,她就这样挂在我办公室的墙上。你说这个阿诺,他至于这么恨我吗?”

她的声音噎下去,眼泪呛了出来。

“阿诺?”

我太吃惊了。阿诺干嘛要这么做?他刚从上海结婚回来,不过新娘子不是冰冰。当初他不肯和冰冰好,嫌她有个拖油瓶的女儿。再说,这次他回国虽是结婚,却不幸父亲去世,新婚妻子还在上海,一时也来不了,他现在一半是冰山,一半是火山,哪儿还有心思折腾别人?更何况,这个别人不是别人,抛去同事这层关系,这个别人还多少和他有过一段情缘呢。

“不会是阿诺,你有什么证据吗?你知道,这人偶在他的心里,是女娲呀。”我一时不知说啥好,干巴巴地替阿诺否认着。

“你就包庇他。我就知道你会包庇他。”

我心头一凉,一沉,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变了,自从和阿诺没能花好月圆,她就迁怒于我这个红娘。以前,她每天早上都是光鲜鲜地来上班,打扮得一丝不苟,柳眉樱唇,云鬓眼影,和她手中那位嫦娥人偶真不相上下。她和我是同胞,一样的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可因为她来自台北,我来自北京,她就说我包庇来自上海的阿诺。想当年,为了保她,我和几个下属大战了多少回合。她呢,除了在我面前哀求,就是抹泪。我是谁呀?你妈?欠你的呀?

可我也不得不理解她。如果这事儿真是阿诺做的,的确太歹毒。当年阿诺送这个长相酷似冰冰的美娇人给她,自然是有些意思。可现在没了意思,难不成就真的诅咒她上吊吗?再怎么说,也同是天涯沦落人呀。

想到这儿,我叹了口气,柔声地说:“冰冰,你来是和我说这事儿?”

她理直气壮地说,“对,我就不信,天下没有公正。”

是,天下该有公正,该是邪不胜正的。这么想着,我说:“那好,你先回去吧。这事儿等我查查。”

她气呼呼地转身离去,我又叫住了她,把那个人偶留下来。

她已经走到了门口,听我一叫,也不回头,用力一甩手,人偶咚的一声,撞到玻璃天花板上,直直落下来,在地毯上挣扎了几下。

我走过去,把嫦娥轻轻地拿起来,捧在手里,一股淡幽幽的檀香袭来,掠过一丝暖意。我盯着那一缕套在她脖子上的绳索,怎么也不敢相信,那绳索,竟然是她自己的辫子,心下接着叹了口气,这女人这副模样,不正是我现在的写照吗?

阿诺是我雇来的,当时急缺一个管数据库的,他的笔试最好,就要了他。可是没多久才发现,他的英语口语很差,差到连我的英文名字“珍妮”他一叫出来,就变成了“窘你”。好在数据库,他倒是管了起来。记得他上班第一天,我请他吃午饭,餐桌上,我知道他已经五十有二了,看他精神焕发的样子,羡慕起来,说,是吗?真看不出,那你孩子都上大学了吧。

他的脸一下子盖满桃色,上海男人那种腼腆真让我叹为观止,他的头微微地颤着,声音也微微地颤着,窘你,我,我还没有结过婚。说完就低下头去,好像犯了什么错似的。

这下真是窘到了我,我嘴张了半天,“啊”字也没能跳出口来。心想,这人怎么回事儿呀?看上去挺不错的,要个子,一米八;要长相,挺像那时正火爆的电视剧《牵手》里那个出墙的男主角;要学历,复旦化学系的硕士;要工资,已成功抵达六位数了。这样的人居然还没进城?简直天理不容啊!

他大概也知道窘到了我,赶紧拉出陈年流水簿子汇报了起来。

我来自旧金山,本来就是找我女朋友来的,她在硅谷那边。以前在纽约上学时,大家关系不错,我常帮她,毕业时,依依不舍地来我宿舍,她说她想和我……就这么,我们就好了。去年一年十二个月,我飞来旧金山十四趟。实在是觉得不行了,才决定过来。可是……你说人也奇怪,不在一起的时候想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就……就散了……她,她现在找了一个洋人……

我那天中午没喝酒,可脑子就是一阵阵发热,还没等他把故事尾声道出,我就咳了一声,捶着油乎乎的饭桌说,像你这样的条件,不用愁。咱们这儿现成的就有一个,台湾来的,年纪比你小一轮,人也不错。

就这么,我竟然就做了一次月老,当了一次红娘。可没想到,冰冰和阿诺后来没成佳偶,却变成了一对老死不相往来的怨偶,冰冰对阿诺那股冲天的怨气,没能挡住阿诺之后终结良缘的喜气,却全转成了我的晦气。我不就像眼前这人偶吗?要不是当初我多事儿,怎么会有今天的晦气呢?当年我做月老牵线的红绳子,如今已经成了缠在我脖子上的绳套了,不是吗?

阿诺坐在我办公桌的对面,如丧考妣,眼睛一直不敢看我办公桌上的人偶。可我知道他看见了,一进门,他就看见了,像被针扎了一下,便心下狐疑,看来真有可能是他干的?

“是。”我刚一开问,他就承认了。“窘你,昨天,是我动了这个人偶。”

“你,你,你为什么?”我简直像面对一个外星人怪物。眼前这个形象高大的上海男人,平日里少言寡语,份内的工作干得也不含糊,几个数据库被他管得刀枪不入,滴水不透。惟独一点,怕事儿,不是他份内的事儿,绝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一点儿团队合作精神。要不是和冰冰的那段关系,恐怕连冰冰他也未必出手相助。可既然和冰冰断了,为什么要这样诅咒。

他低着头不说话,身子像秋风中成熟的麦穗摇曳一般颤抖。他又激动了。 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切,这就激动了?这么阴损的事儿,你阿诺也做出来?

“你说呀,你不是说这是女娲吗?你怎么能让她用辫子上吊呢?你到底什么意思呀?”

阿诺突然把头一扬,郑重地:“窘你,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我妈妈是沪剧演员。”我听着,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唱过一出《补天》的剧,扮演女主角女娲……”

他伸手拿起我桌上的人偶,用手抚摸着,轻轻地,那副柔情的样子,让我没法儿看下去了,就把脸调开。窗外的天空,不知啥时掉下雨来,窗前那棵如意发财树,青翠欲滴,朝气蓬勃。

“我妈妈的扮相,就是,就是这个样子……”

我扭过头时,见两粒水晶,消失在女娲的脸上。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看倾人城,再看倾人国。你相不相信,我妈妈,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可她却不能像嫦娥那样仙化而去,更没有像女娲那样被万世景仰。她很早就死了,死于自杀,就是这样,上吊的。”

我哽咽着,我窒息了,办公室死一样阒寂。当他的声音再次传来的时候,好像特别遥远:“文革时,她不堪屈辱,自杀了,那时候我才十三岁……”

我木讷地肃然着,听过多少相似的故事,如今第一次,好像真正发生在眼前一样。他低着头,一只手缓缓地抚弄着女娲,口中不停地款款低语。那女娲,在他的掌中,安详慈爱,像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而又温婉沉静,像凝视着她的父亲。

“我对不起我妈,我妈走的时候,两件心事,一件是我的婚事,另一件就是我爸。没想到……我都五十四岁了,还结个什么婚呢,害得我爸——假如我不结婚,假如我……我爸也就不会……”

我不忍看眼前这一幕悲怆了,轻轻叹了口气,眼前的阿诺和女娲模糊成一团闪烁着的光环。

阿诺爸爸去世的事情,他提过几次了,八十八岁的老人,吃了婚宴上的龙虾,跟着就进了医院。如果那晚阿诺不去为了床位的等级,和医院喋喋不休地争吵两小时的话,主治医生或许会早些为老人就诊,老人也不会就那么一命呜呼。那天正是阿诺五十四岁生日,也是他结婚大喜的日子,竟然也成了他父亲的忌日。阿诺自认是罪魁,见人就祥林嫂般地控诉自己的罪行,信誓旦旦要为父守孝,三年不近娱乐。

电脑里,叮的一声提示,十五分钟后,乔丹约好了要来见我。我不得不催促阿诺回去干活。

目送他出门时,才发现他双手还捧着女娲,赶紧叫他把女娲留下。他犹豫着,依依不舍,终于还是转身,永别似的把人偶递了过来,我接在手里,脱口而问:“可你为什么把女娲的辫子套在她脖子上呢?”

好像没明白我在问他,哦了两声,他才说:“我昨天挺激动,经过冰冰办公室,一下子像看见了我妈,就从墙上摘了下来,放在桌上,给我妈磕了几个头。”

我把那根乌溜溜的黑辫子套在女娲的颈部,拎起辫梢,女娲就吊了起来,迷茫地在空中转了个圈,“今早冰冰来,这女娲就是这样挂在墙上的。”

“我?我,没有呀。”他一脸恐怖:“怎么会呢?我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对我妈——”他急得团团转,却又不知说啥似的,好一会儿,才道:“是不是冰冰又来告我的状?这女人一点都不知道感恩。既然她不想留着,正好我收回了,也好天天向我妈赎罪。”

3

乔丹进门的时候,我还在盯着女娲发呆。到底怎么回事儿?阿诺刚才那副悔恨交加的模样,根本不像撒谎。当初他虽拒绝和冰冰亲密关系,但也尽力帮了冰冰,要不然会计出身的冰冰也不会从初级程序员顺利地晋升到中级程序员。

难道是冰冰挑事儿?似乎也没这个必要。冰冰也算苦命人,从台北来到旧金山不久,发现老公和师姐的私情,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一家餐馆里打工后没多久,竟发现自己身怀六甲,几番思量,还是留下了孩子。可谁曾想,就因为这个孩子,断送了她后来多次可能的良缘,包括和阿诺的。

“咳,在做什么呢?”乔丹一踏进办公室,就把门在身后关上了。我也就猜到,他是为啥来的了。可还是问:“找我啥事儿?”

“我和你说多少回了,我要求你纪律处分阿诺。”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椅上,老板一样,跷着二郎腿。还好,今天的话,他说得算客气了,上次来,他还多了一句:如果你再不采取行动,我就要去市政府的平权委员会要求立案审查。

“哦”,我漫不经心地应着。美国人就是狗拿耗子,爱做国际警察,心里这么想着,可嘴上还是打着哈哈说,那事儿,我还没调查清楚。

“可是,今天他又迟到了。”

“是吗?”我口气有些迟钝。阿诺通常比我晚半个小时上班,今天早上,我开车路上堵,来得晚了点,他该上班的时候,冰冰在我办公室,所以没机会检查。

“你不能只处理我,不处理你的人。”乔丹又说出了这句让我心肝肺都发颤的话。如果真像乔丹说的,阿诺今天应该是连续第四天迟到了。按照条例,可以从口头批评升级到书面处分了。这阿诺,怎么就不能不吃馒头,也“蒸”口气给乔丹看看呢?

我苦笑,算是对乔丹的回答。人家说夫妻是冤家,父母子女是冤家,老板和员工又岂不是一对冤家。这乔丹,活脱脱一副近之不恭远则怨的小样儿。想当初,阿诺刚来的时候,我让他在乔丹手下做,为了让他有一些人事管理的阅历,可不到三个月,两人竟拍着桌子指着鼻子互相大骂起来。乔丹扬言要开除阿诺,情急之下,我才把阿诺抽调到我手下。从此,不仅两人鼻子不对鼻子,眼睛不对眼睛,我也被私下里指控包庇阿诺。怎么办?忍气吞声,也只有忍气吞声了。谁让我和阿诺有着一样的肤色发色,甚至讲起英语时,也都伴着同样中国人特有的腔调呢?

“你这样很不公平,让我觉得,你就像个妈妈,我们都是你的孩子。”我头皮上,立即像有成群的蚂蚁在蠕动,“而我就是那个活干得最多,最想取悦于你,却最不被你待见的那一个。”

他嘴角抽搐着,面颊抽搐着,我读出了“痛苦”两个字,想把目光移开,却又不太能够,那样更会激怒眼前这个敏感的男人。难怪中国规定只生一个孩子,原来还有这等好处,起码不用担心做父母的偏心眼。当我的目光和心思一样迷茫地游弋,无法着陆时,无意间撞在了桌上的女娲的脸上。此刻的她,看上去格外地宽容慈祥,雍容典雅,更善解人意。我忽然就像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对象,开始默默地对她述说起来。

女娲祖先,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吧。不同种族之间的人,真的就这么难以宽容吗?男人和女人之间,为什么自古就有战争?怨怨相报何时了?谁能做到得饶人处且饶人呢?我总在想,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宁可吃点亏,也不能占便宜。身为少数族裔,又是女流之辈,我弱势惯了,我没有太多的期望,更没有太大的梦想,我只想平安地拥有一份工作,生存下去。但眼前这男人的死缠烂打,已经让我失去了工作的乐趣。女娲祖先,请你告诉我,当年你用五色石子补天,这五色石,是不是就是地球上的五大洲?如果是,那这大地之上的天,难道不是这五色人种共撑的吗?为什么一定要分出你我他她?难道我们不都是你的子孙吗?你怎么可以这样无视子孙间的战争?请告诉我,我

该怎么做?

4

我低着头,缩着脖子,身体不自觉地用力向前倾斜,否则风就要把我吹倒了。这里是旧金山的风口子,五条急流的马路在这里交汇,无论天气预报如何风和日丽,风情万种,这里都是一样的寒风料峭,时而还夹杂着沙砾,呼天抢地,想保持站立的姿势都难。

四周是林立的高楼,平日里,在呼呼的风声中穿行,常常让我陡生一种无名的恐惧,虽然只是短暂的恐惧。不过,一过了这个风口,我会立刻像根忘忧草,沐浴在乳白色的阳光里,享受起旧金山黄金海岸的温馨。

可今天我却不能,上吊的女娲一直在眼前晃悠,挥之不去。我承认,我迷失了,迷失在人群里,迷失在祖辈开创的天地之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如果我能理解乔丹指控我和阿诺是自己人,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也能理解冰冰指控我包庇阿诺,因为我们都来自中国大陆。可我真搞不明白连阿诺也常常抱怨我,嫌我对同胞太苛刻,总要求自己人多做事,少惹事,甚至忍气吞声。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虽然真逼急了,也偶尔狗急跳墙一下。想起他曾经一蹦三高的样子,倒让我哭笑不得。本来那磕磕绊绊的英语,竟然一下子就嘀里呱啦利索起来,夹着唾沫星子,放炮仗一样,天女散花,轰轰隆隆;只是无论他多么震天动地,慷慨激昂,一大半的炮仗多是白放白响,就他那英语连我也只能听懂一半,更不用说老美了。结果,往往一件不算复杂的事情,也能被他搅得糊里糊涂,一团乱麻。尤其碰上乔丹这种敏感型的西方大炮,两人立刻干柴烈火、明火执仗,要不是常常有人在场,说不定人命都出了。

5

地铁上,快到家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早上是开车去上的班。看看表,六点半钟了,回去开车还来得及。下了地铁,坐在去旧金山方向的车厢时,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才发现黑莓手机竟然不在,大概放在了办公室里了。我沮丧地想,这真是一个黑色工作日,还得回办公室一趟。

走近办公室时,灯是亮的。奇怪,整个下午都在外面开会,灯怎么还亮着?忽然见到桌边的光头侧影,吓了一跳,定定神,又见他手里拿着女娲,一怔,想叫他,可念头一闪,这么晚了,乔丹不回家,跑我办公室来干嘛?

他并没有发现我,我便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他。女娲躺在他的手掌里,好像自得自在。他另一只手拿着女娲乌黑的辫子,绕着,我突然像明白了什么。难道昨天上吊的女娲,是他干的?

辫子已经绕住了女娲的脖子,像一条围巾,娇媚!辫子又缠绕了一圈,女娲的胸前的围巾变成了披肩,高雅!我惊异于乔丹的摆弄中,对他打扮出的女娲形象,有些喜欢。

“乔丹。”

我的出现,让他显得手足无措,手中的女娲竟掉在了桌上。

“我,我,”一向伶牙俐齿的他,结巴起来,“没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这个人偶是谁吗?”

“噢,知道,当然知道。是冰冰。”他回答完,像松了口气。

我笑着摇头:“不,不是冰冰。是一个叫女娲的女人。”

“女娲?”他重复着,显得极有兴趣。我就开始讲女娲的故事,一个用五彩石补天的女人的故事。我最后说:“她是我们的祖先。就像你们白人的祖先玛丽安一样,我今天才知道,她竟然是个黑人。”

他将信将疑地:“哦,阿诺为什么要把一个祖先送给冰冰?抢走了我的冰冰。”

早年乔丹对冰冰有意,冰冰不肯,可惜那时我还没来这里工作,不小心做了红娘,才知道乔丹心中对我此举不爽,可也没机会解释,被他这一问,我赶紧说,阿诺妈妈曾经是个演员,扮演的角色就是女娲。说着,我拿起桌上的女娲,“而且,扮相就像这个样子。”

我的话好像吓到了他,他后退了一步,“真的吗?我,我真的不知道。”

“为了这个人偶,今天冰冰和阿诺都很不高兴嘛!冰冰发现,女娲被上吊了,冰冰以为是阿诺干的,以为阿诺要诅咒她。”

乔丹点着头,难得的安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又好像是预料之中的。

“冰冰不会再要这个人偶了,她不知道阿诺的妈妈曾经扮演过女娲,所以,她不知道这个人偶对阿诺有多重要。这人偶,在阿诺的心里,不只是冰冰,更是他妈妈。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服她。”

“也许,也许我可以帮助你。”

“你——?”

“是啊,是啊,我。明天我去跟冰冰说,不是阿诺干的。”他用力地点头,或许是我疑惑的表情的驱使,他竟然说:“你知道,我爱冰冰。这是一次机会,给我这次机会吧。”

我,哑口无言,摇着手中的女娲,一股淡淡的檀香,摄入心魄。

尾声

冰冰走进办公室时,我正在品着铁观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这种茶,那浓浓的清香,让我把每日繁忙的杂务看得淡一些, 轻一些。

一见她,我的心不由得紧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解释人偶之事,也不知乔丹是否……

“你看看。”她从身后拿出一具人偶,一个丰满的西洋女人,手里抱着一个胖胖的洋娃娃。这不是我在佛罗伦萨艺术馆里见过的圣母吗?我一下子释然了,故意冲她大叫:“哇,谁又送你定情之物了?”

她笑而不答,我也不再追问。门外探进一光头:“是我。”

我推打着冰冰,和她一起笑了。

“还有,今天阿诺没再迟到。”乔丹说着,脸上开出了白白的花。

那日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急急地走着,脑海里满满的,都是人偶。女娲被阿诺收回了,他可以每天叩拜母亲了。但愿乔丹的圣母玛丽亚人偶,能在冰冰的心里常驻。

一阵重撞,我差点被击倒,抬头环视,才发现,我正站在五路汇聚的市场街风口上。那重重一撞,来自于一位庞大的黑女人,她斜目怒视着我,嘴里骂骂咧咧,只有一句我听清楚了,“我杀了你。”我猜大概因为刚刚心不在焉,挡了她的道儿。我心下叫了声,麦克的咖啡女人,人民内部矛盾。随即哑然失笑,也不计较,径自转过头,走出了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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