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韭菜

彭金芳

婚后，建起才知道连红不吃韭菜。他遗憾起来：韭菜多好吃啊！早春初秋头末两茬，嫩得馋人。包饺子卷菜馍，可带劲了。农村人嘛，不吃韭菜你还吃什么？

连红不语。不过，早春初秋时不忘割了园里的韭菜包了饺子卷了菜馍给建起吃。建起大口大口吃得那叫一个欢，连红咽着头顿的剩饭，眼里涌出泪花。建起觉得纳闷，连红就是不吭气。

建起想，这个连红，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他不知道连红的心里藏着个秘密，可是轻易不肯说出来的。

娘走之前，连红在大城市给人家当保姆。一次往家打电话，爹说娘病了，连红立马就要辞了工回来。爹迟疑一下：你娘不让我给你说，不过是原来的老毛病，又不是什么大病。别回了，妞，攒够了嫁妆钱，容易找个好婆家。连红就没回。有一天，三姐把电话打到她做保姆的人家，说，娘不行了。连红连哭都没有哭出来，慌张买了车票回家。

穿州过县又经乡，最后连红向镇上同学借了一辆自行车匆匆赶到家。一进院子，就见一片闹哄哄的景象——做老活的，缝寿衣的，哥哥姐姐家几个小孩子不知忧伤地嬉闹着。连红的脸都吓白了，走到堂屋，灵床却没设。娘还在里屋床上，口里尚余一口气。连红扔下包，喊一声“娘”泪水唰唰地往下淌。娘听到了她的喊，睁开眼：妞，我想吃韭菜馅饺子。连红一愣，应了一声：娘，你等着我。随即往门外跑。她跨上自行车，风驰电掣往镇上赶去，把一院人的喊声远远地撇到车后。

十几里的山路，无比漫长。连红在心里一遍遍地喊：娘你等等我。娘你等等我……到了镇上菜场，却没有卖韭菜的。大冬天的，小乡镇比不得大城市。她又转了几圈，哪个饭店也没有韭菜馅的饺子。连红急了，来到车站，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呼啸着向县城开去。司机是个中年人，他看连红不像是个随便坐出租车的人，就问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连红不愿跟他细说，口里直催着快点快点。司机把疑惑藏进心里，一路呼啸着把车开得飞快。

在县城七转八转，连红终于买到了一把青翠欲滴的嫩韭菜。司机见她打车到县城却只买了一把韭菜，惊奇的眼珠瞪得老大。连红不想多解释，只说快走。

到镇上，连红顾不得去找丢下的自行车，让司机一直把她拉回了村。她捧着那把韭菜下车来，却听到堂屋传来的阵阵哭喊。她呆了，冲进去，大叫一声：“娘！”就晕了过去。

给娘守夜，连红一边烧纸一边想，娘可能真的想吃韭菜包的饺子了。她记起小时候，娘攒了鸡蛋，割了韭菜，为一大帮儿女包一顿韭菜馅的饺子。娘也爱吃，可娘总是不吃，娘吃煮破皮的饺子水泡干馍。

后来，连红就不吃韭菜了。后来，连红就嫁给了建起。

连红终于忍不住，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建起。建起半晌不语，把手搭在连红的肩上：明天，去娘的坟上看看吧。

离娘的坟还有一段路，建起突然叫起来：野韭菜！连红仔细地望去，坟头上果然有一小簇野韭菜。虽然只有那么几棵，却一棵一棵精神抖擞地挺立在初冬的寒风里。连红想：娘没走远呐，她在看着我呢。

连红的肚子忽然动了一下，她笑了：娘，孩子踢我了！我也要当娘了，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