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罗锅的戏缘
2009-04-24刘春林
刘春林
这个刘罗锅不是那个天下皆知的叫刘庸刘罗锅,而是井陉石房巷里的刘罗锅。那个刘罗锅名震天下,这个刘罗锅以石房巷为圆心,也名震了周边几十里。
20世纪70年代的时候,行政村还叫生产大队。我们大队的支书是一个有名的戏谜,只要附近十里八里有戏唱,家中找不到人,戏台下一准能找到。这天晚上,他在队部的电视上刚美美地欣赏完《十五贯》,就打开大队的高音喇叭叫:“绷簧旦,绷簧旦,以及大队的全体干部马上到队部开会。”虽然已近夜里12点,大队干部听到这样的通知倒不说啥,从炕上爬起来,匆匆向队部赶去。那时象这样的会不说天天开,也是常有的。绷簧旦却惊出了一身汗——他是旧戏班里的名角,当年方圆百里特别是阳泉一带有着“为看绷簧旦,宁可不吃饭”之名,就因了这个名,自从禁了古装戏后,绷簧旦尾巴夹得紧紧的,处处怕人翻了老底。虽说惊出了汗,绷簧旦还是提着心向队部赶去。
绷簧旦走进队部的会议室时,参加会议的人似乎就差他一个了。他四顾了一下会议室,好象没有合适他坐的座,他的一双腿越发抖动起来。
“四爷,来来来,坐这儿。”绷簧旦在家行四,但论辈份除了他三个哥哥外,生产大队的干部、社员起码也得称他叔。支书见绷簧旦走了进来,挥手指着身边空着的座招呼道。
支书亲近的招呼顿使绷簧旦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没有考虑那座该不该自己坐,便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5年后,我曾问他:你做为一名普通社员,那天如何能理直气壮地坐在原本副支书或大队长坐的位置上。他说:那天我心里只想着大队准备给我戴什么帽来着,一听没给我帽,心亮了,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四爷来了,会也就能开了。”听支书的口气,这深更半夜开的会似乎专为绷簧旦开的。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今天,党中央放开了老戏(古装戏),咱们大队要坚决响应党的号召,咱的戏班子要重新办起来。”
绷簧旦虽已近花甲,一听这话顿时激动地站了起来,怀疑地问道:“真的?”
“可不。我刚在电视上看了中央放开的《十五贯》。”支书回头指了指身后的电视说。那时我们这个有着4000多名社员的生产大队,就队部有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且为了不影响生产,每周只对社员公开放映两个晚上。这天晚上恰是非公开日,全生产大队只有在队部值班的支书和电话员刘罗锅有幸一睹。刘罗锅这夜的有幸一睹却改变了他的一生。
“可是那出况钟巧断十五贯的戏?”绷簧旦忍不住地脱口问道。
支书点了点头,接着道:“今天请四爷你来,就是让你领头把咱的戏班办起来。”
“行。我一定把咱长盛班里的拿手好戏《打金枝》、《金水桥》、《六月雪》排出来让咱生产大队的社员过足赢。”绷簧旦在这没有登台的十几年里,一想起台上的风光就象猫抓着自己的心,也无时不在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支书却冲着他摇头摆手:“不不不,咱要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咱就排《十五贯》。”
“行……”绷簧旦有些犹豫地答道。《十五贯》这出戏他记得很清楚。那年新改编的《十五贯》一出台,就唱红了天下,可没有多久这出戏就被中央禁了,长盛班也排了这出戏,但一场也未演出。现在重排演这出戏,能否唱响心里着实没有底。不过,好不容易盼来了重登戏台的这一天,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会开到接近2点才结束。会议确定:戏班从今天就开始组建,新组建的戏班实行工分制,参加戏班的人员由绷簧旦在社员中任意挑选(当然那些戴着帽的要除外)。
购置好戏箱行头、挑选出合适的演员,戏班可以说就组建起来了。
戏箱行头无需考虑,长盛班是在横扫封资修时封箱解散的,那时村里的神像被推倒了,村民家藏的古旧书主动上交焚烧了,唯独封着的戏箱被心里均不能没有戏的造反派、当权派心照不宣地保留了下来,且依然鲜亮。角儿似乎也没有问题,当年的角儿们虽已失去了当年的风华,当绷簧旦将他们召集在一起时,各个恨不得马上就开箱。但分配角时,角儿们却为谁出演丑角娄阿鼠犯了难。原本长盛班里的两个丑角也都是叫得响的角,偏偏一个已过世,一个长年卧病在床。而这个娄阿鼠尽管只是一个丑角,一个反面人物,但在此戏中的份量不压于况钟,又是一个不能马虎的角,必须选一个新人出演。选谁,尽管支书把权力下放给了绷簧旦,他觉得这是一个大事,必须向支书请示确定。
刘罗锅似乎命该吃几年戏饭,绷簧旦在队部见到支书还未坐稳,他便进门喊支书接电话。他精瘦的罗锅身段,尖亮的嗓门,溜溜转的小眼,顿让绷簧旦心中大亮。支书接完电话刚返回屋,绷簧旦就迫不及待地说:“我想让罗锅出演娄阿鼠,不知你给不给我这个人?”
“办好戏班是咱生产大队的头等大事,你要谁我也给。只是罗锅从未接触过戏,他行吗?”支书反问道。
“行,肯定行。”绷簧旦肯定地答道。
“你觉得行,那你带他走好了。”话务室就在隔壁,支书冲着隔壁喊道:“罗锅——”
刘罗锅听支书喊自己,便跑了过来。支书说:“罗锅,你现在就收拾一下,跟四爷去学唱戏吧。”
那夜,刘罗锅陪老支书看的《十五贯》,是他平生看的第一出老戏。看时,老支书兴奋地始终滔滔不决地讲着,他却没有一丝兴奋,倒是觉得那个娄阿鼠很吸引人。记得戏一结束,老支书就问他:“你觉得谁演得好?”,他想也没想信口就答:“娄阿鼠。”为此,过了好多天老支书还笑他不懂戏。这下让他演娄阿鼠,他真是喜出望外。
经过几个月的排练,大年初一晚上,刘罗锅粉黛登场了。他一亮相——自然的罗锅、鼠眼,灵巧的手脚,尖亮的嗓门,马上就赢得了满堂彩,叫“好”声不断。他唱红了,第一次登台就红了。这年他18岁。
这年正月,戏班先后到周边的21个友好生产大队献演,每到一地,他都是最受欢迎的角,成了戏班里最风光的人物。以后随着古装戏的彻底解禁,戏班又先后排了十几出戏,他出演的丑角没有不叫彩的。特别是生产大队改称行政村后,戏班的演出走出了县,他的名声也远播在外。但进入上世纪80年代后期后,观众对古装戏失去了昔日的狂热,戏班也失去了工分的支承,戏班不得不封了箱。
绷簧旦重挑戏班一挑挑了10年,戏箱封了,他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不过戏剧失去了观众这是现实,自然也就不情愿地接受了,但跟了他10年的罗锅却让他放不下心来。或许因长年演出时自己对身段的着意夸张,罗锅的腰越发弯了,弯得超过了50度,成了一个不能拿轻承重者,在农村象他这样的人可以说就是一个废人。演出时长年在外奔波,罗锅虽台上名声震耳,台下却未引来知音,戏班解散了,甭说娶妻生子,就是自身的生存也成了问题。绷簧旦找到新任的村支书,求其为罗锅在村里安排一个差事。新支书当年也是一个戏谜,一个一见罗锅出场就喊好的戏谜,他心里早有打算似的答应:“那就让他还回村里当电话员兼广播员吧。”
罗锅又回来了,又回到了那间既熟习又陌生的话务室。
(责编 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