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作品中的社会学意涵
2009-04-21余迎周吉国
余 迎 周吉国
[摘要]长期以来,读者和学者们都习惯于把琼瑶作品看成是“三厅文化”或“新鸳鸯蝴蝶派”而加以指责。其实细读琼瑶作品,把目光集中于琼瑶作品的大背景上时,会发现琼瑶作品其实与台湾社会的发展紧密相连,正表现着丰富的时代政治背景与深刻的社会意涵,有着丰富的社会学意义。因此,本文将着重研究琼瑶作品的社会学意涵,以彰显其社会学价值。这种社会学价值具体表现为三个方面。
[关键词]琼瑶作品;社会学;台湾社会
自1949年之后,刚刚摆脱殖民身份的台湾又进入到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大量的离乡背井的人们突然涌入台湾,导致台湾人口在六年间激增了两百万,这对生活贫困、物质奇缺的台湾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台湾民族矛盾升级,而对于这些经历着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割断故土经历的游子们,“祖国”从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概念变成了清晰的家国之痛和骨肉间无情的生死别离,“祖国”之痛切割着每个游子的心,200多万人的迁徙所带来的巨大动荡,200多万人的回望所形成的巨大效应,必然要在文学作品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而琼瑶作为这一时代起步的作家,她的作品里也必不可少地记下了属于一个时代的伤痛。琼瑶自上个世纪60年代步入文坛之后,开创了台湾言情小说的全盛时代,琼瑶所编织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再加之珠玉般的描绘,使一代代的少男少女们梦魂萦绕。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电子媒体对琼瑶影片的热播再次强化了琼瑶作品的传播力度,电影这种更直观更有观赏效果的表现形式,带给观众的不仅仅是故事,更有数十年里台湾政治和文化的变故和台湾民众思想的迁徙。至今,30多年时光飞逝,而琼瑶如一棵文坛的不老松般依然劲风凛凛,究其原因,不仅是因为琼瑶作品独特的古典文学气质,更因为琼瑶作品中丰富的社会意涵及对当下生活的关怀深度等因素。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是琼瑶的主要创作期,此时的琼瑶作品除了《六个梦》以童年对大陆生活的印象作背景、《白狐》是模仿传奇笔记小说的写作题材之外,其他的39部作品,写作背景全是台湾社会,此中依稀可见的是台湾社会从50年代实行“土地改革”之后全面朝着工业化与进出口贸易经济发展的轨迹,可以这样认为,琼瑶60年代至80年代的作品中,正表现着丰富的时代政治背景与深刻的社会意涵,具体表现为三个方面。
一、美国文化的融入
1952年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的上台,大大改善了美国与台湾的关系,而处于风雨飘摇中的台湾政府正梦寐以求想与美国合作,于是二者一拍即合,于1954年12月台美双方签订了《共同防御条约》,此后美方的武装力量派驻进台湾,而台湾也开始依靠美援缓解危机。自1950年至1957年春,台湾政府已接受美援20多亿,对台湾的政局稳定起了极大的作用。“台湾经济在恢复和初步发展时期,凡是需要巨额建设资金的项目,均由美国贷款援助。……50年代初至60年代初,美国经济援助款项占台湾基建总投资的75%,台湾全部固定资产的26.7%,说明美援成为其经济发展及经济稳定的主要支柱。”
“从50年代起,台湾在接受美国政府的政治护佑及经济援助的同时,通过教育体制的美国化改革和西方文化的强力渗透,使得台湾的思想文化日益出现强烈的西方色彩。”美援的融入,美军的入驻,美国管理理念与台湾传统思想的摩擦与契合,带来的不仅仅是台湾经济的复苏,也带来了美国的文化及生活方式的进驻。从琼瑶的影片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美国生活的影响:台湾人以美国文化为追逐对象,有钱人想过的是美国式的生活,譬如去跳的士高、泡舞厅、打打弹子(撞球),或是去吃牛排(过去台湾人是不吃牛肉的,因为牛是农业社会很重要的图腾),这一时期的台湾人听的是猫王及披头士的那种音乐,崇尚美国名牌生活用品,台湾制造“MIT”被贬得一文不值。台湾社会在强烈地依赖美援的年代里,民族自信心已低落了,台湾人没有自我认同的能力,在经济上与对未来生活的设计上统统把自己与美国文化捆绑在了一起。比如((我是一片云》里,段宛露的青梅竹马的男友友岚是个留美工程师,主要人物罗静尘也被派往美国去培训,而段宛露与孟樵时常在咖啡厅和舞厅里约会,表明台湾经济正在恢复,美援的溶入正在改善着市民的夜生活;而到了80年《聚散两依依》中的高寒,他的善弹吉他和他所组建的埃及人乐队以及街头上青年人骑摩托成风,还有他们的约会地点是“北欧大厦”、“撒哈拉舞厅”等以及青年人的迪士高舞,都是美式生活方式对台湾新一代的强力渗透,与欧美影片中的某些场景十分相像。因为崇洋,《雁儿在林梢》中的姐姐即使卖身也要送妹妹到英国去,这再现了当时台湾的一种社会心态,青年人只有喝洋墨水留学回来才称得上衣锦还乡,所以在《幸运草》里,也出现了这样的表述:“出国未尝不是一条路,台湾地方小,人口越来越多,大学生多如过江之鲫,青年无法发展,自然就会往国外跑,何况欧美的物质文明也是我们所羡慕的。”《烟雨蒙蒙》里迁到台湾的陆家,经济上的富足优越让他们立刻融入前卫的美国文化里:女儿梦萍穿着时尚的牛仔服狂跳的士高、整天和一群不良青年泡酒吧、儿子尔杰骑着时尚的脚踏车、生活极度贫困的依萍也要去舞厅里当舞女,这些都说明美援所带来的美国文化已经占据了台湾新一代的精神空间和物质空间,与40年代那座沉静厚重充满了书卷气的东北小城形成的反差是那么强烈。很显然,此时的台湾,曾经统治中国数千年的儒家文化及道德水准正在隐没,退位给狂热浮躁的美国文化。正如方忠所言:“60年代中期,台湾社会全面对外开放,实行经济和社会转型,随着经济结构的变迁,随着社会经济的变迁,西方现实主义文化大量涌入,东西方两种文化猛烈撞击。”
二、族群冲突
1949年的国民党迁台,不仅给民众带来了痛失家园的离愁,也随之产生了台湾山地原居民与20世纪50年代的新移民之间的冲突摩擦,这种冲突大多来自于新移民和原居民、汉民族与高山族之间的风俗与观念上的迥异。在((寒烟翠》里,琼瑶所力图展示的就是这样一种冲突:在一片美丽鲜活的台湾山地风光下,几位备受情感折磨的异族男女林绿绿与章凌霄、章凌云与余亚南、咏薇与章凌风相继走进了画面之中演绎着他们的故事,而老一代的人也同样带着岁月的伤痛:坚守着可望而不可及的情感的韦白,对山地人极其厌恶的章一伟,与韦白暗恋中的章太太舜娟,长相可怕脾气暴躁的老林,每一个人物都背负着新旧交替的历史使命,都成了一个族群形象的缩影,这些生活在梦湖边的人不管是“细腻得像一首诗,还是粗枝大叶得像一幅大写意”,都必须在山地人与平地人、原居民与新移民的族群冲突中,在城市与乡村的冲突中递演着他们的生命。章一伟与老林分别成了财大气粗的新移民与粗野守拙的原居民的族群代表,女妖般的山地少女绿绿和宁静雅致的城市少女咏薇成了两个不同族群的女性形象,而绿绿与凌霄的爱情主线穿起了如苦情花般辛酸而热辣的异族间的
情感纠葛,在连续不断的矛盾之中,大陆军官章一伟与山地人老林各守一个族群的顽固观念而打打杀杀,甚至拔刀相向,但最终却在世代相传的“骨肉血脉不能流落在外”的重大范式下,族群观念全部倾倒,章家接受了绿绿、老林接受了凌霄而使两个处于不同族群的家族有了欢喜冤家的团圆结局。本书中既表现了琼瑶的平地人与山地人、大陆人与台湾原居民之间亲善相融的心愿,也展示了台湾五十年代的社会现状:突然迁来的大批的外乡人在财产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又用自己全新的伦理观念刷新着长期封闭的山地人的观念,并最终加速着异族同化的步伐。
三、浓重的中华血脉的烙印
20世纪60年代台湾的社会环境是十分封闭的,家庭为社会的根基,强调父权和几代人的聚居是当时的台湾家庭的特征,台湾人的家族观念十分强烈,宿命的人生观以及勤俭劳苦的工作态度仍是一代人的生活理念,在重视功名、尊敬长官、努力工作和拥护政治上,相当一致地形成了一种以亲属关系为社会网络、以富贵贫贱区分社会阶层、以四维八德为中心价值体系的社会体制。琼瑶作为20世纪60年代迂台作家中的一员以及她的作品中明显的回首往事的性质,决定了琼瑶的作品必然打着中华血脉的烙印,而中华血脉中的儒家文化的主流时时在琼瑶的小说里得到彰显:“父为子纲”“以孝治天下”的儒家风范在琼瑶的作品里体现得最为充分。如《我是一片云》中的段宛露,自小与顾友岚青梅竹马,而两家也对这段关系相互认同,共结连理的意图似乎已经是大势所趋。但世事难料,潇洒不羁的孟樵出现了,段宛露在他的面前心境开始摇摆,宛露和两个男人的爱恨情愁最终注定了这是一场悲剧。而在这个故事中,孟家、段家、顾家似乎是三个不同的道德营垒:孟樵的守寡母亲是旧式妇人的象征,也是儒家的婚姻道德观的一种具象形式。这一对新旧女人之间的摩擦恰是新旧两代女性所代表着的道德阵容之间的冲撞。名教授段立森和段太太,是一对介乎于新与旧、传统与反传统之间的人物,他们一方面对宛露的身世不歧视,一方面恪守着传统的婚约并希望陷入情感旋涡里的宛露能顺从传统的生活模式做一个安分的好太太。而顾太太显然比守寡的孟母开明得多,她能够接受与他人有感情纠葛的、出身不明不白的宛露为儿媳,本身就是对旧传统的一种叛逆,但又对宛露的身世十分在意。这三方的道德营垒虽有些差异,却又都带着儒家正统思想的烙印:希望婚姻门当户对,希望女人从一而终,希望自家门户清白,这些儒家的道德观念从各个角度制约着年青的宛露,制约着新一代对自身幸福的选择,门第祖先在各位家长心目里的重要地位,致使最爱宛露的段太太在最后关头也说出了:“不能让段家的姓氏蒙羞”的重话,致使孟樵在孝字当头之下放弃了对宛露的爱情,这一切都加剧着宛露的悲情色彩,彰显着琼瑶作品的深层社会意涵:浓重的中华遗传基因才是制造新一代悲剧的源薮。
综上所述,琼瑶作品以她独特的视角和方式展现了台湾社会40年里的风云变迁,记录了40年里台湾民众从心理到物质生活的巨大变迁,因此使自己的作品具有社会学意涵。所以斥责琼瑶作品为“三厅文化”、认为琼瑶作品生活圈子狭小、认为琼瑶的作品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新鸳鸯蝴蝶派”、甚至称之为“琼瑶公害”的看法是有所偏颇的,正确的看法应当是:琼瑶小说给封闭多年的台湾文坛带来了新的出路,也把人们从内心深处一直期待着的纯净恬美的世界予以完美生动的展现,因此给予充满离乱与压力的台湾社会民众以片刻的美丽与遐想,并带领着台湾言情文学走进了文学瞬间的轰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