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娱乐中拷问爱情
2009-04-21李嵩岳
李嵩岳
爱情在人类社会中以永不衰竭的形式伴随生命存在,所以爱情也理所当然地成了艺术创作中永恒的命题。古今中外电影中的爱情故事迄今为止数不胜数,尽管电影是一种娱乐形式,但它提供给观众的视觉盛宴使它完全拥有和文学作品一样强大的言说功能,它附带着导演的审美注脚向观众演颂着悲壮动人的爱情史诗,描绘着唯美浪漫的爱情童话,叙述着伤感激情的爱情故事。2008年末打了贺岁档头炮的《桃花运》将视线投向了当下都市社会里不同年龄层次、不同社会角色、不同性格类型女性的情感状态,可能导演身为女性的缘由,片中的爱情故事也多是以女性人物为中心加以叙述。“绝望主妇受骗记”、“女老板的二度情缘”、“穷小子富家女的美味爱情”、“女白领智钓金龟婿”、“剩女海归终成眷属”五个段子混搭起来,堪称是马俪文对当下社会女人情感问题现实化的极端表现。
其实,不管是“剩女”、拜金女、离异妇人,还是富家女,出于社会存在和生物本能的需要,都会有爱的欲望,爱与被爱,永远是女人渴望的美丽邂逅。只是当女人真心去爱的时候,原先对爱的附加条件会自动地分崩离析,对爱情的诠释也随之变得简单起来。被贴了当下社会“白骨精”标签的骄傲的白领丽人晓美(李小璐),终于挡不住富家公子宗扬(段奕宏)的年轻有为和性感舞步,在最后的物质与真情大PK面前,还是背离了原先“金钱第一,爱情第二”的择爱原则,舍弃优厚的工资待遇,选择与心仪之人一同在困境中奋斗。即使晓美对爱的抉择曾经显得犹豫和朦胧不清,但她为这场将要到来的桃花运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但是,像这位摩登女郎靠智慧和心计一步步辛苦追来桃花运的女性毕竟不占多数,相当一部分是像那位服装店女老板(元秋)一样,在糊里糊涂中撞上了意想不到的桃花运。正应了牛顿对爱情的阐释:“有时候,爱情就像是树上的一只苹果,当你无意中散步到树下的时候,它可能一下子就掉下来砸在你的头上!”人老珠黄却个性十足地将嫌弃自己的老公一脚踹出自己婚姻殿堂的服装店老板高雅娟,在孤独和疾病缠绕中享受到了小她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人生阅历虽使她感觉这感情如戏,但亦真亦假又何妨,为了“这辈子也没体验过的快乐”,她毅然悉数典当家产,舍弃个人利益去帮助那个她已认作是“她的那个男人”。
表面看老高做出的是与晓美类似的选择,但两人寻爱的方式和对象是不一样的。晓美从小就立下远大志向,誓死嫁个有钱人。“什么才叫有钱人?——三有一无:有钱、有房、有车、无老婆。天天对我说,不要省钱,随便花。”这种超级拜金主义让晓美在寻爱的路上宁缺毋滥,直到一天无意中从朋友口中得知一个钻石王老五宗扬,便煞费心计地展开一系列计划去靠近对方。不过,马俪文没有让晓美这样一路走下去,当金融危机爆发,面对爱情的真正大检阅时,晓美体内蠢蠢欲动的虚荣之心开始隐退,最终选择了守留真爱。如果说马俪文让晓美之前的追求流露出当下社会媚俗的物欲,那么最后晓美的爱则是一次实质性的转变。这种转变不能简单地将其理解为有心计的女人再次施展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马俪文的女性身份促使她不自觉之中就会让晓美回到真爱的原点。很多女人会在物质面前变得虚荣、世故,但没有一个女人会发自内心地愿意拥有没有真爱的空心爱情,即便她以物质为代价牺牲了真爱,但内心深处的悲凉、空虚与懊悔是永远抹不掉的。
如果说晓美爱情的主题是现代都市女性情感追逐中物质欲望与爱情至上的矛盾统一体,那么高雅娟就是不幸婚姻藩篱与传统情爱观念的解构者。高雅娟在步入55岁的年龄里,居然还能勇敢地一脚把早已干瘪无料的“婚姻鸡肋”踢飞出去,不失一位女中豪杰。高雅娟性格豪爽、内心乐观,婚姻中不乏自我意识,而且会品尝独自生活的乐趣。但这并不能让她彻底地遗忘爱情,或者说不渴望他人的关爱,尤其在生病没人管、过年没人陪、灯泡坏了没人修等生活小节中,她同样会情不自禁地辛酸落泪。为了让她摆脱孤单生活,老高的徒弟们偷偷在网上替她寻觅能帮她搞定生活的男友,于是,一位叫张苏的男人(郭涛)出现在老高的生活里。尽管他小老高十几岁,但他的照顾有加,嘘寒问暖和无微不至轻而易举地唤醒了高雅娟休眠了的爱情,她似乎忘记了年龄障碍,开始大踏步地走进爱的春天。马俪文熟谙女人的爱情心理结构,《桃花运》里诸多女主角们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忍不住被男人有意无意间流露的某些生活小细节所感动,这些有意无意的小细节犹如点点桃花散落在心间,久而久之就生成了她们的桃花运。高雅娟的这场忘年恋让她享受到一辈子都没有过的爱的慰藉,爱让她觉得:“早晨天亮,睁眼,还活着,真好,晚上天黑,闭眼,能睡着,值了!”高雅娟爱得无条件,她不求张苏有什么物质保证,也不求他给自己什么身份地位,她只希望对方能把她这里当成遮风挡雨的港湾;高雅娟爱得现实而大气,年龄的悬殊让她意识到这可能会是一场无果的爱情,所以她不渴望束缚对方或是要求婚姻的承诺;高雅娟爱得心甘情愿,明知对方给她玩了一个“空手套白狼”的爱情游戏,她还要为爱牺牲,为爱放弃;高雅娟爱得温存宽容,她以充满母性力量的爱容纳张苏真真假假的情意,最终救赎了对方的灵魂。当然,马俪文还用高雅娟的爱情故事高调颠覆了中国“只可男大十,不可女大一”的传统婚恋观,至少是给“男女之间的爱与年龄有多大关系”这一问题打上了一道高亮的色彩。
不否认晓美和高雅娟对爱情心甘情愿的付出和放弃是多数女人对爱痴情的表达,而很多女人在桃花运不期而遇时,更多的是将“他”的温存体贴、浪漫执著作为爱情的符号,不幸的是这个爱情符号隐含太多的意味,更不幸的是感性之身的女性不善于对它做足够的功课。不记得在哪里读到一个美国人说过的话,最诱人、最有魅力的外表,掩盖不了最危险、最大几率的损失。问题在于世间男女,有多少能够抗拒外表的诱惑?外表之下可以掩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当人在投资爱情时,做大量研究确实不过分。《桃花运》里离异的叶圣婴(邬君梅)碰到温柔体贴的王教授(葛优),一颗受伤的心受到安抚,全情投入,不料结果是既被骗钱又被骗色,这是一个对爱情没有做足功课的典型。相比之下,情场老手王教授之所以能游刃有余徘徊于范冰冰、邬君梅、丛珊演绎的三个女人之间并与之擦出激情的火花,就在于他熟谙女人的爱情功课。较之叶圣婴,富家女林聪(宋佳)则很有长远眼光,她对爱情的选择与坚定让她终于幸福地搭上了那个淳朴善良踏实的农村穷小伙的爱情快车。
如果把爱情比作股票,叶圣婴和林聪的选择和投资一开始就南辕北辙。经济学家通常认为,投资的回报至少该与投资等值。假若相当时间内的回报少于投入,就干脆止蚀离场好了。林聪一开始投资的就是一个在外人看来貌似“垃圾”而实则有极高信赖指数的爱情优质股,结果收获美味爱情理所当然;而为王教授所骗的三个女人看上的却是外表诱人但实则是极具高风险的垃圾股,最后饱尝爱情苦果亦在情理之中。究其原因,两种截然相反的爱情结果
相当程度上在于她们对爱情投资与投资回报的认识不同,或者说三个被骗女人对爱情经济学懂得太晚。所以如果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给林聪的爱情观加注的话,就是务实期待和持之以恒地珍惜富有回报的“赢钱爱情股”。当然,马俪文毕竟是一位文艺导演,她并不演绎纯粹的“爱情经济学”课程,她要在这些形形色色的爱情故事里探求人性的内核。在寻爱的路上,林聪显得既小心谨慎,又执著坚定,物质的极度富足让她学会如何穿着隐身衣去寻找目标。叶圣婴则是以被爱遗弃的身份挣扎在生活的漩涡中,孤独的爱和爱的孤独让她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爱情主题句:“宁可当白痴,也不能终生无爱!”这真是马俪文对女性爱情观的透彻总结。
确实,多少女人对于爱的态度一旦变得坚决而又从容,就会为爱情抛弃万物:食物,衣物,钱财,身体,甚至生命。然而,爱情的潘多拉匣子不会让所有的女人在爱情面前变得无知和盲从。保守而略显傻气的大龄女青年章迎(梅婷)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跟自己靠谱的“海归”赵大(耿乐),由此结束让自己和父母焦虑的“剩女”身份,可这个男人除了激情大胆的性要求,似乎对谈婚论嫁不大感兴趣。由于对爱情与婚姻的观点和认识有天壤之别,两人为到底是要先同居再结婚还是先结婚再同居争论不休,最后,观念的截然不同使双方走到了分手的境地。意想不到的是导演在影片的最后让二人终结秦晋之好。在章迎身上,我们读到的爱情关键词是自尊、自爱、情爱与婚姻的统一。富有社会文化意识的马俪文在让开放洋派的海归赵大偶遇传统而又坚守自己爱情信仰的上海姑娘章迎的时候,就已经引发了西方和自由相连的爱情和性与东方以经济家庭、伦理道德为重的两种爱情之间的大角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导演用那个仅仅出现了几秒钟的结婚照镜头做出了一种暗示,即在当下几乎一切技术化、商业化和文化多样化的后现代时期,在技术与人性、理性与感性的矛盾加剧而趋向复杂的背景下,人们的爱情心理结构随之呈现出随意性、间断性、非个体性、不确定性以及无深度的泛感性化等变异性特征的过程中,在越来越多的人只注重情感生活的过程而不在意其结局的时空变换下,传统美德与时代精神的结合始终应是国人婚恋观的主流。
一般来说,女导演易耽于爱情幻想和女性主义之中,而马俪文却执意要将笼罩在爱情之上的甜蜜面纱揭开,还原它本来的面目。同时,她绕开急风暴雨式的女性对男性的批判,只是将几位男人作为女主角们被爱的对象而借用,在娱乐之中将男人对爱情、性和婚姻的观念与态度作为添加在女性爱情主题之中的调料含蓄婉约地讽刺了一把。文艺来自生活,马俪文用其特有的女性视角和强烈的文化社会意识把屏幕上的爱情与浓烈的人间烟火味、与平凡普通的日常生活交融到一起。与此同时,她也让观众体味到了娱乐背后的人文关怀,原因很明显,马俪文是把荧屏人物经历的几种爱情婚姻形式放在一个共同的当下的社会语境中来考察与观照,并力图在轻松娱乐中达到拷问人们在现代生存语境下的爱情和婚姻状态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