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写这本书
2009-04-19苏北
苏 北
这本小书《一汪情深:回忆汪曾祺先生》是我十多年的心血。因为我这些文字都不是一次完成的,是十多年间零零碎碎写的,当时都在一些报刊上发表过。所以作为书,体例上是不通的。好在文字贴心贴肺,这就不怕。文学不怕不通,就怕无情。记得汪先生在世时,一次到他家,他的膝盖上正捧着一本杂志,杂志上是一个作者写的他的小传式的印象记。我问先生:“看了么?写得怎么样?”他揪着眉头说:“这这这,这叫什么玩意儿?!”他是相当不满意的。我倒以为,各人从不同的方向、角度,去认识一个人,总是有益的。我当时说,若干年后,也许我有能力,写一本《汪曾祺传略》,十万字,薄薄的一本,那将是我非常高兴的事。我说这话时正是夏天,因为蒲黄榆9号楼的窗外,不知什么地方一棵树上的一只蝉正鸣得凶。汪先生没有吱声,但是他表情很平静,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欣喜。我说,你若能给我谈谈,谈三天,我做一个录音。那将是一个很好的基础。
可这样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我那时正有杂事缠身,心想以后再说吧,仿佛汪先生可以长命百岁,可世事又何以能料得!
汪先生去世后,我仿佛又添了一份新的忧伤。我的朋友龙冬有一回对我说:“汪先生去世了,我们也应该长大了。”龙冬这番孩子气的话,让我心中不是滋味,忽然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和空寂的感觉。也不是太强烈,只是那么模模糊糊的,仿佛有那么一丝半点,待细琢磨时,又不见踪影。
这十多年来,时汪先生的书,我读读写写,写下这十多万的文字,集成这么一个小册子。这能算是一本《汪曾祺传略》么?我自己看都不像。但对我来说是我对汪先生最好的纪念。这多年来,不断地有人提醒我,不能再看汪曾祺了,即使读成“汪曾祺第二”,又能怎样?我记得似乎郑板桥说过“愿做青藤门下一条狗”。我们这样的业余写作,又是在“文革”中读的中学,那一点根底,又能出息到哪儿?俗语说得好“底气足不足”是说的童子功。我们哪里有什么“童子功”?都是成人了,才读那么一点书,那叫什么事?!因此,穷其一生,能成为“一条狗”已经算是不错了!有的人写一辈子,写了几百万字,可是回头看看呢,几乎是不通的!一辈子写不好的也大有人在啊。
我对这本小书里的文字,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十多年来,这些文字在各个方面受过一些检阅。记得《关于汪曾祺的几个片断》1997年刚刚在《大家》发表时,我的一位老师,就问我有没有地方转载了?我说没有。他觉得很奇怪。我是极相信他的眼光的。他对我从不说虚假的话。事实证明,十多年来,凡是读过我这些文字的朋友,无不说好。他们更坚定了我的信心。书中的其它文字,写出后也在国内和港台的一些报刊上发表过。以至网上有言论说我是“汪曾祺的学生”、“汪曾祺研究专家”、“汪门弟子”。我原来自己也说过“我虽不敢妄称是汪先生的学生,但我是读汪曾祺最痴迷、最持久的一个”。现在岁月又流逝了十多年,我又写了汪先生的这么一点文字。说不是,也显得过于矫情;说是,汪先生在世时,也没说过有我这么一位学生。
因此我想想,在这几个头衔中,让我自己选一个,我则更倾向于“汪门弟子”,因为弟子不可能一个,会有许多个,我作为其中一个小小的、不一定合格的弟子,我还是心有自喜。自己对汪先生崇敬、热爱,挣了半辈子,挣个小小的弟子,也不赖!至于有人说是“汪曾祺研究专家”,那简直是胡扯!写了一本薄薄的小书,就是专家了?那不是笑话!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