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使的是骨头
2009-04-15白平
白 平
太谷县的人有句俗语:车儿使的是木头,人使的是骨头,就是要求人们在大苦大累面前有咬着牙硬挺下去的精神。骨头硬,这是一种英雄主义的追求,是人的价值评判的一种尺度。现在人们的生活好了,想吃苦都没有了机会,关于“骨头”的讲究也就逐渐淡化,看来这种追求也将要成为历史了。在这一点上,我在年轻人面前总有一种优越感,这也算代沟的一个内容吧。
我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可能是先天不足的缘故,身体素质并不如同龄人,所以对“骨头”是怎样炼成的,体会就更加深刻。
十八岁时,生产队在离村约十里的地方搞一项水利工程,壮劳力都去参加。因为路远,每天两顿饭要在工地吃,我承担了从村里往工地送饭的任务。每家的饭用一个很厚重的罐子装稀的(为了保温),用一个大碗装干的,上边再盖个小点的碗,有七八斤重。一担挑十七八个人的饭,合起来得一百多斤重。担子一上肩,就不容许再落地,不可以因为累了就放下担子休息,那样会使饭凉了,也会让地里干活的人久等,这是不道德的。谁要是放下担子休息,会被看见的人骂死,这是规矩。一百多斤的担子要一口气挑到地头,肩膀压得难受,可以将扁担从右肩颠到中间,两手勾着扁担走。一会儿再从中间颠到右肩,挺不住了再往回颠,反正不能落地。挑着担子前进,得一路小跑,慢了会更沉重。送到地头了,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肩膀也压得红肿了,浑身的骨头也快累得散架了。这是头一趟送早饭,马上就得回来再送午饭。担子一压红肿的肩膀,你会疼得龇牙咧嘴,直吸冷气。怎么办?要求换人?十八岁的小伙子,丢不起那人,以后还怎么人模人样地往人跟前站?咬着牙忍着疼继续上路,这一趟走下来,你就能体会到“人使的是骨头”的味道了。到了地头放下担子,伸手摸摸被扁担蹂躏了十里路的肩膀,指头上都是血。不吭气,第二天照样跑两趟。没有七八天这样的磨炼,还真是熬不出个铁肩膀来。所以我后来根本就不佩服泰山上的挑山工,那算什么呀?三步一站五步一停的。
二十一岁时,在县里的水库工地当民工,每天开山炸石头,再把石头运到大坝上去。有一天,炸下来的石头中出了一块长方体“宝贝”:方方正正,方正得不能再方正了;平平展展,平展得不能再平展了。蓝色石面上,新剥开的砂岩晶莹闪亮,谁见了谁喜欢,我决定把它据为已有。
当时是夏天,中午下工了,我光着上身,肩上垫着块一米见方的白布(当时的民工人人都有,叫做包布,用途很多),让同伴们将这块石头抬起来放在我的肩上,扛着它往回走。驻地离工地有几里路,得从料场的山上下来,过了河,还得再爬个大坡。同伴们前头走了,我扛着石头走得慢,很快路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了。这块石头有近二百斤重,我真是小瞧它了。走不了多远,肩膀就压得受不了。这下可坏了,不能放下休息,一放下就再上不了肩了,也不能左右换肩,它不是担子,稍一滑动就会掉下来,我的力气根本控制不了它。怎么办?办法只有一个:咬着牙继续走。先是压得慌,然后就是疼,每走一步都掉几滴汗。我又扎扎实实地体会了一次“人使的是骨头”的味道。
回到驻地食堂,大家已经都在院子里吃开饭了,我将肩上的石头“咚”地往地上一扔,把垫在肩上的包布往下一扯,看到中间被血浸红了一片。同伴们非拉着我到随队的医生那里抹药:肩背上的肉都压烂了。这回我算知道了,扛石头可不是扛粮袋,以后狗才再干这种事呢!
1985年冬夭的一个晚上,我从省教育学院的朋友那里回来,当时公路上的雪被压成了半寸厚的冰,我骑着自行车“风驰”。没有路灯,也没有行人,全是凭着感觉走。来到北营火车站附近,前方不远的路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那是一台抛了锚的拖拉机,说时迟那时快,眨眼就要撞上去了,我急忙双手“电掣”,将前后车闸捏死,同时急转车把,“叭”的一声,摔倒在路面上了。没办法,一怨车速太快,二怨路面太滑,自己跌倒就得自己爬起来,谁知这回绊得重,挣扎了半天也爬不起来。后面来了汽车,不停地对我鸣喇叭,我只好一手拖着倒地的自行车,一手抓着地面,好歹移到了一边,给人家腾开了路。定了定神,咬了咬牙,人也站起来了,车也扶起来了。拍拍屁股,抬腿就走,谁知左脚一点地,一股剧痛从脚跟一直升到脑门,眼前顿时一阵发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停了一会儿,眼睛能看见了,试着再走,左脚一点地,又把人痛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深更半夜,冰天雪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家还有几里路,怎么办?办法只有一个:咬着牙就这样走。两步一站,三步一停,眼睛一会儿能看见了,一会儿又看不见了。管它呢,咱走咱的,它疼它的。就这么几里路,也不知折腾了多长时间,总算是到家了。大冬天的,我一头大汗,不是累的,是痛的。一个晚上,腿都疼得不能睡觉。第二天朋友把我送到医院拍了个片子:左腿股骨颈断了。这下可好,躺在病床上动都不敢动了,接下来就是牵引,然后做手术。
当时摔倒后,要是知道腿已经断了,哪还能再靠它走几里路啊?反正那天,这几里路我是真走了,所有当时知道这个情况的人感慨不已。要不怎么说“人使的是骨头”呢?
责任编辑白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