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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痴

2009-04-14赵淑萍

文学港 2009年2期
关键词:水灵弹珠理发店

赵淑萍

小巷深处,有一家理发店。门还是老式的木板,那墙已蚀迹斑斑。春天,墙上的绿藤缀几朵嫩黄的花。秋阳下,狗儿慵懒地摸着眼睛,偶有几片叶子枯蝶一样落在檐前。年轻人是不上这个理发店理发的。那个年老的理发师,只给一些上年纪的男人或小孩理发,现在不断翻新的发式,他大概也不会吧。

生意不咸不淡,一到下午,他就把门一关,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人们叫他“发痴”,意即他一见头发就痴迷。发痴年轻的时候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话不多,一操起梳子和剪子,就来了精神。他修理几下,就往镜子里看一阵。大体完成后,他会猫着腰,和主顾面对面,凝视着他(她)的头发,那目光就像审视自己的一件雕刻或绘画作品,目光冷峻而挑剔。他精细到对任何一根发丝都不肯放过。最后,倒是主顾坐不住了。“你快点儿,这样已经蛮好了。”顾客催他。从他店里出来,人人都焕然一新,神采奕奕。“发痴”的外号也就那样取出来了。理发店旁边是个中学,一些老师常到他这里理发。一位老师还建议这个店挂个招牌:一丝不苟。发痴没当一回事。

“文革”开始了,造反派们来撺掇他,要他带上剪子去给挨批的老师剃阴阳头。发痴开始借故推托,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干脆就从镇上消失了。让他剃阴阳头,在发痴看来,那不啻于让他下地狱。理起发来如痴似醉的他,铺盖一卷,悄悄返回他乡下的老家去了

后来,“文革”结束,发痴回来了,就不是一个人,他还带来一个水灵水灵的女人和一个男孩。男孩长得像母亲,清清秀秀。发痴躲到乡下去,结果,一个上海知青给他做了老婆。上海女人白净、优雅。发痴是很疼她的,什么活都不让她沾手,甚至女人要帮忙给主顾洗头,他都不肯,唯恐她白嫩纤长的手指会粗糙、肿大。他每天清早生炉子,不让女人接近,等烟散了,水开了,他才让她灌灌开水,同时看住孩子。他们的生意非常好,可晚饭后,发痴就绝不营业,而且关上大门。“他们在做什么呀?”人们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有一天,一个厚脸皮的光棍透过门的缝隙往里张望。他看见发痴正在给他的女人盘头。那女人穿着雅致的旗袍,发痴不仅给她盘高高的春山一样的髻,还给她修眉。消息马上传开了。“怪不得,那女人的眉毛弯弯的,细细的,像裁出来的一样。”女人们满怀羡慕地说。发痴的女人一露面,还是平常的发式,穿着平常的衣裳,那旗袍,怕是只穿给男人和她自己看的。

接着,政策下来了,知青可以回城了。发痴的女人,在家又是独女。“把你老婆看住,别让他跑了。”发痴在理发时,好多位主顾提醒他。

发痴的女人还是回上海了,是发痴主动提出离婚。(下转第108页)

(上接第106页)发痴很爱孩子,上海女人把孩子留给了他。父子俩相依为命。那孩子也真乖,他父亲理发,他就一个人在理发店里看小人书或在一个竹匾里玩弹珠。

孩子中学毕业,成绩出众。发痴咬咬牙,把他送往上海他母亲那里去。毕竟,大城市里的教育质量更好。

发痴成了单身汉。他的话更少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发痴再也不打理时尚的发型了。镇上别家的理发店门口挂起转动的彩条灯,橱窗边贴出一个个头发油光可鉴的模特儿的照片,他的理发店还跟二十年前一样。姑娘、小伙自然不上他的店去。镇上上年纪的人却无一例外都到他这里理发。他一如既往地认真,只是,一到下午,他的店就关门,雷打不动。开始有一阵,有人叫门,要理发,他硬是不开,后来人们就习以为常。

人们猜疑,发痴关门,一个人在里边做些什么?门内没有什么响动,傍晚,门开了,发痴站到街头,望那逐渐亮出来的星星。月亮升起来了,他蹲在地上,眼神痴痴的,好像胸中就只有一个月亮,街巷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天下午,一个小男孩的一颗弹珠滚进了他木门槛下的缝道里。孩子伸手去捡,却捡不到。那可是一颗嵌着花纹的弹珠,小男孩大声地叫着,几乎带了哭腔。发痴竟然心软,破例来开门,还带他进去一起找。

这时,小男孩看到了那一幕:发痴的屋里居然有一个新式的头模,那上面是盘了一半的头发。那个发式,非常漂亮,就像新嫁娘的那一种。旁边还放着一朵绢质的红玫瑰,还有许多发夹。

孩子回家后,比划着把看到的情景讲给他母亲听。旁边的祖母悠悠地开了腔:“当初,他就是那样给上海女人盘头的。”祖母还说:“发痴要推出这样的发型,生意肯定热火。哎,放走了女人,他落得一场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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