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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

2009-04-14姜广平

文学港 2009年2期
关键词:林静长青宁波

姜广平

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陶白终于决定离家出走。他在桌上留了字条给妻子:“琼,我还回宁波了。不要牵挂。白。”然后离开了家。

一个“还”字,说得有点无可奈何了。陶白嘴上说是不要牵挂,可是伤心得不得了了,都心绪起伏,意绪难平了。刚回来就要走,这,这都成了什么事儿了?

然而,现在,架已经吵过了。夫妻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这样大吵过,动了手打了,还扯了妻子的头发,妻子也不甘示弱,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口牙印。话也说得不像是夫妻的话了,分得清清楚楚,是她买下的房子。比亲兄弟还更要明算账。

家是他陶白的,可他还是得走。是我买的,是我的钱买的。听听,这话都说出来了!

陶白一点儿也不明白,丁亚琼怎么变得这样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变得这样了。不讲道理,一点儿也不讲道理了,甚至连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了。两口子不像两口子了,像是仇人,比陌生人都还不如了。

陶白的家在淞城市的城东,在一个叫做花园浜的小区里,在最高层,五楼。

房子是新房子,其实说到底还是旧房子。说是新房子,这是陶白,确切地说是丁亚琼刚刚买到手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才七十平方米。但内部装修是非常新的,门、窗、踢脚线,都着了深荸荠色的油漆,白色的墙面,转角与顶饰都用罗马花纹细细地勾出了。不管是用来看还是用来住,都非常舒服,中看中用。陶白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便非常喜欢。说是旧房子,也对,买的是人家的二手房,从外墙看,这里的楼盘,房龄总在十年左右,也没有封闭小区,据说是这座城市刚刚开始发展时建起来的,当时位于城乡接合部,现在,不到十年的功夫,这里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市中心了。

十年时间,那可真是不得了的功夫。陶白老家有谚语说:十年换了满族人。十年也会把很多东西改变得面目全非的。

为买房,陶白一家花掉了二十万。但陶白满足了,非常满足。来到这个城市四年了,终于住上了自己的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四年前刚从苏北乡下来淞城时,陶白可以说只是个穷人,两口子工作了十多年,也才不到四万元的积蓄。当时是不能提买房子的事的,一提起来就是满腹愁绪,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住上自己的房子。再说淞城这个富庶的江南小城,房价同样一个劲儿地虚高,让人想起来就怕,能够买得起这样的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该满足了,可丁亚琼不让陶白这种满足感生根,你陶白要明白,这房子是我的!

丁亚琼话说在那里,你陶白当初不是说好了在宁波要混出个人样儿的吗?怎么现在一幢破房子就让你没了雄心壮志?你陶白要明白,这是你第二次到宁波了,你第一次去万里国际学校,没有玩出名堂,现在去到东海国际学校再混不出名堂,可就说不过去了。再说,这房子是我买的,也就够我一个人住。本来就是用来过渡的,等你在宁波有了大房子,我们一家全去。

几句话,把陶白呛住了。陶白哪里敢接老婆一句话?他一点儿也不敢告诉老婆他在宁波已经没有了工作。东海国际学校的苏北人,竟然非常默契,将他挤走了,就是怕他夺了中学部校长的位置。还老乡啊,哪里有老乡的样儿?个个都像是白眼狼。还跟原来在苏北一样,把宁波当成苏北了。

从学校里出来,跟原来第一次到宁波时结识的朋友合伙儿开了一家家庭教育服务公司,没想到,公司三个月没有拉到一家生意,可是,账面上那点流动资金却全都没有了。老本也用光了,公司只好关门。

留下的条子上写的是再回宁波,实际上,陶白哪里还能再回宁波?哪里还有个什么宁波让他去?去宁波他住哪?去宁波他靠什么吃饭?

陶白现在是一个赌输了的赌徒,他真的没有想到,他竟然无路可走了。现在只剩下一条路了,就是跟李长青讲,到他学校做事。

就只剩这条路子了。

李长青是淞城实验学校的校长。淞城实验学校就在老婆呆着的淞城高级中学的北边,一墙之隔。实际上连一堵墙都没有,只是铁丝围成的栅栏。栅栏南边是淞城高级中学,北边就是淞城实验学校。

陶白现在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李长青已经答应了要他,但是又让他等等。

具体等到什么时候?

“可能要到教师节之后。”李长青说,“有些事没有处理好,等处理好了,你就来。是跟淞城高级中学之间的事儿。”

陶白心里一惊,这就是说,李长青是跟沈百福之间也有事儿了。

后来,陶白才听说了,沈百福心大,想要吃下淞城实验学校,想要有自己的小学部与初中部。

难怪沈百福心大,就在眼前的一块肉,当然得想办法吞下来。当初他的兄长做着教育局长,把淞城实验学校盖在高级中学的后面,就是想着将来有一天,把实验学校吞并了,然后成立一个上万人的教育集团。沈百福有这雄心,连将来的教育集团名字都起好了:万仁教育集团。陶白一开始不明白沈百福为何起这名字,有一天,沈百福喝了酒,一不小心就将真心思和盘托出:万仁嘛,啊,万仁,就是万人!陶白你看好了,我沈百福,一定要在淞城这块地面上,搞他个上万人的教育集团出来。

看来,是这事儿了,沈百福开始实施他的万仁计划了。难怪李长青吃不消。

有了这种情况,就只有等了。陶白内心希望最好别让沈百福吃了淞城实验学校,否则,他最后一条出路也就被堵死了。

陶白本来想是在家里等,等在淞城实验学校上了班,就跟丁亚琼摊牌。可话还没有说出口,架吵起来了,话说绝了,连自己的家里都不能呆了。

陶白只能离家出走了。

陶白决定先找个小旅馆住下来。然后再想办法。

陶白心里满是焦虑,假如李长青那里也断了路子,自己该怎么办呢?

出了家门,陶白抬起头西望,教堂的尖顶在走道上落下狭长的影子。陶白其实早就知道这个小区里有一座教堂,他一直认为教堂远在他的生活之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家会离教堂这么近。陶白在家的这几天,妻子一直在学校忙着,他一个人在家。教堂的钟声,总会在陶白不经意的时候响起来,若有若无,似断不断,让人觉得它在很遥远的地方,又好像就在耳朵边,或者就在你的头顶上,再一听,又像是在你心头上敲,搞得人心里慌里慌张的。

虽然家就靠着教堂,但陶白知道那其实是另一个世界,与自己很遥远。陶白对那个世界,基本上是不过问的。虽然他对教堂不陌生,对十字架也非常熟悉。书上碰到过耶稣,生活中碰到过教民。但陶白觉得自己还没有到过问那个世界的时候。陶白还没有到需要上帝和佛的时候。当然,也许陶白这时正需要上帝或者佛,只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或者根本没有想到要让上帝或佛走进自己的世界来抚慰一下自己。其实,再想想也没有用,上帝或佛就是抚慰过一两次,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陶白现在要的是工作,要的是饭碗。

都怪这个房子。本来,没有房子,陶白也不会这么快就决定放下在宁波的事回淞城。有了房子了,陶白不想再在外面折腾了。有很多年了,陶白一家在淞城过着没有房子的日子,才来的两年,住在学校的两间学生宿舍里。后来学校招生数扩大了,有家小的全都得搬出去,于是便只得靠租房度日。这样一来,就搬了好几回家。每搬一次房子,都得折腾十天半月。搬之前要先看房子,搬之后又要收拾房子。光是陶白的那些书,就得动用人家一辆小卡车,收拾起来没有个三天是收拾不完的。

在淞城竟然有自己的房子,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陶白还是服了老婆,丁亚琼在买房子这件事上,表现出少有的爽快与干练,比爷们还爷们,立即付了现金,立即办了过户手续,一边打电话给陶白,让陶白从宁波回来搬家:你还是回来一下,搬家这么大的事家里没有男主人怎么行?语气里洋溢着自豪,话里头全是兴奋。

陶白当时请假回来搬家,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一边搬家,一边心里在盘算,还是回来吧,不要在外边漂了,这么多年在外面漂,都住得非常简陋,一间房子一张床,很没有感觉。现在好了,现在有了房子了,该安定下来了。再说,在宁波的一摊子事儿,够人心烦的。在哪里混,都没有混出名堂来。想通了还不就一回事?在宁波也好,在淞城也好,还不都一样混?能咋的?有江山打吗?

于是,再一次从宁波往回赶时,就顺便在车上打了电话给李长青,说:“我回淞城了,去做你的办公室主任。”

这是几年前他跟李长青开的一个玩笑。那时候,陶白风光过一阵子。淞城教育圈子里的人,只要混得有点名堂的,哪个不知道淞城高级中学有个陶白呢?陶白是淞城教育界的一枝有名的笔杆子,陶白是学校文化策划方面的一把好手。很多年过去了,淞城高级中学墙上贴的,纸上写的,都还是陶白的痕迹。淞城高级中学的校歌,淞城高级中学正门背后的学校碑文,文言写成的,都是陶白的手笔。省内有些有名头的学校,在学校文化建设中,也都有陶白参与。陶白一直沉醉在他的这些成绩里,虽然这些成绩有很多都不可能标出他的名字,可是,连教育局的人都知道,淞城高级中学那一摊子事,差不多全是陶白整出来的,陶白是这方面的能人。做校长的人,都恨不得这样的人在自己学校做办公室主任。

李长青那一年从人事科科长位置上下来做淞城实验学校校长,正好陶白也将孩子送到实验学校参加小升初考试,在校门口遇到了李长青,李长青笑着对陶白说:“陶白,你的孩子也要考试?只要你答应到我这里做办公室主任,孩子上学的事还不是小事一桩吗?”

陶白呵呵呵地傻笑了笑。笑里显然搭了假。陶白知道李长青虽然想他的人,但现在捧着沈百福的碗,总不能胳膊肘儿真的朝外拐,于是便打了个哈哈,说:“还是让孩子考考,试试,看这小子学得什么样儿了。”停了停,陶白又说:“早晚有一天,我陶白会来敲你实验学校的门的。”

陶白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没想到不到两年,陶白果真来敲门了。

李长青爽朗地笑了,他说:“陶白啊,你这人,当初离开沈百福时,你就应该跟我说一声,直接到我这里来嘛!哈哈哈哈哈……”

这就算是答应陶白了。陶白松了一口气,心里暗叫道,惭愧,天无绝人之路。

“没想到沈百福横生枝节,得把这档子事处理好了。”李长青说,“如果不是你陶白在沈百福那里干过一阵子,就可以直接来了。”

还能再说什么呢?只有等了。陶白连着嗯嗯嗯了几声。

陶白作了最坏的打算,就是回到淞城,做一个自由撰稿人。这事儿其实早在几年前就跟丁亚琼讲起过,丁亚琼一直没有答应:“自由撰稿人的收入没有个定数,能不能写出名堂也是没准儿的事。总归是有一个单位好。”

丁亚琼脸沉着说出了这些话,陶白就不再说话了,丁亚琼这人非常犟,几匹马也拉不回,在这个家里,陶白其实做不了主。不要说做不了一家之主,连他陶白自己的主,陶白都做不了。

现在总算好了,工作的事,左右不过是等,总算是定下来了。可是,陶白却不敢对丁亚琼说出来。丁亚琼是不愿意等的人,她要说在嘴上,还要拿在手上。更重要的是,丁亚琼根本就不希望陶白回到淞城。

丁亚琼有丁亚琼的道理,陶白原来在淞城高级中学做教师,现在要再回来,说起来不好听。“你陶白在外面没有混出名堂来,又回淞城,这算什么事儿?那还不是要把有些人特别是沈百福的大牙笑掉?再说,当初走人的时候,所有的关系都丢了,养老保险、人事关系、医疗保险,全都没有了。你说说看,你回来有什么用?”

陶白最怕提的就是这档子事,心里也着实担心这一档子事。这些保障,都没有了,将来可怎么好?沈百福当时真的做得出啊,这里陶白一辞职,那里沈百福立即让校办将陶白的这些关系全给解除了,一年时间都没有给。凡是辞职的人,沈百福都是这样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对陶白,沈百福更是不留情了,陶白离开的这一年,陶白夫妻都申报了高级职称。陶白想走人,职称的事当然是泡汤了,不但如此,连丁亚琼的职称都没有解决。丁亚琼没有提出走人,各项指标也都够了,可是,沈百福哪管这些?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丁亚琼的职称就这样搁下来了。偏偏丁亚琼也是一个犟得不能再犟的人,她一定要得到职称!得不到,她就不会走人。她偏要留下来,一定要拿到职称才甘心。所以,不管陶白当初怎样劝她离开,她硬是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她跟沈百福拗上劲了。“凭什么?他沈百福凭什么?”

淞高,淞城人对淞城市高级中学的简称。淞城人对淞城实验学校简称为淞实。两家校长一直不和,一个不让一个,都差不多成了死对头了,只是没有想到在陶白想回淞城的时候,正是李长青非常难受的时候,差不多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淞高这些年,高考升学率看涨。升学率一涨,人气就足,财气就大。淞高刚开办,没有几个学生肯来。现在好了,都差不多要挤破大门了。沈百福高兴啊,于是,便想扩大规模,培养自己的初中生,最理想的,还得有自己的小学生。眼睛早就盯上北边的这家淞城实验学校。淞城实验学校是淞城唯一一所十二年一贯制的学校,创办的时候,也是想着将来变成教育集团的。可是后来李长青担任校长后,生活作风上出了点问题,跟副校长钱梅芳的风流韵事闹得全淞城人都知道了。个个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两个校长在学校操场上就抱到了一起,被学生撞见了。还有的知情者说,淞城教育局组织正职校长们到杭州去,可李长青竟然带上了钱梅芳。然而一到杭州,又不跟大家一起,两个人一起去逛西湖了。住也不跟大伙儿住在一起,单独到楼外楼旁边的松鹤宾馆开了房间。对李长青更具有杀伤力的传闻还有,说李长青为了讨好钱梅芳,把学校食堂全都包给了钱梅芳的弟弟,钱梅芳的弟弟却只晓得赚钱不晓得打理,连续出了两次食物中毒事件,搞得李长青很被动。两年下来,钱梅芳的弟弟赚得盆满钵满,别克车也开起来了,而且怂恿李长青也买了一辆同样的别克君威。两辆白色的别克君威经常并排着躺在学校里,像一对情人。有人将这些事,一股脑儿捅到了市委市政府,这里沈百福也开始动作,打报告给市政府说,这两家学校,仅一墙之隔,实在没有必要,不如并到一起,实现资源的集约化。再说,仅一墙之隔就两所学校,这让人们看起来多不合适。

沈百福这时候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陶白离开淞城的这一年,淞高也开始有学生考取北大和清华了。这为沈百福挣了不少脸面。更让沈百福高兴的是,李长青将自己送到了不利之境。沈百福理所当然趁着这样的势头,向市里提出合并学校的要求。市委书记很快在沈百福的报告上作了批示说,可以考虑,在适当的时候,将两校合并。只是要做好家长工作和必要的社会工作。

李长青是从教育局人事科长位置上下来的,直等到沈百福对他下刀子的时候,才发现沈百福原来是白眼狼,竟然想对他下手了。当初他在人事科长位置上时,这沈百福一口一个李科,都快把他捧到天上了,可是,李科变成了李校,就开始背后做小动作了。

幸好是做人事科长出来的,一看市委书记的批示,就知道如何应对。李长青连忙做起了家长的工作,然后会同一些有身份的家长,向市委写了一封联名信,说,如果合并学校的话,我们不但要学校退还有关款项,而且要学校与政府作出适当的赔偿。我们只认实验学校的牌子,如果不在实验学校就读,我们可以转到外市去。

李长青的报告上去后,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别看沈百福名气大得很,可市里帮助沈百福的人竟然没有多少,转而同情李长青的人倒是很多。市委这才觉得这件事远不是作一个批示那么简单。于是同意稍等一段时间再作关于合并的商讨。而沈百福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做得那么出色,可是却无法搞过在他心目中只是一个小混混的李长青。

李长青长舒了一口气,他争取到了一年时间。一年时间太重要了。其实,有一年时间,便足够了。再到下一年,谁还会再去想这并校的事?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到那时候,这一任市委书记便调任了,新来的书记哪里会管到这码事?

李长青这里舒了一口气。陶白也长舒了一口气,上班的事有眉目了。

丁亚琼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一般情况下,她是在深夜十一点回家。在淞高做英语教师,是个很累人的活儿,一天要改两套作业本,这样一来,两个班一百名学生,她要改的作业就是两百本,还得上早读和晚读。淞高在早读前还有个早早读。这些年为了高考升学率,学校把教师的时间都用足了,基本上每一个教师的工作量,每天都在十五个小时以上。眼睛一睁,忙到熄灯。“三清制度”把人整惨了,日日清、周周清、月月清,就是每一天上的课,要清查学生有没有掌握,一周下来要有个周测验,一个月下来要有一次月考。这都是学苏北一个叫洋思初中的学校。

还好,没有做班主任。本来是要做的,可是,陶白往宁波去了,这里立即撤了丁亚琼的班主任,理由是你们夫妻分居,平常总要来来去去的,会影响工作。丁亚琼是个要强的人,明确地跟学校讲,自己不可能去宁波,既不可能平常来来回回地影响工作,也不会离开淞城到宁波落户。但是没用,沈百福一句也不听她的,硬生生地将班主任给掳下来了。

发生了这些事,丁亚琼撑不住了。其实,搁哪个女人身上,都撑不住。在电话里,丁亚琼跟陶白哭了,哭得陶白心乱如麻,只好一边劝丁亚琼不做这个班主任就算了,也落得清闲,一边发誓一定要在宁波好好干,争取早日把丁亚琼接过去。可是丁亚琼不答应,说什么都要弄到个高级职称再走人。陶白一想,说,“这一来你走不了了,明年你得留下来评职称,评职称这一年你不能走,第二年你同样不能走。总不能一评上职称就走人吧?”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丁亚琼只好说,“陶白啊,你在外面得好好干了,不能让淞城的人笑话。现在淞城的人都在说你不会有大出息。你一定要有大出息。不能让人说中了。你要是有了出息,我在哪里都无所谓的。”陶白含着眼泪答应了,并答应老婆,明年的职称问题应该不会再有麻烦,如果有,他跟沈百福拚命,道理哪怕讲到教育部。

沈百福做得太绝了,关键时刻,对陶白下手太重了。

很多人也都看出来了,沈百福一定会对陶白下这样的杀手的。沈百福说穿了是怕,怕陶白上了高级职称后便会很快爬到特级教师的位置。这样一来,沈百福不但是在校内的权威,甚至是在淞城的影响力都会荡然无存了。这样的心事,陶白当然也看得出来。

陶白拿沈百福一点办法也没有。一来人家是校长,二来,陶白一家能从苏北来到淞城,还就是因为淞城高级中学招聘人才,陶白夫妻是被当作人才引进过来的。陶白夫妻是不是人才,当时就是沈百福的一句话,不是看你有没有出书或者写了多少文章。陶白其实早就出书了,可是,论定你为教育人才,在淞城,是沈百福承认才行的。沈百福点头了,招聘办公室就在陶白、丁亚琼的名字上打上钩。这样,就算是定下来,让陶白一家进了淞城。如果沈百福不点头,陶白现在还只能在苏北乡下混哩。

陶白当初在苏北乡下一个叫白莲的地方教书的时候,一心就想进县城中学教书,可是,想要调动比登天还难。所以,拿着淞城市公安局的准迁证时,陶白内心快乐不已。事实也证明了他的这种快乐是有道理的。陶白到白莲派出所迁户口时,连白莲派出所的人都叹服,你们还真的不简单,能够一家三口全都进了淞城。一家三口全都迁进淞城,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啊!是淞城,江南的明星城,不是苏北的什么穷县城!有了这样的前因,沈百福怎么对待陶白,陶白也都忍住了。当然,陶白有陶白的想法,我陶白哪里是你说要打压就打压得住的?东方不亮西方亮,你对我写教育文章有想法,那我就搞文学这一块。这一块搞好了,就是辞职回家做一个自由作家也行。可是,没想到沈百福竟然连丁亚琼的职称都卡掉了。这沈百福是下手太毒了点。

陶白夫妻二人的职称就这样都被卡掉了。丁亚琼生气的是,这样的耻辱,你陶白不放在心上,现在,竟然是为了贪图眼前这个小房子便想要再回淞城。这个男人,怎么就一夜之间变成这样了,早忘了当初说要做一番事业给沈百福看看的话了。这样的男人,还能成大事吗?你回来当然好,可是你拿什么给沈百福看呢?你这不是给沈百福看笑话吗?离开淞城,算你陶白有种,可是瞧,还不是又回来了?你陶白一直是一个争气的人,怎么这次倒反而不争气了?这不像你陶白了啊!

拖着沉重的步子上楼的时候,丁亚琼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了,还是识不透陶白心里在想什么呢?上次听说很快就要做上东海国际学校中学部的校长了,怎么又想回来了呢?他究竟在想什么啊?究竟想干什么?跳来跳去,奔东走西的,究竟想做什么?这样下去,一个人,又能做出什么?

打开灯,便发现了桌上的字条,陶白走了,还回宁波去了。

丁亚琼的心情又一下子复杂了起来,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这什么人?怎么说回就回说走就走呢?哪一句话才算个准数?你不想回宁波了,我丁亚琼虽然嘴上骂几句没出息的话,但心里认了。回来好,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可这说走就走,成什么话了?哪家夫妻不吵架?一吵就要走人?有这个道理吗?

她连忙拿起电话,打陶白宁波的手机,手机关机,又拨陶白淞城的手机号,同样关机。这个陶白,一直两个电话都开的,现在看来是有意不想让老婆联系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还会有去宁波的车吗?如果没有宁波的班车,这一天他会在哪里呢?是先到苏州还是先到杭州?再不,就是今天买了明天的票,这一夜在哪个朋友那里过了?

丁亚琼一下子心乱如麻,非常后悔不该用那样的话来说陶白的。不管怎么说,陶白心里非常在乎她,这一点她是知道的。陶白去宁波后,丁亚琼总是希望陶白一有空就回来。其实,回来也就为做那样的事。都不是小儿小女了,可是,丁亚琼就是一直想着,都很贪婪了,像刚刚结婚时的样子,就是喜欢跟陶白做爱。这陶白倒也好,总是变着法儿满足她,一到周末,或者月末连续放四天假,就从宁波赶回来了。路费是不考虑的,时间也是在所不惜的。每次回来,都会陪丁亚琼疯好长时间,正好孩子又不在身边,乐得两个人一起疯了。

想到孩子时,丁亚琼又是一阵心酸,这时候,只好跟孩子讲讲话了。

可孩子在苏北,在他大舅舅家里吃住,大舅母专门侍候他和小表弟上学。

大弟媳的手机也关机了。看看时间,都十一点了,想必孩子睡了,不能让孩子受打扰。孩子读初二了,一天紧似一天,升学考试就在眼前了。陶白有心,去年去宁波的时候,将孩子带在身边。新学年开始,没有带着孩子,将孩子安排到了老家一家名校。说是初一的时候,孩子还能玩玩,到初二初三就得拼命了。

想到孩子读书的事,丁亚琼似乎突然醒悟过来,这陶白看来要回来是真的了,不然的话,怎么不将孩子带在身边呢?听他说是要让孩子上好学校,在东海国际学校那帮富家子弟圈子中不能成长好。

这陶白还是拎得清主次的,最要紧的事当然是孩子的事,孩子的事安排好了,大人的事就好办了。

看来,陶白没回宁波。孩子的事情这样处理妥了,那就肯定不会再去宁波了。

丁亚琼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陶白做事还是有头脑的,别看他从这里到那里的,但孩子的事总是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这是最重要的了。大人的事,已经不重要了。已经四十岁的人了,没有什么江山可打了。起点已经低了,从苏北乡下出来的,又能打拼到什么程度?这样看来,陶白倒是做得对了,这种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夫妻在一起最重要。

想想丈夫,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上大学的时候家境不好,这些年,为从乡下出来,走了很多地方,今天宁波明天上海的,这些地方其实哪里容易呆?生活成本太高了,而且,户口也难调进。可现在能在淞城有个安身之处了,她却把他给气跑了。

想到这里,丁亚琼流泪了。

陶白背着自己的电脑,失神地走在淞城的街道上。

来淞城的这些年,陶白其实也不亏,算是赚足了名气了,小说和散文发表了一大堆,大家都不叫陶老师干脆喊成小说家和散文家了,教育类的论文啊随笔啊更是满天飞。学校文化建设这一块,陶白更是像有天才似的,不管是经营还是策划,都做得有鼻子有眼。很多人都心里暗叹,陶白这人,没想到啊,竟然有这一手!还有人会对陶白讲,当年把你抛到乡下,确实是不负责任。听到这样的议论,陶白总是苦笑一下而已,负责任?谁负责任?谁会对陶白负责任?这年头,能找到谁对陶白负责任?当然,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别看陶白都发表了几百篇文章了,上课水平也非常出色,可是他却连高级职称都没有解决,与他同资历的教师,享受高级职称的待遇都差不多有了八年了。这样的事,在淞城,又有谁来负责任呢?沈百福说不给陶白职称就不给陶白职称。你陶白又能怎么样?陶白知道不能怎么样,胳膊扭不过大腿。这一来,职称问题就成了老大难。现在,陶白也不想这码事了,只要老婆丁亚琼的职称问题能得到解决,他自己什么都无所谓了。职称这东西要与不要有什么关系?

但人活得憋屈。到了这份儿上,就会找人出气。找人出气的方式就是打老婆。陶白动手打过老婆,都打过好几次了,都是在丁亚琼将他问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忍无可忍之时,于是便老拳相向。每次打过之后,陶白也非常伤心,他骂自己是个混蛋,枉读了大学,还算是个什么读书人呢?动手打老婆,那是什么人干的事啊?陶白,你完了,你白读了那么多书!你真是没出息啊,只有那些没出息的男人才会动手打老婆的啊!

日子过得越来越不像了,夫妻之间有了第一次吵架之后,吵架竟然成了家常便饭。来淞城这些年,吵架的事有过,打架的事也有过。最后是丁亚琼让步了。不让步又能怎么样?日子还得过下去。陶白这人就是会折腾,那就让他折腾吧,只要他不离开这个家。

可是,陶白这次真的离家出走了。

这一次打架,就是为了那台笔记本电脑。

一开始,陶白对丁亚琼说电脑是学校派给他的,可是,一回到家,电脑的事就藏不住掖不住了,无论陶白怎么辩白说电脑是学校配给的,丁亚琼就是不肯相信:有这样的好事?你骗得了谁?就算配电脑,也没有哪个学校配这么好的电脑。弄个神舟电脑算对得起你老人家,配个方正颐和算你你运气好。现在不一样了,戴尔的了,美国品牌了。瞧你说的那个得意劲!你说,有哪个学校肯做这样傻不拉叽的事?你骗三岁小孩子去吧!这样的配置,没有个万儿八千能拿下来?哪个学校会这样出手大方?你陶白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想摆款摆谱儿。你有什么能耐?你有能耐现在都应该做教育局局长了。你说说,你陶白是要才有才,要德有德。哪一个县的教育局长有你名气大?可为什么就是没有能做到教育局局长?还时常跟人家沈百福比。比什么比?能比吗?在一个重量级上吗?人家做校长,人五人六的,前呼后拥的。你呢?到现在还不晓得在哪里钉桩哩,说到底只不过是个盲流!

每一句话都顶在陶白死穴上,每一句话都足以让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人陶白窝火不堪怒火万丈。陶白终于被惹毛了,大声吼道,你丁亚琼别这样咄咄逼人好不好!老子就是用了几个钱又怎么着?我不是也挣了那么多钱吗?你干什么总是拿我跟别人比?能比吗?人与人能比吗?你也读过大学,这个道理你不懂?你要是再说一句,我就揍你!嘴里说着,手上竟然真动作了起来,先是一个耳光,再接着将丁亚琼推倒在地上。丁亚琼也被惹毛了,发了疯一样的扑到陶白身上,一边呜呜哭泣,怨自己瞎了狗眼嫁了你这么个臭男人,一边嘴里娘老子地骂着,手上不停地猛掐猛抓,掐得陶白身上到处血淋淋的,白T恤上留下了斑斑血迹。陶白因为那一记重拳,觉得自己过分了,因而丁亚琼掐他抓他的时候,什么话也不说,任由她乱掐乱抓,但内心却是伤痛不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丁亚琼现在好歹也是一个中学高级教师,也相当于副教授了,当年上大学时,那么温柔体贴,清纯可爱,视钱财如粪土,视功名如烟云,怎么到了现在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十九年前那个在淮海师范学院与他谈恋爱的灿烂的女大学生没有了,现在,丁亚琼成了一个粗话不断视钱如命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还是不是像当初那样爱他,已经很难说了,这样的女人心中有没有爱也同样很难说了。想到这一层,陶白心中伤感不已。这世界,怎么变得这么快啊,一不小心,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不是谈钱就是谈房子,再不就是津津乐道于人家当官是怎么腐败的,有多少个小蜜,有多少票子,有多少房子。

怎么也想不通,十九年前那个十九岁的女大学生丁亚琼竟然消失了。她到哪里去了呢?陶白一点也想不明白。这问题太大了,人明明在眼前,可眼前的人却偏偏不再是十九年前的那个人。那么,眼前的人是谁?十九年前的那个丁亚琼又是谁?现在又到了哪里?

可是想想自己,陶白也同样黯然,自己又未尝没有变啊?也都变得面目全非了。就说跟林静吧,她一上大学,就不管不顾了,一定要与陶白好上个结果。陶白半推半就,与林静的疯了那么长时间,每一次到淮海市,两个人便缠在一起,不分白天黑夜地做爱,都像动物一样了,连林静都说,没意思,以前的那种感觉怎么就没有了,一见面就赤裸。上阵,还能算是什么爱情?

想想也是啊,整个是一对动物。跟林静,以前是那么纯美,现在呢?他变了,林静也变了。那一次国庆节,正好与中秋节撞上了,丁亚琼一个人去千岛湖旅游,陶白有意一个人落单留在家里,说是陪儿子。可是,这里丁亚琼刚随团出发,这里陶白就把儿子交给一个同事,自己去了惠城,与从淮海来的林静会合。一到旅馆里,便开始做爱。整个一天,陶白都不肯从她身上下来。还好,到了傍晚,陶白很想看看儿子了,与林静商量,哪知道林静一口回绝,要儿子就别要我,要我就别要儿子。陶白一听,生气了。这怎么行?你林静当初可不是这样的啊!当初,在白莲的时候,那个美丽的林静不要说对儿子,就是对丁亚琼也非常好啊。可林静说,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当初我还不是大学生哩,现在我都是大三学生了。陶白一听,心里来气了,一定要回淞城看儿子,但嘴上却软下来,好人,求求你同意吧,就剩最后一班车了,今天好歹也是个节日,不看到儿子,我心里怎么有着落?林静越发得意,不准,就是不准。我不准你走,你还敢不敢走?接下来便施展女人的有力武器,缠住陶白做爱,一直做到天黑,看你陶白还想不想回。可是,陶白一边做着一边想着儿子,刚一穿上衣服,便说,不行,我得回。我就想看一眼儿子。今天是中秋节,不看到儿子不行。宁可看儿子一眼后再回来。说着,飞也似地出了宾馆,拦住一辆的士,便往淞城一路飞去,也不管林静已经哭在当场。

陶白有一点好,夫妻间吵归吵闹归闹,可他心里有数,不能散伙,不然的话,孩子会非常可怜。陶白死守着这根底线,从来没有松过。就是林静,也休想让陶白改变想法。林静是谁啊?都差不多跟陶白是夫妻了,这么多年情人关系处下来了,可是林静仍然无法让陶白离开丁亚琼。

后来为什么离开淞城高级中学?还是因为女人。你陶白也变了。

方霞!可能丁亚琼至今蒙在鼓里,可是,淞高还有哪个不晓得你跟方霞都差不多到了要结婚成家的地步了。

与林静那一页掀过去了,又与陕西来的方霞搞得火热,一有机会就约会或者做爱。心里还暗自得意,觉得这一生都跟淮海师院有缘了,三个女人都是这个大学里的。

可是,与方霞的事,没有处理好。

其实不是没有处理好,是没法处理好。这样的事,怎么处理得好?今天不出事,说不定就会在明天出事。

那一次是在学生放了晚自习,两人在办公楼的走廊上聊天,后来竟然心血来潮,紧紧地抱在一起吻在一起了,连保安从另一个楼道上来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这下好,让保安发现了,电筒光像一把刀,把将黑暗的楼道戳个洞似的把两个人锁在光圈里。两人一惊吓,想都没想便迅速分开了,陶白缩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可方霞就没法子了,方霞那天穿着高跟鞋,走到哪里,响到哪里,就是想不到把个高跟鞋脱了抓在手里,最后被保安追堵在了教学楼的楼道里。事情报告到沈百福那里,从此,陶白被沈百福抓住了小辫子,大会说小会批:要对家庭负责对妻子忠诚!一个学校领导,众目睽睽之下了,竟然玩弄女性!刚开始,人们还不知道讲的是谁,后来渐渐品出了点味儿了,陶白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从此不再见人。偷偷地看看方霞,方霞满眼里冒火,直盯着沈百福。沈百福这才没有继续下去。那时候,沈百福正愁找不着陶白的把柄,这下可好,你一个人民教师,你一个学校领导,你一个也有了一把岁数的人,你一个有了家庭的男人,怎么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泡起了一个刚出书房门的小女教师呢?你还是你吗?你还有点人的本性吗?

是啊,陶白也不认识自己了,原来那个从淮海师院读中文系的非常要求上进的陶白也没有了。现在的陶白再也不死守着一个女人了。虽然不会离开丁亚琼,但是,丁亚琼以外,也经过了很多女人了。在林静与方霞这两个女孩子身上,从来没有疲倦的时候。

这都怎么了?说堕落就堕落得这样彻底!

陶白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另一个房间,反锁上门。丁亚琼一边扑打着门,一边声嘶力竭地嚷着要他开门,要他出来把话说清楚,“你陶白凭什么打我?我凭什么就要这样被你陶白毒打?你陶白给我说清楚!”

每句责问都让陶白心虚气短,却怎么也不肯开门,知道开了门后势必又是一顿恶架。再说,陶白办公司赔了本钱,也觉得无颜面对丁亚琼,于是便由着丁亚琼在门外叫骂。

丁亚琼在门外没有办法,便高声叫骂道,“陶白,你狗娘养的,你不要不开门。你可要知道,这房子是我买的。房产证上的名字可是我的!你的钱早就被你带到宁波花光了。你是个男人的话,就别这样不要脸,呆在我的房子里不肯出来!”

最后这一句话丁亚琼不应该说。一切就因为这句话,搞得不可收拾。

偌大的淞城,现在却连陶白睡觉的地方也没有了。

陶白觉得自己活得太失败了。

为去不去找方霞,陶白想了很长时间,最后才决定不去,先在宾馆里安排下来,然后晚上将方霞约出来。

下午三四点钟是个尴尬的时间,这个时间段,其实去哪里都成问题。陶白于是决定去沧浪宾馆先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去找中介租一个房子。

到了宾馆,打电话给方霞,希望见一见面,可方霞竟然人在西安的乡下。父亲去世了,正是伤心的时候。

陶白长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一句诗:此刻有人在地球上死。重要时刻啊!陶白差点儿流下眼泪,忙对方霞说了声节哀顺变,代他在老哥哥灵前多磕几个响头。方霞气得骂了他一句,你坏家伙,这个时候还想沾我的便宜,我是你的情人,不是你的侄女。

陶白说,不重要不重要,我爱你!

方霞问工作的事儿有着落了吗?陶白说,差不多了,但情况有变,待你回来再说吧。

方霞在电话里说,白,你也没有必要烦心。这年头,没有工作的人太多了。我看你其实也没有必要守着这份工作,那么累,那么烦。你有这时间,多写几本书去。你其实已经不适合在中学里上班了,这不是说你没水平,你一个教育学者,一个作家,已犯不着在中学教师圈子里讨生活了!

陶白应付了一声,谁说不是呢?接着便与方霞道了Byebye。心里满是对丁亚琼不满,要是丁亚琼也像方霞这样善解人意多好。

第二天一早,陶白就起了身,看了几页书,然后到邮局对面的小面馆吃了一碗面条。这家面馆陶白非常喜欢,以前在淞城的时候,每一周都必须去至少一趟的。到宁波后,两周放一次四天的假,他也一定来一次。他喜欢淞城红汤面。

吃完面条,陶白便开始到中介公司一家家地打听哪里可以租一个单身公寓或者房间。

陶白希望租个离花园浜远一点的小区,可是事到临头,陶白改变了主意,就租花园浜那个小区的。虽然他很担心与妻子会碰上,但倒非常期待哪一天跟妻子在同一个小区里不期而遇。

可巧,有一个小阁楼,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连上网的设备都有。租金也非常便宜,是一个在浦项公司干活的韩国小伙子租下的,没有到期,可是公司本部招他回去,小伙子走得急,也没有要回已交的房租。

陶白二话没说,就填了表,先交了半年的房租,然后到宾馆拿了东西,跟中介公司取了钥匙后,直接入住了。

哪知道这小阁楼所在的这幢楼竟然就在陶白家对面,只不过隔了个人工湖。哪里会想到呢?看楼号怎么也看不出来,陶白家的是22幢,他租下来的是12幢。

这样也好。这样虽然离家了,其实家就近在咫尺。只要买个望远镜,家中的一切都能看到。隔了个人工湖却不用担心丁亚琼会看到他,丁亚琼的眼睛近视,平常又不肯戴眼镜,人走到近边才能看到。

一个上午,搞定了租房的事,陶白感到一种难得的轻松。从窗内向北边一看,自己家的阳台清清楚楚。他的心里就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一切搞定,陶白才打开手机,不一会儿,两个手机的短信呼全都叫了起来,一看,天,十几个电话,都是丁亚琼打来的。

陶白这一年一直用着两个手机,淞城的老号没有停用,怕过去的朋友找不见他。宁波的号码也自然开通着。

他想了想,然后编了一封短信给妻子:

我在宁波。毋念。家中诸事劳你费心。

丁亚琼很快回了信,说反正家已经搬了,也没有什么大事了,你在外面好好干,有空回来。别忘了我和儿子就成。

老婆的语气跟昨天的变了。陶白知道,妻子气已经消了。气一消,她就会妥协的。就像以前,他第一次到宁波,家乡的母校听说他到宁波万里国际学校任职了,特地让他当年的班主任来做工作,希望为家乡学校建教学楼出点力。陶白二话没说,就给母校汇去了一千元。当然,是背着妻子给的。可母校却不知情况,写来了感谢信,丁亚琼一看,气得对他拍桌子,并且说了恩断义绝情缘已尽的话。一千元啊!陶白,不是小数字啊!我丁亚琼累死累活,一个月才不到500元!可话虽这么说,最后仍然烟消云散。丁亚琼虽然时常说起这件事,说是心头永远的痛,可是,也没有因此夫妻关系破裂。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妥协了。人一旦学会妥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会缩短。这是一件好事啊!

陶白呆在自己租的小阁楼里,每天都在睡觉,日子无聊而冗长。等待的日子,就这样充满了寂寞与无趣。想读几页书、写点文章,可是,一想到工作还没有着落,就什么都做不下去了。转而一想,如果不想出来工作,认真地做一个自由撰稿人,倒可能一下子进入到状态。

终于等到教师节这一天,陶白再一次打电话给李长青。李长青说,可以定下来了,你将你的事情处理好就可以过来了。你的班级也已经分好了,是高一实验班。

陶白内心一阵狂喜,长舒了一口气,可语气上却装得非常平和:“谢谢校长!”

陶白很想将内心早有的想法跟李长青说一下:他想换一个名字上班。他不想让人们知道当初在淞城高级中学做事的陶白现在改换门庭到了淞城实验学校了。他转念一想,要是李长青问起理由来该怎么说呢?他仅仅是不想让沈百福知道他陶白又回来了吗?早晚总得被人知道的,换名字又有什么用?最根本的原因是不想让丁亚琼知道他又回来了,可是,假如李长青问,这件事为什么偏偏不想让自己的老婆知道呢?陶白说不定还真没有词儿。

这样想着的时候,李长青那边已经将电话搁了。

陶白松了一口气,好险,好在没有说出来啊!否则,李长青会有什么想法?好好的陶白不叫,要换个名字。为什么?有什么问题?

陶白躺在床上想了很久,觉得还是不要改掉名字的好。咋了?偷了抢了?一定要把名字改了吗?可是,不改名字的话,陶白重回淞城,是一个不小的新闻。陶白还真的害怕面对这种新闻所引起的反响。

肯定得跟校长说一声,还是先暂时不要让沈百福那里知道。于是,又拿起电话,所拨通了李长青。

“请校长帮个忙,宣布我来上班时关照老师们一声,本校的事情不要说到其他学校,特别是淞城高级中学。”陶白说。

“傻瓜,这还要你交代?我们学校跟他们都差不多成了死对头了。这次并校的事,我们所有教师都非常愤慨,觉得沈百福太过分。所以,这点你放心,没有一个人会告诉沈百福他们你回淞城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只要你不说,恐怕你夫人也未必知道你就在我们这里上班。你这就过来吧,办理一下有关手续,我在办公室等你。”

连夫人也未必知道,这句话让陶白长舒了一口气。陶白最希望的倒是这一点。

但陶白也听出来了,李长青的语气里充满了亲切。越是充满了亲切,陶白就越明白,他陶白必会成为李长青的道具。李长青肯定要拿陶白回来的事做点文章。如果陶白是李长青,也肯定是这样的心态。这时候,只要是从沈百福身边出来的,是个两条腿的人,他李长青都会要,更何况是陶白呢?陶白的到来,无疑是给了沈百福一记耳光,也给了李长青一个向教育局和市委申诉的理由,瞧,人才在沈百福那里的,他留不住,都要跑到我这里来。我替淞城留下了像陶白这样的人才!可陶白这时候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到了李长青这里,更不希望沈百福知道他到了实验学校。去年陶白离开淞高时,他沈百福能对丁亚琼痛下杀手,现在,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去了淞城实验学校,说不定又会去教育局做什么小动作。陶白算是认识沈百福了,这沈百福,什么下三滥的小动作,都做得出来的。对陶白来说,这一年够惨的了。现在陶白只希望能够安安静静地有一份工作,然后好向丁亚琼交代。

陶白知道李长青其实只是一个平庸的校长,但李长青在陶白没有出路的时候给了陶白出路,这已经足够陶白感念一生的了。何况,李长青给他的是两个实验班。做教师,最好就是能得到一两个好班教教,又轻松又有成就感。不像当年的沈百福每年都让他带一个差班,沈百福的意思是,“你就这么凑合着,带个差班,反正就没有人要求你了,你就可以帮助我多写点东西,学校的一些文件你也就可以多起草一些了。”对沈百福这样的安排,陶白非常不愿意。不论怎么说,他是作为学科教师应聘过来的,不是作为秘书,更不是作为文员。有一年,甚至让他带体育考生的班。搞得陶白很没有感觉。

说好了,9月13日星期一准备时上班。可这之前的几天时间,对陶白来说还是难打发。没有正式上班,这心就得悬着。就好比就要到手的一笔钱,还没有到手,就不能算是自己的钱。

对了,可以回家,在宁波东海国际学校的时候,每两周就放四天假的。现在,两周下来了。可以回家了。

回家很简单,从前一栋楼,走到后一栋楼,穿过两个楼之间的人工湖就行了。

可是一到家,陶白才发现自己百密一疏,忘记了教师节那一天正好是星期五。

陶白到家的时候,发了个短信给妻子,说是学校放假,他已经回家了。丁亚琼很快回了短信,说今天不能按时回,学校有教师节的庆祝活动。顺便又问陶白,你没有在学校过教师节?学校里没有组织庆祝活动?你也是学校的领导,不能总是一有时间就回家啊!语气里充满了关心。

陶白这才想起自己大意了,这一周其实可以不回的,不是有个教师节夹在里面吗?

可是不回,在那个小阁楼里,那又该多烦闷啊!再说,陶白这样的年纪,也正是少不了女人的时候。真要是一个月也见不上老婆一面,日子还不知道多难熬。

陶白没办法了,已经回家了,只好再想办法对付丁亚琼的盘问了。

很晚,丁亚琼才回到家。

两口子上了床,便迫不及待了。缱绻一番过后,吵架的事,又丢下了。

可是不在状态。心里有事情搁着,动作就无法麻利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平时那样酣畅淋漓。陶白想着要不要向丁亚琼摊牌的事。他真想告诉他,13日,也就是星期一,他就能在淞城上班了。他不想去宁波,想守着这样的房子,想在家里。理由就这么简单。

可是,话到嘴边,陶白又缩回了话头。他太明白丁亚琼了,丁亚琼不希望陶白只是个念家的男人,更不希望只是一个七十平方米的房子就让陶白什么想头都没有了。

男人有时候真的很累,根本不是为自己活着。陶白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丁亚琼忍不住地问,陶白,你有心事吧?

没,没有。陶白迅速地回答道。一边内心暗自为自己加油,将一切杂念全部抛开,然后闭上眼,想象着跟林静跟方霞一起的细节,这才终于抖起了精神。

一夜无话。

周六这一天,陶白蜷伏在家里,哪里也没有去。一夜的劳作,陶白搞得非常累。这事情有点怪,如果是自己主动,怎么也不会累。可一旦被动了,则会非常累。

丁亚琼还得上班。陶白睡了个美美的懒觉,直到九点钟才醒转来。

坐到阳台上时,陶白就看到了对面他租着的小阁楼。小阁楼的两扇窗户紧闭着,玻璃看上去是黑的,像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陶白。

陶白苦笑了几下,心想,也好,正好可以将那里当作自己的书房。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样一想,便释然了许多。好在丁亚琼一般不看他的稿费单,得多弄几篇文章,来填补房租这个缺。

星期一上班,陶白的工作除了教两个班的语文,还兼任校长秘书。校长秘书看来是个临时设定的岗位,李长青告诉陶白,相当于副主任。

办公桌就安排在校长办公室里,陶白与校长办公室主任、副主任们一起办公。

本来的要求是只要能来上班就够了,哪里还想要个什么校长秘书啊或副主任什么的。自己能在淞城再一次站住脚,很不容易了。就算有一天淞城高级中学的人知道他陶白已经回来,好歹也还是当了个校长秘书,也算有个交代了。这想法不是陶白自己的,是丁亚琼的。丁亚琼就要求男人能有个一官半职。现在的女人啊!

其实,也确实可以不上班的,躲在家对面的阁楼上写作,对丁亚琼只说是还在宁波,每隔一段时间将稿费交给丁亚琼不就完了?

在某个瞬间,陶白会有这样的念头。

可这样的念头也只是迅速产生,随后又瞬即而逝。一是自己还不至于糟糕到找不到一份工作。再说,现在做一个自由撰稿人,确实收入是无法保障的。

第一天,陶白在办公室没有呆到很晚,学校晚自习的钟声一响,他也就离开了,回到自己的窝。过去在淞高时不是这样,后来到宁波也不是这样,不到深夜十一点多钟,是不可能停止工作的。

第二天,他给方霞发了短信:我不在宁波干了,我回来了,已经在你后面的学校上班。请暂时不要告诉别人。我想你!什么时候见一见面?

可是,方霞却迟迟没有回信。陶白将电话打过去,方霞的手机开着,响着,就是没有人接。

直到傍晚,方霞才回信给他,说是一天都在忙,刚刚开学,不是开教研会就是开大会,再不就是集体备课。丁老师又一直在身边,不方便接电话,也没空发短信。晚上没有晚自习,见一面吧。

陶白兴奋不已,连忙告诉方霞怎么找到他的花园浜12幢的小阁楼。

方霞是像小鸟儿一样飞进陶白的怀里的。陶白兴奋地抱住了方霞,然后用腿子轻轻将门顶上,随后就吻住了方霞,接着就去解方霞的衣衫。

很晚,两人才从床上爬起来,还是兴犹未尽,相拥着坐到写字台前。

陶白这才告诉方霞,没想到,这里竟然正对着自己的家。

陶白掀开窗帘让方霞看向人工湖对面自家的阳台。方霞惊讶地啊了一声,说,怎么会这么巧!

陶白家的阳台黑糊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陶白家里没人,窗户的玻璃像一双黑眼睛看向楼宇前的天空。

日子不紧不慢。转眼间过去了一个多月。陶白的日子过得非常充实,替学校或校长写材料,上课备课批作业改试卷,下班后得着机会便与方霞在小阁楼里幽会做爱,两周下来,准时回一趟家……

这样的日子里,他也偶尔会想起两次到浙江宁波的事。两次到宁波,其实都没有呆得多长,可是,感觉不一样,像呆了七八年。特别是第一次去,是在万里国际学校,那实在是一生难忘,整个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而刚刚去过的东海国际学校,记忆却有点淡,虽然是刚刚离开的,然而竟然像是在若干年前发生的一样,让陶白有时候觉得恍然如在梦中。

淞城实验中学跟淞城高级中学只隔了一道铁丝栅栏,两家学校的食堂,当初按规划放到了一条线上。这样,食堂前的一条水泥大道,正好连接了起来。为了方便两校来往,这里便都做了后门。两家学校在这里设了一个可以移拉的铁门。市里开始规划这两所学校的时候,确实是想将这两家学校并到一起的,所以,两家学校建筑风格竟然也都是一样的。可是现在,两家学校的校长一个不让一个,看来想要合并是再无可能的了。有时候,陶白会在两家学校的隔断处望向淞城高级中学,望向那边空荡荡的操场和远处的教学楼。

陶白到初中部小学部的楼层里值班,抬眼一看,淞城高级中学的操场真的触手可及,就像是在望远镜里看到的一样。这种近距离,着实让他心慌,像被人窥破了什么似的。窥破了什么呢?却说不上来。细细一想,才终于明白,就是那种很近可是却越来越远了的距离。跟淞城高级中学的那帮原来的同事近了,却又远了,跟自己的家人也是这样,近了,却又远了。站在这边,他甚至能看到丁亚琼的办公室,可是,在他跟丁亚琼之间,却有着一种东西隔着。

还说不出是什么东西隔着他们。

每天晚上,丁亚琼都回来得很晚。陶白知道丁亚琼工作辛苦的程度。陶白也非常辛苦。他已经有若干年不教双班语文课了,可是,现在也担起了双班的课程。

陶白每天晚上十一点钟之前回到自己的窝,一回到窝里,他就将所有的灯都打开。他需要这样的光亮,亮堂堂的家才是个家,才能让人有所感觉。陶白一直就这样,他希望家就像个家,哪怕这才只是临时的家。

陶白每晚十一点前回来还有一个理由,他想抢在丁亚琼回家之前,他要每天晚上都看到丁亚琼下班回家心里才踏实。淞城高级中学这两年像发了疯,教师加班加点成了家常便饭。

可这一天,陶白一回来就发现对面的家里亮着灯。

料不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吧?能有什么事儿呢?

陶白连忙拨通了丁亚琼的手机。

手机忙音。陶白又拨家里的电话,可是,电话铃一直响着,却没有人接电话。

家里明明有人,丁亚琼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很久,陶白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妻子的电话。陶白连忙掐掉,然后回拨到家里的电话上。

妻子的声音有点哑,说是没什么事。可那语气不像了,一副伤心欲绝的腔调想掩盖都掩盖不住。

没什么事就好,我刚才听你的手机忙音,家里电话又没人接,才着急的。你不要每天搞得很晚,身体要当心。

你还知道关心人啊!你在外面瞎折腾,家都不要了。我不晓得你究竟到什么时候才把家当家。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

陶白一听,心里一惊,听老婆这口气,莫不是她已经知道我已经回到了淞城?

突然就想到了方霞,方霞处处理解他,也处处任随他。有方霞的日子,既疯狂又浪漫。有时候,还疯得不像样子,譬如那一次暑假放假前的一天,方霞还没有回陕西,陶白约了她,可是,直到晚上十点钟陶白才抽出身,再打电话给方霞时,方霞说太晚了,就算了。陶白可是急得不得了了,因为方霞的火车票已经订了,就是第二天的。这无论如何都是要见一见的啊!于是,陶白一不做二不休,翻过墙头直奔方霞的宿舍。

敲开了门,陶白不管不顾,就将方霞的衣服全都扒光,方霞却一点不反抗,默许似的看着陶白发疯……

陶白一想到那天他一个大男人像一个小猴崽子一样的翻墙越户,就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真的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

陶白躺下来,又认真地想起方霞来。

当初方霞说大学毕业到淞城发展便果真选择了淞城,这让陶白做梦都不敢相信。然而,她来了。第一次在淞城的兰亭茶社与陶白见面,方霞灿烂芬芳,笑意盈盈,风情万种。坐下来后,方霞歪着头,调皮地问陶白道:好看吗?准备打多少分?

陶白看傻了,方霞比林静漂亮多了。听方霞如此说,却一点儿也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好,只有一个劲儿地傻笑。

方霞嗔道:傻样!

你这小家伙这么个漂亮法,能让人不傻吗?说着将方霞搂入怀中,接着又不要命地吻住了方霞。手上也没闲着,从领口伸进去,先是抓住方霞的乳房,接着伸到内裤里去找那地方。方霞急得就想嚷,陶白,你疯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怎么了?谁敢把头伸进来还是咋的?就是伸进头来看又咋的?

这时候,陶白便把丁亚琼扔到了爪哇国里去了。原先在见方霞之前,还在想办法如何面对老婆丁亚琼的。可现在,面对漂亮动人的女大学生,陶白差不多已经魂飞魄散了。哪里还再去想妻子和儿子。方霞那种青春少女的气息,很快将陶白淹没了。人在这种时候,还怎么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方霞倒也大大方方,反正在电话里已经有了无数次的来往,什么话也都说了,亲吻啊,拥抱啊,抚摸啊,甚至做爱啊......电话里、短信里都有了不下千回百回。有时候抱着电话一下子就是一两个小时,直打得电话发烫耳朵都快麻了,这才放下电话。说情话,山盟海誓,缠绵缱绻得不得了,现在见了面倒反扭扭捏捏,那又成什么话了。一切都顺其自然,方霞还真是个拿得出的丫头。

奇怪吧?这世界一定有一见钟情的缘份,方霞在之前也就见过一次陶白,那时,陶白去淮海师院见林静,林静这时已经毕业了,留校做了方霞的年级辅导员。林静的男友来看林静了!这消息像长了翅膀,让大一的女生们惊喜不已。个个都要来看林静的男友。而且又听有人说,林静本来当初能考到更好的大学,就是为了这个陶白,才到淮海师院来读书的,因为陶白也是淮海师院的毕业生。看来,这陶白一定是能风魔少女之心的男人了。于是大家便起哄着一定要看。林静哪里肯将陶白示人?可是,林静的男友还是让她们给看到了。他们出来散步时,一下子就碰见了方霞。

乍见陶白,方霞便酥了半边身子。一向矜持稳重的方霞,在男人陶白面前一点主张都没有了。这么有风度的中学教师,这么成熟而有气质的男人,听说还是个作家,写小说,写散文。怪不得林静一迷便迷了整个高中时代。想想也不容易,哪一个少女会将自己一个完整的高中时代献给一个男人呢?

方霞于是就有了想头,所以,当林静将陶白介绍给她时,她的心快跳出来了,像是被人窥破了心事。

像天从人愿似的,林静最终竟然撒手退出了与陶白的爱情。可能是因为发现陶白终究不会给她一个婚姻吧!再说,林静也老大不小的了,女人的年龄耽搁不起。

得感谢林静,要不是她,方霞到哪里认识陶白呢?也多亏了自己,拿到了陶白的名片后,就一直没有舍得扔掉,总觉得会有机会跟这个叫陶白的人联系上的。这不,一发现林静退出,方霞便将电话打到了陶白的手机上。

那时候的陶白,也是伤心得不得了啊,毕竟,与林静是从高中就开始的。

喝完茶便没有回校,陶白也不提回家的话,两人打的去了西郊的度假村,他们订好的房间是8602。这是方霞预订的房间,方霞知道陶白对数字非常敏感,特意定了这样一间房,陶白一定会明白,这四位数是他们的时间距离,一个大学毕业于1986年,一个毕业于2002年。没想到,方霞愿意与一个大自己19岁的男人走过一段爱情生涯,不在乎他是不是有过其他女人,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正有着家庭。方霞愿意。

陶白估计方霞这不是第一次与男人开房间了。如果是这样,陶白对方霞的做法持认同态度。不认同又能咋的?现在的女大学生,哪个是吃素的?可是当陶白真的进入方霞的身体之时,方霞咬了咬牙,似乎忍住疼痛似的,再接着陶白看到了处女红,铜钱大的一块红斑立即落在了洁白床单上。陶白吓了一跳,抱着方霞不知所措了。方霞倒好,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温顺地笑着,吹气如兰,白,满意吧?就是留着给你的。

陶白将方霞搂得更紧了,直到方霞说,白,你快让我去洗洗身子啊!这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但关系到这份儿上,陶白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与方霞的关系公开。说陶白从来没有想过要娶方霞,这有点冤枉陶白了。但陶白离不开丁亚琼也是事实。陶白不想再组织一次家庭。陶白没有那个实力。经济的和精神的,都没有。现在,方霞看陶白可能还好,要是陶白为离婚拉下一屁股债,还得负担儿子的成长费,净身出户,身无分文,满心疲惫,一脸憔悴,那个时候的陶白方霞还会像过去那么喜欢吗?

更重要的,还是儿子。这个永远的第三者,是那么重要。陶白不想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可是,方霞似乎一定要让陶白感动似的,方霞刚刚到淞城,便对陶白讲是替林静来的,来将爱情进行到底,来进行一场爱情的接力赛。

陶白苦笑:唉,还是别提林静了!

怎么不提?你们都那样了。我知道,你们有过一场刻骨铭心的爱。

陶白没能接上话茬,陶白想起林静,内心就有一种荡人心魄的温暖。是啊,跟林静,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啊,从林静的高中时代,一直延续到她大学毕业后做上大学教师。

林静现在走了,那就我来嘛!

可陶白没有接方霞的话,只是说:你是你,她是她,不要扯到一起。

林静离开了,陶白确实受了伤。但他也想通了,林静早晚会从自己身边离开的。那么多年的爱,最后,自己又能给林静什么呢?人家什么都给了你,图你陶白什么呢?少女时代的爱是诗意的,大学时代的爱是浪漫的,但所有的诗意与浪漫,都得要落到现实的地面。而陶白,没法给林静一个现实。

陶白这一天没能有意绪在电脑上写作,想着方霞的时候,又想到了林静,想到了在白莲的岁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之间,沈百福来电话,让丁亚琼到校长室谈话。

来淞城四年了,四年里,丁亚琼从来没有与沈百福作过正面接触。唯一的一次接触是四年前关于那本书的稿费。那是一本关于作文辅导方面的书。本来出版社是让沈百福写的,可沈百福那时候忙着办学校,哪有时间与心思坐下来写书?于是,事情都交给了陶白。还好,事情结束了,陶白没有站到黑地上,在书的封皮儿上落下了名字。后来出版社来了稿费,沈百福分文没动,连同发票一起,将一万元钱放在一个信封里交给了陶白。那时候,陶白到淞城也才三个月。

乍看到稿费单,陶白心里一惊,一万元!天!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稿费!写文章也写了几年,哪里想到有一天稿费的数额会上万呢?

陶白不敢拿这一万块钱。他觉得这钱烫手。但沈百福说什么都不让陶白放下来,将陶白推出了校长室。

这是一笔大钱了,陶白自己不敢做主,连忙回家跟丁亚琼商量。

丁亚琼也有点心慌,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稿费。在苏北工作了十年,才多少积蓄?来淞城的时候,全家带来的积蓄才那么点,夫妻二人加在一起二十多年的血汗钱,才只凑了个四万元的家底啊!可现在,陶白只是在暑假里帮助沈百福写了一本书,便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钱。

但这笔钱不能拿,想要在淞城过日子,把个日子混好了,这钱怎么能拿呢?没有沈校长,哪来这笔钱?于是,她将信封原封不动地送到了沈百福的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

沈校长,您这是不想让我们在淞城混啊!我们陶白在封面上赚了个名头也就够了,这钱万万不能拿。帮校长做点事是应该的,怎么好说到钱呢?

一边说一边将信封推到了沈百福的面前。然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沈百福客气地笑了,丁老师,这事是我跟陶白的事,你不要管的!

话说得客客气气,倒让丁亚琼觉得有点尴尬。好在丁亚琼是有备而来,连忙回答说:没错,这是沈校长跟陶白的事。但陶白是我家里的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得跟我商量着办的。

说完离开了沈百福的办公室。

最后,这笔钱确实就是沈百福与丁亚琼达成了协议,二八开,陶白拿大头。沈百福说得非常干脆,不容丁亚琼有任何说法:如果还有什么话,我就只好让财务处来处理这件事了,将钱打到你们的工资卡上!

这以后,丁亚琼便再也没有与沈百福接触过。用丁亚琼的话说,他当他的大校长,我当我的小教师。

从来淞城的第一天开始,她就觉得沈百福挺照顾她这一家的。然而几年下来,她发现问题来了,沈百福渐渐地对陶白有点不满了,虽然面子上还是非常热情客气,但那种客气与热情,丁亚琼看得出来,装的,面子上的。后来为了职称,都差不多成了生死冤家了。

不知道今天突然刮了什么风,要丁亚琼到校长室。

走进沈百福的办公室时,丁亚琼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不知道沈百福会跟她讲些什么。

沈百福还是那样笑眯眯的。可那种笑让人觉得他的假。特别是跟他处的时间长了,更明白那种笑假得很。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给过丁亚琼什么机会。丁亚琼想到这些,就有点伤心欲绝。夫妻俩在一个学校里,她也知道,不可能两个人都会有机会。可是现在一切都证明了陶白其实没有得到什么机会,能交代得过去的,也就是安排陶白做了个教科室副主任。丁亚琼则更没有得到什么机会。什么教学能手、学科带头人、十佳巾帼什么的,丁亚琼在苏北拿了一大堆,可是,到了淞城后,她什么也没有得着这让丁亚琼非常懊丧。眼看着沈百福将出国进修的机会、晋升职务的机会一个个给了其他人,丁亚琼本来想在这里好好干一番的雄心壮志一天天地没有了。

沈百福示意丁亚琼在他办公桌前面坐下来,然后随便问了问丁亚琼现在的课务情况和儿子的学习情况,丁亚琼一一做了回答。

陶白的情况怎么样?沈百福最后才问陶白的事。

丁亚琼心里非常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最近竟然有很多人关心起陶白了。办公室里也有很多老师问起过。

能有什么新情况,就是在外面瞎混呗!丁亚琼说。

听说在宁波东海国际学校都当到校长助理了?沈百福问。

这是去年的话,今年的情况他也没有跟我说起过。民办学校的什么助理不助理,能作什么数。今天能做,明天就能下的。丁亚琼说。

呵,是这样的。停了停,沈百福说,我听说陶白回到淞城了。这小子,回来了,真的就不跟我招呼一声了?他对我还是有敌意啊!丁老师你对我也还有成见啊!

丁亚琼心猛地一个咯噔,陶白回来了?这怎么可能?丁亚琼惶惑地抬起头来,看向沈百福。想问个明白时,突然转念一想,如果陶白真的回来而我这个做老婆的却不知道,那都成了什么事儿了?沈百福看来只是想跟陶白和解,他可能是没有想到陶白还会回到淞城。那看来,是到淞城实验学校了。淞城目前只有这两家学校可以有资格向社会公开招聘教师。

对了,是这样的,沈百福肯定是担心陶白一旦到了李长青身边会对这边有所不利。

丁亚琼脑子转得极快,马上笑靥如花:沈校长放心,我不是还在你这里吗?陶白再没有良心,他也不会对我们淞高有所不利的。

嘴上这么讲,丁亚琼的心里都凉透了,这个陶白,看来真的是回到淞城了。怪不得开学以来就一直有人问陶白的事。原来是回来了。原来回来了却没有告诉老婆。

既然回来了,没有住在家里,那么会住在哪里呢?一定是在外面租了房子。一定的,谁不知道陶白在淞城有家有小,他陶白也不至于笨到要学校提供房子的,那不等于告诉别人家里出事儿了吗?

想到这里,丁亚琼既伤心又愤怒。这日子都成了什么样儿了?

你陶白眼里还有我心里还有我吗?

又想到方霞。

方霞的事,早有人飘到丁亚琼的耳朵里了。可是丁亚琼不相信。好几次,丁亚琼有意地在陶白面前讲起过方霞的事,想看看陶白的反应,可陶白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是有一次,丁亚琼讲方霞不会教书,也是读了四年的本科生,到底是西安人,侉子腔,普通话太难听,被陶白抢白了一顿:亚琼,你这就不对了。你一个老教师,不应该对一个年轻教师采取这种心态。你其实要多多帮助她。陶白说得在情在理,丁亚琼倒找不到半点漏洞。而且陶白讲完这句话后就不再讲话,无论丁亚琼讲方霞什么,他都不再搭理。那样子,摆明了是与方霞没有半点关系的样子。

丁亚琼相信,人们嘴里讲的陶白跟方霞的事一定是有影子的。这事情,没有半点影子也就不会有人嚼舌头。所以,只要一有机会,丁亚琼便会对方霞讲起陶白,讲他们夫妻之间的恩恩爱爱与难分难舍,讲陶白又发表了什么作品和什么评论,讲其他的针头线脑与鸡零狗碎。丁亚琼从来没有跟人讲起过陶白的写作,似乎是耻于讲,也似乎是不屑讲,反正内心是复杂透顶。可是,为了让方霞难堪,有意让方霞知道陶白对她丁亚琼是最好的,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够取代她在陶白生活中的位置,丁亚琼还是不惜花了这样的小心思,装作不知道陶白跟方霞的事,可是又有意无意地在方霞面前讲起陶白。方霞一个女孩子家,不敢争也不敢面对,常常一听到关于陶白的话,便开始脸红心跳,然后在丁亚琼不说话的时候默默离开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这种情形,每次结束后,方霞都会发短信或打电话告诉陶白。陶白知道丁亚琼的伎俩,但一直没有点破她。方霞好些次问陶白是不是丁亚琼知道了一切,陶白都说不要理她,并提醒方霞沉住气。

后来方霞也开始变得刁钻古怪起来,一到晚上,便去喊丁亚琼到操场上散步或者跑步。那段时间,两个女教师,就像两姐妹一样。甚至吃饭也在一起,引得淞城高级中学的教师啧啧称奇,内心却佩服陶白到了极点:瞧瞧,一个是陶白的老婆,一个是陶白的情人,竟然被陶白调教得如此相亲相爱就像亲姐妹一样!

可是,又有谁知道丁亚琼内心的苦。有一次,丁亚琼到底忍不住,想要火力侦察,便对着一条手机短信大声念了起来。

陶白那天和妻子一起走着,耳朵里听到妻子报出的是方霞的手机号码。那一串数字,陶白太熟悉了,每天都要拨好些次的。

但陶白就是陶白,耳朵里听着,嘴里却没有停止哼小曲,一边没事人一般地牵着妻子的手从小湖的曲桥上走过。

丁亚琼内心懊恼得不行。这一招又没有灵光。

夫妻之间竟然在斗智了。你说说,这日子,都成了什么样儿了?

夜自修一结束,丁亚琼没有立即回家。她无所事事地打开了电脑,先玩了一圈蜘蛛牌,再接着上了一会儿网。没隔多久,老家那里的一个电话打来了。丁亚琼一看,猛吃了一惊,竟然是芦荻秋。

丁亚琼连忙关了电脑,关了手机,急匆匆地收拾了一番,随后立即离开了办公室。不行,得回家,不能在学校里说事儿,也不能让芦荻秋找到家里。说什么都不行。这家伙,竟然还认了真,丁亚琼跟你处处朋友还可以,你怎么可以有非分之想?男人怎么是这样的德性?

电话果真追到了家里。这一缠,竟然打到深夜。芦荻秋在电话里温言软语,丁亚琼却只有一句话,你不要来,我不要你来。我们不可能发生什么。我是陶白的妻子,我不会爱你。你不要来……

丁亚琼心里乱糟糟的,偏偏陶白又将电话打到家里的电话上,她无法接,陶白就一直不断地打。直到芦荻秋不再纠缠了,她才将电话打给陶白,陶白掐断后打过来,丁亚琼按住心口告诉陶白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丁亚琼都快疯了,心狂跳个不停。哪会遇上这样复杂的事儿:这里人都在说陶白已经回到了淞城,又都在传陶白与方霞的事,偏偏芦荻秋又来瞎掺和。丁亚琼快要崩溃了,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的?

一大堆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竟然一下子全都来了,像约好了似的,让丁亚琼猝不及防。

陶白回来时是在星期五那天的深夜,严格的讲,陶白回来时,已经是周六了。零时三十分,还不是周六?陶白回来时,丁亚琼竟然没有听到大门的响声。陶白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躺下时,她才意识到她非常熟悉的那个身体就在身旁。朦胧中,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反常,是啊,周五了,也该回了。陶白那个学校是民办学校,总是连续上十天班,然后放四天假。周四就该回了,今天都周五了。

丁亚琼的身子一下子就有了反应,将陶白紧紧抱住。

陶白见妻子主动,便套着她的耳朵说是刚刚从宁波回来,这次回来晚了,是因为明天这里有个招生现场,就跟学校的校车来了。

这次是陶白太想女人了,便编出了这样的话。丁亚琼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那边陶白话没有说完,就等不及了似的,进了丁亚琼的身子。

两人抱在一起,一边做事,一边流泪。这是两人都喜欢的事,所以丁亚琼忍着没有责问他什么招生现场的话,她不肯第一个触及到陶白已经回到淞城的事,想看看你陶白究竟想瞒到什么时候。陶白觉得既不知道该不该讲出来又觉得还没有到讲的时候。谎言既然已经收到效果,倒反而无法将谎言捅破了。

第二天一大早,丁亚琼起床时,陶白正在洗漱,洗漱一结束,早饭也没有吃,就走了。临出门,又回过头说,招生现场就在度假村,他得去,晚上就不去住了,还回来住。

随后便像影子一样飘忽而去。

丁亚琼又流下了泪,这都成什么事儿了,夜里给了人了,可却像一个梦似的。明明人在淞城,可以天天回家的,可就是不愿意,要在外面住。现在,又编出这么个谎话来,说什么宁波的学校会在淞城招生。陶白啊,你这是在骗谁啊?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真的不能原谅我的那些气头上讲出来的话?我都已经原谅你了,夫妻之间,哪还应该有隔夜的仇?

刚刚洗漱完,电话铃响了,丁亚琼一看号码,是芦荻秋的。

丁亚琼很不情愿地打开了翻盖。这个芦荻秋,怎么就这么会纠缠人?

可是,一听之下,丁亚琼吃了一惊,芦荻秋现在已经到了淞城,说什么都要见丁亚琼一面。不见上这一面他不甘心。当然,如果丁亚琼执意不见也可以,那么他芦荻秋就死在淞城了。

丁亚琼呆住了:死,这话说重了吧?你芦荻秋不会这么没有男人气吧?

这种时候是肯定不能去见芦荻秋的。和陶白发生了这样的不愉快后,就背着他去见芦荻秋,丁亚琼连自己也不会原谅。

可是不行,芦荻秋那边非要见到丁亚琼不可。不然,真的会出人命。芦荻秋那语气在那里,不像是吓人的样子。

丁亚琼于是换了一种平缓的语气问,芦荻秋,你究竟想怎么着?我跟你什么也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结局,你是个男人,就不要这样死缠硬磨,大家都是有家庭的人。

可电话那端的芦荻秋一百个不依:为了你丁亚琼,我这趟南下可真是惨透了,我丢了我的公文包,公文包里有六千元钱,还有一张六万元的存折,全都丢了。你人都不来见一眼,怕是说不过去吧?

丁亚琼惊呆了,你出来一趟,怎么要带出这么多钱?

我铁定了心,要跟你过日子!

我要离婚。所以我把家里的余钱全部带出来了。准备先在淞城或者在江南一个城市里找一份工作。可现在钱没有了,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说罢又苦笑道,其实,钱没有丢我也没有办法。你这几年在淞城,早就不是过去的丁亚琼了。你肯定现在成了革命小富婆了。陶白又那么能干,听说,挺会赚钱的。

丁亚琼又是一惊,连忙说,芦荻秋,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想得太简单了。这婚哪里说要离就离的。你跟潘小梅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你怎么能这样忍心?你出来肯定没有告诉她吧?将家里的钱全拿出来,潘老师肯定也不知道吧?你芦荻秋怎么能这样呢?你,你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我怎么能去见你?

你真的不见?那好吧,我告诉你实情吧,本来,我还犹豫要不要见你,现在,我不得不见你了。我已经身无分文了。“我现在兜里只剩下一百元,是和另外六百元放在另一个口袋里的,才没有丢。下车后我发现我的包没拿下来,便连忙拦了一辆的士,一路朝那辆大巴追去,可是,一直追到上海才追上了,上了车,却没有发现我的公文包。我后来在这辆车上过了一夜,车主好心,答应将我捎回淞城。我现在就只想见你一面,我本来就是想来淞城见你的,可是,我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情……”

这下轮到丁亚琼大吃一惊了。

你真的看到我现在身无分文就不想见了?我其实应该早就知道你是个硬心肠的女人的。当年在白莲,谁不知道我芦荻秋对你丁亚琼痴心一片,可是最后也就只是抱了抱你。别说得到你,就连吻都没有吻得着你啊!你真心狠啊,我现在才看出来了。

丁亚琼一急,眼泪就出来了:芦荻秋,你怎么能这样讲话?在白莲的时候,你对我好,我心里有数。当时我男人不在家,我劝过你不要与我来往。可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都有家有小的人,你如果当时帮助我是为了日后这样,那我真的就是看错你了!

丁亚琼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那个芦荻秋,当初那样待人,原来想的是这样的心思。我才是看错人了哩!

芦荻秋看来是被咽住了,很久,芦荻秋才缓过一口气似的说:不管怎么说,我今天想见到你,这次如果不见到你,我就跳长江算了。反正遗书我也已经写好了。不过你丁亚琼放心,我真的走到那一步,跟你没有关系。是我不想过了,是我不想跟潘小梅过下去了。我实在受不了她了,好像到了更年期一样,神经兮兮的,每天都是赚钱不赚钱的,再不就是寻衅生事跟人吵架,逼着人到江南去找事情做。真要到江南,我又哪能带她出来?带得出来吗?她又没有学历。

丁亚琼说:你不能这样讲潘老师。我就觉得潘老师人不错。小学老师怎么了?没有大学学历,中师毕业,做一个乡村小学教师还不绰绰有余?你不能这样讲潘老师。

嘴里这样讲,但心里知道,这次看来不去见一见是不行了,遇上这样的男人,丁亚琼还真没有了办法。

可是,我该怎么办?这种事,肯定是不行的。就是去,也肯定是不能让陶白知道的。如果陶白知道了,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来,那样的话,在淞城苦心经营的这些年头,好不容易在淞城创下的家业,可就全毁了。

丁亚琼无助地哭了。

见就见吧,大不了见了后将一切都告诉陶白!当年如果不是你陶白要去宁波,哪里会有后面的事。想了很久,丁亚琼像下定决心似地对自己说。

走出家门,丁亚琼才突然想起,这个时候,应该去找方霞,让方霞陪着!

这一年多来,方霞像小妹妹似的跟着。白天陪着一起吃饭,晚上陪着跑步。说是要瘦身,要健美。其实是为了陪丁亚琼,让丁亚琼开心。看来外面流传她是陶白的小情人是真的,一定是陶白让她陪着的。可是,没有道理啊!让情人去陪妻子?陶白做得出这样的事?

不像,越看越不像!试过陶白,也试过方霞,可是,就是没试出来。然而,疑点很多,丁亚琼明明白白地知道方霞心里有鬼,比如,一说到陶白,方霞就不会接着再说话。还有,你方霞一个语文教师,我丁亚琼是教英语的,只不过跟我丁亚琼是一个年级组,何必跟自己走得这么近呢?

但到底是有些传闻在,所以,平常相处时,丁亚琼有意无意总有点对方霞采取了敌视的姿态,平常一般不会主动去找方霞。真要是他们有关系,这方霞就是自己的情敌!都要把自己的人抢走了,还去主动找她?

每次都是方霞来找她,甚至,好些次,方霞一看到丁亚琼放学前还有课,就会帮她到食堂把饭菜全都打好了。

丁亚琼是万不得已之下才去敲方霞的门的。

一进门,她就抱住方霞哭了。丁亚琼撑不住了,她实在不知道一个男人找到门上来时该如何应付。

方霞,帮帮我,我快崩溃了。

方霞很是吓了一跳。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是丁亚琼来敲她的门。乍听之下,以为是丁亚琼求她“帮帮我”就是要她离开陶白。方霞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她知道早晚会有一天,她得面对丁亚琼。毕竟,陶白是人家的老公。

说到底,方霞才是个刚出大学校门的女孩子,一见丁亚琼找上门来,一时之间竟有点不知所措。现在要她离开陶白该有多难!她和陶白已经无法分开了,她已经习惯了跟陶白像一对小夫妻一样地相处。现在,她能常常去到陶白的小阁楼里,和陶白呆在一起。有时候,他们其实也不是做爱,只是相互拥抱着,或者静静地听着对方倾诉。方霞觉得这样非常美好。有一次,陶白上卫生间,迟迟不出来,方霞探头进去一看,原来坐在马桶上看书哩。于是,方霞佯装生气,进去将书抢过来,扔到床上,然后,自己坐在卫生间的门槛上,风情万种地看着陶白。陶白被看得不好意思,让她走开。可是她不,就要坐在陶白的面前。陶白说,这里有味道的,不好!我一会儿好了,会出去陪你的。

方霞便撒娇了,她坐到了陶白的怀里。陶白只得连忙结束工作,然后将马桶盖盖上放水冲洗。方霞内心心里美滋滋的,这样的男人爱着她,多好啊!

林静跟陶白,说到底可能就是缺少这么点儿情调。

也不在乎陶白给不给她名分了。名分管什么用?拥有着这个人,才是实实在在的。

再说,陶白为了她将工作辞掉了,她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候离开他呢?辞掉了工作,就等于再不会有单位罩住你了,没有了单位,就等于没有人帮你交房贷,没有人在你生病的时候付医疗费,没有人在你失去工作能力的时候让你老有所安。在家里,还得天天面对丁亚琼那张嘴和那张脸,好像陶白一没了工作,就必须得由她来养活似的。丁亚琼每天都在盘问陶白,这社保怎么办?这医保如何弄?这住房公积金也被整没了,谁来帮助我们买房?

陶白不是没有后悔过,丁亚琼用这个金那个金的来整他,每天都在追问着陶白什么住房公积金养老保险金的,差不多是在提醒陶白:“你陶白得明白,你住的房子是我丁亚琼的,你这人,也是我丁亚琼在养着。”

一个在社会上没了身份的人,那日子是不好过。

陶白现在这样也好,躲进阁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妻子不给予理解与温暖了,难道不能靠自己活着?

想到这点,方霞就不想接受丁亚琼的说法,什么帮不帮的?我帮了你,你再接着折磨陶白?这怎么可以?我方霞再不像话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陶白。陶白这个时候离不开我。

陶白说到底是个大男孩子,他甚至会在方霞怀里掉泪。陶白第一次在她怀里哭鼻子,是方霞扮小母亲的时候。惹得方霞鼻子也酸酸的。问问为什么,才明白,陶白十八岁上就没有了妈妈。想在丁亚琼那里找补的,可惜丁亚琼是一个听不得男人哭鼻子的女人,一个男人,哭鼻子算个啥?一句话,把陶白呛住了。可是丁亚琼硬是没懂得一个道理,男人其实就是一个大孩子,你也得让他在女人的怀里撒撒娇。再后来,陶白又哭过一次,是刚刚回淞城的时候,李长青帮助他有了工作,可李长青无法帮助他解决人事关系,一切还都悬着。

弄了好半天,方霞才明白丁亚琼要她一起去对付你一个叫芦荻秋的男人。

我能有什么法子?你们之间的事,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啊!方霞非常为难。

我知道你不明白,我只求你帮助我,跟我一起去见芦荻秋。

我去合适吗?我夹在中间,怕不好吧?方霞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脸无奈,其实满心窃喜,这下好了,丁亚琼真要是跟那个叫芦荻秋的男人走到一起,她方霞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跟陶白走到一起了。

方霞早已知道他们夫妻之间的一些事儿。实实在在地讲,陶白也为丁亚琼付出了太多。譬如,丁亚琼看重小儿女之间的感情,她要求陶白每到周末都得回到她的身边陪伴着,陶白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就这样抛在了路上。好在陶白勤奋,每次在汽车上也没有停止做事。实实在在地讲,陶白的写作环境和条件,可能比起其他作家来不知道差了多少。陶白活得不容易。别看他成天乐呵呵的,其实,活得太苦。

求求你,方霞,你陪我去吧!有你陪着去好!

丁亚琼到底还是充满了智慧,虽然一开始只是想有一个值得信赖的女同胞一起去见芦荻秋,可是没想到,这个值得信赖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情敌。而且,再细想,这样一来,效果还非常好,日后比自己要直接向陶白解释芦荻秋这一档子事效果更好。她这是玩了一着好棋,她其实就是要让方霞知道,她跟这个芦荻秋没有任何关系,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自己找来的。不管方霞跟陶白有没有那层关系,方霞都会将她所看到的一切全都说到陶白那里去的。

方霞从来都刻意不提陶白的事儿,这显然就是有问题了。既然你们之间有问题,那现在就让你看看吧,是你陶白有愧于我,不是我丁亚琼有负于你。你方霞也得明白这样的理儿,别人的老公,你不能霸着吧!我丁亚琼辛辛苦苦把人弄成这样,你方霞就来吃桃子了?人现在明明就在淞城,跟你方霞一直在偷欢哩,就是不肯出来见我。要我闯到淞城实验学校把人揪回来?我做不出,也不要这样做,你陶白总得乖乖地给我滚回来……

我哪里知道芦荻秋竟然会从苏北找到淞城来。现在,他一个人失魂落魄一般地等在江边,一定要我去见一见。我只得求你陪我去了。我要让芦荻秋明白,我丁亚琼说什么也不会跟他有什么的。他白日做梦罢了!

说完,不由分说,丁亚琼便拉了方霞出来,到了街上,手一伸,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在车里,丁亚琼便跟方霞讲起了陶白和她一起在白莲的事情。

是必须告诉方霞了,告诉方霞她丁亚琼心里有多苦。

直到这时节,方霞才知道陶白竟然这之前还去过一趟宁波。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每次去宁波,陶白都没能呆满一年。

那一年,陶白是第一个走出去的乡村教师。陶白一走,学校反而对我好了许多,因为各方面的压力,学校也吃不消了,又担心我也跟着跑掉。更重要的原因是,学校希望我能够将陶白喊回来。

丁亚琼慢慢地对方霞说道。

这一年,芦荻秋做班主任,丁亚琼是他这个班的英语教师。

陶白一走,家里一大堆的事情,全都搁到了丁亚琼的身上。孩子上学的事她要担起来,早晚接送。以前都是陶白骑自行车来来去去的,没让丁亚琼操半点心。现在不一样了。偏偏丁亚琼又不会骑自行车,每次接送,都要花费很多时间。高三课程一大堆,作业堆得像小山。丁亚琼这才发现男人不在家,生活节奏一下子快起来许多,连到茶水炉打水都得脚下带着小跑。丁亚琼一下子由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女人变成了风风火火做事的女人。很多人劝她,也离开这里吧,这里有什么好呆的,一个穷乡僻壤,跟着陶白去到宁波多好!

可是丁亚琼离不开,一来孩子小,二来,这地方是她的娘家,孩子的外婆说什么都不准她离开白莲。她是家里的大女儿,去到江南,家里的人还能接受,去到宁波实在是太远了。

真的太远了。她去过宁波。从白莲到苏州要七八个小时,从苏州到杭州要两个多小时,从杭州到宁波,又得两个小时。这一折腾,路上要十几个小时。哪里吃得消?

芦荻秋那天来丁亚琼的办公室是准备喊她去上晚读课的。晚读课就是晚饭后晚自习前的一堂朗读课,是由语文和英语两门学科的老师负责的。恰恰在这个时候是丁亚琼最忙的时候,先要在下班的时候去接孩子,然后弄晚饭给孩子吃,接着要安顿好孩子的功课。孩子在父亲离家后的一段时间里,功课开始往下掉了,丁亚琼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几乎拚了命似的一定要儿子的成绩赶上来。

丁亚琼那天刚刚到办公室,正准备拿了教科书去教室值班,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又忘了拿粉笔盒,于是折回身拿粉笔盒。丁亚琼这时刚刚安排好了孩子的晚饭,然后布置了孩子的功课,说,等妈妈上了晚读后再来查你的作业。就这样,迟了些时间到办公室。这时芦荻秋出现在办公室,看着丁亚琼忙成这样,便说,不着急,丁老师,我已经安排副班主任在值班了。

丁亚琼内心一阵温暖,随后歉然一笑,说:实在不好意思,让芦老师费心了。

不要紧,大家知道你忙,都理解你。难得的是同学们都喜欢你的英语课。

芦荻秋后来做了有心人,建议学校按年级组办公,至少高三年级组放到一起办公,这样相互之间可以更便于了解学生的学情。芦荻秋的嘴里这么说,心里其实是想着照顾一下丁亚琼。

学校接受了这样的建议,将高三教师合并到了一个大办公室里。

自从并到一个大办公室,丁亚琼的很多事情,便由芦荻秋包了。每天,芦荻秋都会替她把开水冲好,整整齐齐地放在丁亚琼的办公桌边。上午第五节课如果还有课,那么,丁亚琼一下课,便会看到自己的饭和孩子的饭菜已经打好了,有时候,甚至儿子放学后直接到妈妈的办公室,便能先吃上中饭了。

很多次,丁亚琼看到儿子中午一回来就能在办公室里吃上饭,心里都感动得不行。有一次,甚至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儿子于是问:妈妈,你哭什么了?谁欺负你了?

丁亚琼抹了抹眼泪说:儿子乖,妈妈这不是哭!没有人欺负妈妈,妈妈想爸爸了……

丁亚琼内心感激着芦荻秋,一边也在计算着芦荻秋为她花了多少钱,直到她觉得到了一笔大数字了,她才拿了一百元钱,准备给芦荻秋。一百元,不是小数字了,要上二十节早读课或晚读课才能挣到,如果说挣工资,也得要一个星期才能挣上。一个月也才不过五百元的工资啊,人家芦荻秋帮了忙了,又怎么能让人家贴进钱来呢?

丁亚琼为选择地点想了很久。不能在办公室,在办公室人多,不方便给芦荻秋钱;选择在芦荻秋的家也不行,假如潘小梅想到别的地方,那反而不好;选择在自己的家也不行,总不能把一个男人朝家里喊吧?

丁亚琼选择在晚自习的当口,给芦荻秋。那一天,也真凑巧,除了丁亚琼,芦荻秋是最后一个出办公室。于是,丁亚琼连忙喊道:芦老师,你等会儿,有点事。

芦荻秋其实是有意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这些日子里,芦荻秋的心有点乱。他知道丁亚琼现在就一个人在家里,他非常希望能进丁亚琼的家,跟她聊聊,看看她。他发现这么些日子里,自己竟然有点喜欢上这个女人了。他那么乐意地为她做着这样那样事,心里无比幸福。可是他一直没有勇气对她说他爱她他喜欢她。

芦荻秋在丁亚琼的喊声里回过头,傻傻地看着丁亚琼。丁亚琼回避开了芦荻秋的目光,说:芦老师,谢谢你,这是一百元钱,是茶水钱与饭钱。

不不不,我不要,我不要……

不能,应该给你的,不能既让你花了时间又花了钱,再说,你回去还得向潘老师交代哩!

不要紧的,我不要……

芦荻秋拼命地拒绝丁亚琼递过来的钱,丁亚琼却固执地要交给他。两人从来没有这样靠近过。芦荻秋气儿短了,心跳快了,手上却似乎有了更大的力气,一边拒绝着丁亚琼手中的钱,一边紧紧握着丁亚琼的手腕,不让她将钱放进自己的兜里……

芦荻秋后来手上一松劲,丁亚琼便迅速将钱放进了芦荻秋的西服口袋里。芦荻秋连忙也把手伸进西服口袋。他是准备将钱拿出来的,可是,当他的手进入口袋时,丁亚琼的手把他的手压在了下面。芦荻秋再禁不住丁亚琼身上那种女人味的袭击,从丁亚琼手里挣脱出来,一把拥住了丁亚琼。

丁亚琼没有想到芦荻秋会来抱她,连忙一用力,将芦荻秋朝外一推,自己夺路出了办公室。

心里却是跳个不停,这芦荻秋,疯了。

第二天,丁亚琼的热水瓶照样还是在四五点钟的时候由芦荻秋冲好水放在办公桌边,第三天,丁亚琼上完上午的课,丁亚琼一回到办公室,儿子已经在办公桌上吃着排骨了。儿子穿着红色灯芯绒的上衣,圆圆的脸,眼睛明亮。

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说实在的,我嫁了陶白之后,怎么也不会看上别的男人了。像芦荻秋这样的人,心地虽好,但缺了陶白的灵性和执着。

方霞无声地点了点头。

说着话的时候,的士到了江边。在轮渡旁边,丁亚琼看见了芦荻秋那熟悉的身影。江风之中,那身影显得有点憔悴凄凉。

芦荻秋看见丁亚琼从的士里出来,惊喜不已,他终于盼来了丁亚琼。他这次本来是想在淞城住上一夜,包一个豪华的宾馆套间,然后劝说丁亚琼和他一起度过一夜。

可是,哪知道天不从人愿,他竟然将公文包给丢了。现在只有看丁亚琼的态度了。

芦荻秋迎上去,想伸出手,可又觉得不妥。丁亚琼看出芦荻秋的尴尬,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与芦荻秋握了一握,又立即抽了出来。

芦荻秋苦笑笑,说,没想到你能来,谢谢你!

丁亚琼说,客气了。你到淞城,我当然得尽地主之谊。这样吧,我们一起回市里吧!在这里站着也不是个事儿。我们到城里,找个茶馆坐下来,好好聊聊。再不,我请你吃顿饭?这总该是要的吧?

芦荻秋想了想说:也只有这样了。我还向你借两百元钱哩。我真的身无分文了。从淞城到白莲这一段路,看来也就只能靠你帮忙了。

你客气了,你当初帮了我那么多,我来看你,帮助你回家,都是应该的。你应该回家,你这人真是,出门的时候,也不给她个交代。我们陶白不像你,不管到哪里,都会告诉我一声的。

丁亚琼说到陶白时,其实心里也非常失望,但在芦荻秋面前,只好虚张声势说陶白的好话。

一看到丁亚琼招呼他上出租车,芦荻秋非常开心,觉得丁亚琼这人还真念着旧情。可是,到了出租车旁边,芦荻秋看见车子里还坐着有一个女教师,便连忙说:“我就不去了。我直接回白莲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丁亚琼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于是说:这就更好了。你应该回白莲,潘老师和你女儿一定想死你了。

她钱包里掏出一千元钱,塞到了芦荻秋的手上,说:这是一千元钱,你实在要马上回去,我也能理解。是想潘老师想得太苦了吧?这样好,那你就快一点,赶紧回吧!我就不到淞城请你吃大餐了。这钱也就算是请你吃饭的吧!到了白莲后打个电话给我,也好让我放心。好好待潘老师!再见!

说完了便钻进出租车走了。

芦荻秋拿着钱,心里沮丧极了,他根本没有想到丁亚琼会带着一个人来。想要得到这女人实在不容易!芦荻秋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能在她身上用情太深。

比起在白莲的时候,丁亚琼更有气质与风度,都恍若天上仙子了。芦荻秋乍见到丁亚琼,都不敢相认了。唉,现在的丁亚琼,眼里哪里还会有他芦荻秋!

看着丁亚琼的出租车绝尘而去,芦荻秋呆呆地立在路边很久。丁亚琼一下子让潘小梅成了一个地道的乡村妇女。潘小梅会用牙签大大咧咧地剔牙,会当着外人的面打屁,会粗声大气地说话,会抠脚丫……潘小梅哪里还像一个小学教师!潘小梅早就让芦荻秋对婚姻失去了兴趣,潘小梅的身体,也再不让芦荻秋有任何感觉了。一切都麻木了死了似的。

他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上一辆回苏北的车。他明白,他跟丁亚琼其实不可能有任何结果。他们分别在不同的世界里,他们相距非常遥远……

方霞是突然之间作出决定的:离开陶白!而且要劝陶白从阁楼里搬出来,回到对面的家中。

陶白在老家、在白莲的经历,陶白并没有告诉她多少。她所了解的陶白,是那个小说家陶白、散文家陶白和教育学者陶白。她以为,她了解陶白已经很够了。可作为丈夫的陶白,作为父亲的陶白,作为一个中学教师的陶白,她原来了解得并不多。陶白甚至都没有让方霞了解他过去的生活,走进他过去的情感。陶白没有对她讲他所经历的这一切,说到底,是怕她不理解,还可能是看不起她,认为她仅仅只是一个小女生,会担负不起这份沉重。

陶白从来没有让她更深入地走进自己,她甚至连林静都不如。林静好歹参与了陶白的白莲生活,林静有理由爱他。方霞突然发现自己爱着陶白是毫无理由的。她只是一个旁观者,站在陶白的对面,像看电影一样,看着陶白的生活大起大落,起承转合。其他的就什么也没有了。对的,陶白是一出电影中的主人公,是一部小说中的主人公。方霞只是他对面的一个观众,一个读者。就是这一层关系。一个观众,或者一个读者,可以喜欢甚至爱着故事里的主人公,可是,他怎么参与那个主人公的生活?怎么能走进他的故事?

方霞突然明白了,虽然她多次与陶白在小阁楼里相会,可是现在,她才觉得,自己才是陶白对面的一个女孩子,一直没有和陶白走到同一面。

方霞突然想明白了似的。

可是,仍然有点不甘心,毕竟,在淞城,她已经成了陶白的一部分,陶白也曾经是她的全部。

方霞第一次被自己的情感困扰住了。

突然就想到了林静。当初还曾在想林静走得是不是太过于决绝了,怎么说撤就撤了,让人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现在,她明白了,林静一定也曾跟丁亚琼、跟陶白、甚至跟自己较量过。较量的最后结果是,林静输了。

看来,她也得撤了。她也输了。这一仗没有打响,她就输了。

可是,她怎么撤呢?她要是这样离开淞城肯定不行。她只是一个小女生,没有了工作怎么行呢?

细细想过后,发现并不是所有路都走不通。不是还可以考研究生吗?让陶白帮帮忙吧,看可不可就报考陶白所喜欢的现当代文学。

为这事,方霞去了一趟陶白的阁楼。一听方霞要考现当代,陶白非常高兴,而且立即答应方霞会帮助她推荐导师。

方霞想了想,问陶白宁波有没有他可以推荐的现当代方面的硕士导师。陶白一听宁波,愣了一下,然后说,有的,我可以帮你联系!你怎么想到要考宁波大学的呢?

是啊,你不懂。不过,你最懂……

方霞说完就走了。陶白要留方霞过夜,方霞第一次拒绝了。

陶白彻头彻尾是丁亚琼的人,不可能再属于其他女人了。看来林静到底比她省悟得快。丁亚琼让方霞陪着去见芦荻秋,也肯定就是要让方霞看看,丁亚琼无论如何是不会离开陶白的。

方霞带着丁亚琼走进阁楼,这让陶白吓了一大跳。

陶白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方霞会跟丁亚琼一起来找他,更没有想到方霞会对丁亚琼说出自己的藏身之处。

丁亚琼笑道:陶白,我们回家吧!

样子像母亲在呼唤一个躲在外面的儿子。那样子,不惊不乍,是早就知道陶白回到了淞城的样子了。

见丈夫没有吱声,丁亚琼又大大方方地说:芦荻秋来过了,想来看看我,看看你。可是,在江边,他就回去了,没有在淞城停留。我跟方霞一起去见他了。方霞告诉你躲在这里。你啊,有一个家不要,偏要在这里呆着。家里不能呆了?谁不让你呆了?

陶白不知道方霞唱的是哪一出戏,连忙看向她。方霞脸色绯红,微笑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说,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方霞……

陶白两口子几乎同时喊了一声。

方霞在喊声里停住了。丁亚琼揽住她的肩,轻轻地说,方霞,太难为你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不,把他让给你……

不,我不能要。我走……

方霞没有说完,眼泪就下来了。

(责编:艾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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