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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一边

2009-04-13

福建文学 2009年3期
关键词:鸭群母亲

田 仲

1

路雨知道铜天出事的时候,天刚好暗了下来。添水嫂正好赶着她的鸭群走过她的身边。鸭子们是不知道路雨的心情的,它们还在余兴未尽地乱叫一通。鸭子们都走了,添水嫂还站在那里。在路雨的眼里,只是模糊之中多了一个暗影。

六月天,暗得慢,一轮浅月牙刚好也挂在山边。几颗星星没规则地躲在远处,就像是村里的孩子们,在田地里玩着。

一个月前,也是这样的月牙天,水丁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等到第二天早上,看到水丁时,她的身子已经直了,气也没了。刚看到时,还想水丁是睡在田边了,头发好好的,一只手好像是枕在自己的头下面,只是看不见她的脸。

大声地喊,水丁没有应声。是睡死了。六月天,活多。总把人们弄得很累。也许,水丁是累坏了。

等到翻过水丁的脸,已经死了。才十六岁呀,十六岁的女孩子。路雨直挺挺地站在水丁的身边,她弯下身来,就着水丁死了的脸狠狠地打下去。一下,两下,啪啪地来回几趟。要是以往,水丁的小脸摸一下就会红的。可是现在,那脸却可怕得很。

路雨的心一下子就沉入了一个无底的空间。

等路雨从那个空间里回来后,她已经躺在她的床上。看着她的是铜天,铜天两个眼眶红红的,好像是流了许多的泪。一个大男人,流什么泪。路雨就在这个时候很看不起眼前这个男人。也许,这种看法在很早以前就是这样了。只是,路雨不想说出来而已,或是路雨自己的心本来就比较硬。

村里人总说,路雨的心是很硬的。其实,对于路雨来说,她别无选择。

现在,水丁走了,走得那么突然。她根本就无法悲伤,就不知道悲伤。她相信她的女儿是累坏了,只是在田边睡了一会儿,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

添水嫂是爽快人,她容不得水丁这样不明不白地睡死在田边上。添水嫂的嗓门在村里是有名的,她的嗓门一打开,村里的鸡鸭叫声就落下了许多。

添水嫂现在正大声叫喊着铜定。铜定是村长,他住在村的另一边,与路雨的家只隔一条溪和一片田野。添水嫂嗓门一叫,铜定就认定出事了。

铜定是在昨晚就知道路雨的女儿没有回家,他认为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又回学校了;二是她可能还在山里,有可能是迷路了。

一些老人说是被红毛小鬼带到山上去了,弄了许多的火把到处找,终究没有结果。几十年前,也是村里的一小女孩子,其实,已经不是女孩子,只是人长得小些。黄昏时,跟在她的母亲背后,跟着跟着就跟没了。等母亲回过头来,却发现女儿不见了。村里的老人们都说,是被小山鬼带走了。弄了好多的铜锣满山地敲,说是那样能把山鬼赶走。村里人们忙了几个通宵,最后发现小女孩子时,孩子已经没了,就倒着身体挂在田埂的边上,身上是完好无损,只是满脸都是泥土。老人们越发地说,那是山鬼们做的坏事。铜定一想到这件事情,后背就冷冰冰的。他赶紧打电话到学校,学校那边说是没有看见水丁。铜定就有些紧张,一个晚上没有睡好。

添水嫂的鸭群刚赶出来,嘎嘎的声音才隐没在溪流里。添水嫂的嗓门又响了,是水丁出事了。

铜定看了看睡死的水丁,水丁的身上看不清伤痕,只是脸上有些泥土。铜定也不知道水丁是怎么睡死的,头脑间闪了一下,好像有一黄毛小鬼一跳而过。村里人们又聚在一起,说可能是小山鬼的作为,要不然怎么就没有伤口呢?铜定是村长,他知道要打110。他摸出手机,打了那个电话。电话那头,声音很清楚,说是要半天左右的时间才会来。村长又打了几个电话,一个是乡派出所的,一个是村书记的,一个是村里乡村医生的。

铜定在心里想,水丁可能是被杀的。可是又看不到伤口。铜定一时也想不清。

添水嫂等村长察看过之后,就把水丁抱了起来。添水嫂像抱自己的女儿一样,把水丁抱进村里已准备好的木棚里。这时太阳已经好高了,暖暖的阳光穿透柴片组成的挡墙,穿透添水嫂的肩膀和头发。有许多破碎的阳光落在水丁的身上。添水嫂对着水丁的碎花衣服一时无从下手,她的两滴泪水滴在水丁死了的脸上。泪水也无从选择地滑落了,水丁顺从的睫毛紧紧地闭着。添水嫂灵机一动,从水丁的睫毛开始,一步一步地为水丁清洗身上的污渍。村里人死后,这样的工作几乎都是添水嫂做的,她好像是一位巫婆。水丁的身子洗完了,添水嫂的泪水却再也止不住了。她赶走了爱香,跪了下来,让泪水都滴在水丁身上。添水嫂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拂过水丁的身体,就像是抹着一个刚烧出来的陶瓷。

添水嫂正想着,一个影子晃过她的眼前。那影子是铜天的,他想去帮帮添水嫂,看有什么事可以帮的。村里许多人都出外打工了,根本找不到大的劳动力。孤身一人的铜天总是出现在红白事情的场面上。

路雨看见铜天晃到木棚前,不知道是本能还是其他的原因,她突然大叫了起来。铜天从来没有听到那种叫声,那声音就像狼的一样。村里已经早就听不到那声音了。铜天回头,看见枯坐在院门口的路雨,看见了已经红肿着双眼的路雨。铜天突然发觉,有一股冷冷的东西爬上他的后脊。

太阳爬到溪水中央的时候,干警们来了。女干警又再一次翻动着水丁的身子。添水嫂成为女干警的助手。女干警做得很认真。事情做完了,站起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示意添水嫂可以帮水丁穿好小碎花的衣服了。女干警看着那么朴素的衣着,那碎花的花蕾点点滴滴,在阳光下面显得特别伤痛。

2

第二天下午,水丁真正成了一杯泥土了。路雨原想把水丁的骨灰也放进村里的公墓里。铜定说了,水丁是一个女儿身,还没有出嫁,是不是再想想办法,是不是叫添水嫂用用“封建”手段,过后,再放进公墓。添水嫂正赶着鸭群要到溪里,听到铜定在跟路雨嘀咕。她的大嗓门又犯了,她的声音沉沉的,落在水里也能溅出水花:什么“封建”不“封建”的。还真的有什么山鬼呀!人都化成灰了,还要那些鬼玩意干嘛?免了,要弄你自己去弄了。

铜定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也不想去做那些没有用的事情。既然添水嫂也这样,那就随大流吧。铜定说完后,就走了。他说他要去陪派出所的同志,派出所的同志要吃地瓜。他要回去弄地瓜。

添水嫂的鸭群一到溪里就散开了,嘎嘎地欢叫着四处乱跑。就像是落在水里的白云,随风改变着身形。这倒给村里带来了些许热闹。

添水嫂这几天几乎赶完鸭群就回到路雨的身边。做女人苦呀!路雨还不到四十,丈夫跑了,留下了一堆的债务。说是出外打工,三四年了一个电话也没有。要不是爱香的父亲在上华的小煤洞看见他,路雨还以为她的丈夫出事了呢!据说,那个老不死还改不了那坏习惯,一有钱就打牌。输光了就看不见人影。

十六年前,在乡里的医院,路雨第一次感到害怕。她一看见医生给她的眼神,她就知道了结果。她这一辈子也许不会有孩子了。对于她,一个乡村女人,这是最大的打击。原来丈夫还好好的,知道这事后,丈夫好像变了。不是喝酒,就是打牌。好几次,路雨

把牌摊开了,要不就离婚吧!一说到离婚,丈夫就凶,就摔门,摔了门就走人。不久,这事村里人都知道了。路雨倒觉得宽松了许多,反正,这也不是丢人的事情,路雨不会育孩子,这也怪不了她。

添水嫂拿把椅子坐在路雨的身边。从她们的眼里看出去,村庄小了,也格外的平静,那些田里看不见劳作的影子。几天前的悲伤都随同那些炊烟淡化了。添水嫂的鸭群也潜伏在溪水的岸边,静静地享受阳光的温暖。要不,就把水丁的骨灰撒了吧,让她永远留在田里面。电视上不是有许多人把骨灰撒到水里了。我们干嘛不学学电视里的做法。把水丁的骨灰也撒了吧!添水嫂好像是在自个儿嘀咕着。其实,路雨听得明白,添水嫂正在用她的方式同她商量着呢。

那就撒了吧,反正留着也没用。

水丁死后七天,水丁被杀后七天,水丁的骨灰就撒在了村里的那条小溪里。没有任何的仪式,添水嫂和路雨两个人完成了那件事情。村里人没有人知道她们两人在做什么。这件事情只有女干警看到了。

当时,女干警正在村里的一棵古椿树下守望。那树有些年龄了,最少也有水丁年龄的十倍。树的树杈向外支撑着,一边伸到添水嫂时常放鸭的溪里,一边盖住了铜定的小食店。村里正在搞新村规划,以铜定的小食店为中心,拓展了大片的农田。从乡里一路挖来的挖掘机冷冷地停在那儿,新翻出来的田土裸露着。连接乡里的乡村公路正要铺水泥路面。铜定说是少了后期资金,只好先搁起来了。

原来通乡里的路是直接从路雨的家门口通过的,由于新挖出了乡村路,那条路走的人就更少了,只有添水嫂每天赶着鸭群走在那里。女干警这几天的观察,对于案情没有什么进展,反而,她看到了一个事实,村里虽说正在搞新村建设,但是却很冷清。就像从路雨家门口通过的那条老路,虽说冷清,却藏着一种像果实一样的东西。女干警心想这就是人们说的反差吧!

撒完骨灰的路雨和添水嫂,她们好像还站在那儿,冷冷的,就像是两棵没有枝权的树木。只有添水嫂的鸭群更热闹了,嘎嘎地叫个不休。

不知道什么时候,爱香站在她们身后。爱香说,铜天也要去挖煤了。他说,他要去找爱香的父亲。铜天不是从来就不出远门吗?路雨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3

水丁是个被丢弃的孩子。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水丁已经十岁了。在水丁的心里,路雨是个好妈妈。对于水丁来说,是不是被丢弃的孩子已经不重要,因为,她有路雨,还有添水嫂。如果不是爱香的姐姐老是叫她野孩子,她才不会介意呢。爱香的姐姐老是叫她野孩子,多少次了,她都没在意。水丁总觉得她的妈妈很好,不像爱香的母亲。有一次,爱香把口水吐到她的脸上,她就不得不找她的妈妈问个清楚了。路雨看到水丁哭得那么伤心,她一时也两眼红红的。她原本也想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她,就在她要开口对水丁说出真相的时候,添水嫂来了。添水嫂人还没有进屋,她的声音如流水潺潺而入,是谁招惹了我的宝贝女儿了?

水丁好像找到了她哭的原因一样,她一下子冲出房门,紧紧抱住添水嫂,说:阿姆呀,您说,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我不想是野孩子呀!阿姆!

添水嫂一时也无从回答。知道水丁身世的人只有添水嫂和路雨,当然还有水丁的亲生父母。水丁的父母生下水丁就跑了,说是到外地去打工。其实,水丁的亲生父母只是想要个男孩子,在水丁的前面,已经有两个姐姐了。生下水丁时,一看,还是个女的!水丁的父母就把水丁放在铜定的家门口。铜定没奈何,只好求添水嫂帮忙。添水嫂首先想到的就是路雨,路雨一看见那婴儿欢喜得不得了,就把婴儿抱回家。

前几年,水丁的亲生父母也回来过几趟。也打算把水丁接回去。但每次找到添水嫂和路雨,结果都是一样,她们不想把真相告诉水丁。水丁的亲生父母偷偷到学校看过水丁,看到水丁一天一天地长大,他们也只好悄悄地又走了。

其实,水丁的父亲在生完水丁的二姐后就失去了生育能力。只是,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不能没有一个儿子,他不能让祖宗的香火断在他的身上。在生完水丁二姐时,水丁的母亲一看还是女儿,心痛得不行了。一边是计划生育抓得紧,一边是水丁父亲的老观念。当时,水丁的父亲只是想着跑,想一跑了之,跑了就没事。结果,不出半个月,就又被村里找回来了。铜定说,要不你就男扎了事。你的爱人还在月子里,你扎了更省事。水丁的父亲正在气头上,说:扎就扎吧,要是能让我爱人的肚子再大起来,就算他有本事。原本就是一句气头话,却引出了村里的男扎先例。几天后,乡里的干部找到水丁的父亲时,水丁的父亲还想抵赖。铜定说了句:男人就要像个男人的样子。水丁的父亲脸就红到耳根了。

两年后,水丁的母亲肚子好像又有货色。村里人就像是添水嫂的鸭子一样,躲在河道里嘎嘎地乱叫一通。

乡干部知道这事后,找到水丁的父母。水丁的父亲老是说,我都扎了,还能怎样?水丁的母亲一看见乡里干部出现在那条小路上,她就躲起来。

几个月后,水丁的父母就失踪了。村里人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直到铜定的家门口发现了那个女婴,水丁的父母才从后山回到家里。那个女婴就是水丁。

4

水丁死前有被强迫的迹象。这是女干警告诉添水嫂的。女干警原想让添水嫂的嗓门把案情的排查对象缩小。没想,女干警刚把话说完,添水嫂就掩面哭泣了。哭过的添水嫂说,水丁好好的,怎么被强奸了?你是公家的人,也是女人呀!话可不能乱说。女干警发现,话没说清楚,就一五一十地对添水嫂解释。水丁的确是间接死于强奸,也就是说,犯罪嫌疑人最早的意愿是要强奸水丁。但是水丁反抗了,水丁死死地保护了她自己,保护了她那圣洁的地方。犯罪嫌疑人具体是怎么样把水丁弄死的,还有待于进一步查实。女干警其实想把水丁的死因告诉给添水嫂,但是出自于查案的纪律,她没有再往下说。

往后,添水嫂看人的眼光老是怪怪的。她的大嗓门也小了,就连她的鸭群也不爱嘎叫了一样。村里的男人在添水嫂的眼里矮了许多。

添水嫂在给水丁清洗身子的时候,她就有一种感觉,一种穿透心底一样的感觉,总觉得有一双手掐住自己的喉眼。

那种感觉让她捡回自己的一段记忆。

那时她也才十七岁,她却有了一个不错的男人。他比她大一岁,叫铜铁。名字不是很好听,好像生锈一样。人却很腼腆,事情懂得许多。老是在有月亮的晚上把她叫到小河边,一边把脚放进河水里清洗,一边说些不着边际的新鲜话。每次都把她弄得心痒痒的。有一次,那男人野了,耍起了硬性子,把她死死地压在身子下面。当时的添水嫂心想,要压就让你压吧,反正我把双手死死抱住那个地方。添水嫂就把双手死死地抱住身体那个地方。后来,铜铁松手了,转过身子,躺在添水嫂的身边,喘着粗气。第二天,添水嫂发现,她的双脚和双手都被石子磨破了好几个口子。

几天后,铜铁却要走了,要去参军。那时正在跟越南打自卫反击战,村里好几个年轻人都主动报名参军。铜铁的家里发出话来。说是可以找个媒人把婚事定下来。添水嫂的父母年纪大了,就她一个女儿,原本想找个上门的女婿。女儿与铜铁在河边一起看月亮的事情,他们也懂得一二。他们在村里是很宽容的,说定,就把女儿的婚事定了。

铜铁要走的前天晚上,月亮不是太好。添水嫂跟铜铁还是坐在她们常常坐的那块大石头上看月亮。添水嫂原想学学城里人的样子,让铜铁也亲亲自己。铜铁似乎真的就像一块铁一样坐在那里,没有了那些野性,倒真像个大丈夫。

两年后,铜铁回来了,是被装在一个小木盒里送回来的。添水嫂看见那个小木盒时,她真的不相信,那里面住着就是让她想了两年的铜铁。一个晚上,趁铜铁的家人不留意,添水嫂打开了那个小木盒。添水嫂掀开盖在盒子上面的红旗时,心抖了一下,一时她的手几乎是缩了回来。还好盒子没有上锁,她轻松地打开了小木盒,里面是软软的粉末,就像是早期放进农田里的牛骨粉。添水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拿出早就备好的白手帕,把那些粉末倒进手帕拿走了。

原本那个男人就该是属于她的。

那些粉末陪了她很久。每每入睡前,添水嫂就把那白手帕放在她的床上。几乎每一天晚上,添水嫂都能在梦里看见铜铁,看见那依旧腼腆的红脸。每一次从梦中醒来,添水嫂总觉得铜铁就在身边,甚至老是觉得他就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总觉得她欠了他许多的东西。

等到不再做梦时,添水嫂就把铜铁放走了。那天晚上,月亮很好,添水嫂带着铜铁的粉末一起去看月亮。月亮总是那么高,让添水嫂找不到边际。等到添水嫂从月亮中醒过来,铜铁已经湿了,那白手帕已经被河水弄湿了。添水嫂就是这样的人,她总是能顺着事态的发展。她想,这可能是铜铁给她的暗示,暗示她把铜铁永远地放在小河边,让他永远地与月亮相伴。

添水嫂把她的白手帕往河中一扬,咚地一声,添水嫂的心也跟着抽了一下。铜铁这是真的走了,他慢慢地在水中化开,慢慢地泅放成一朵白灿灿的花来。这时,河岸边游来了两只白色鸭子,嘎嘎地叫着。

最近,添水嫂又老是做梦。又梦见那张腼腆的脸。那张脸好像是铜铁,又好像是铜天。总是迷迷糊糊的。那张脸,刚开始好像是压着她的脸一样,后来慢慢地松了,慢慢地远了,最后就迷糊了。

女干警给添水嫂说了水丁的死因后,她就时常陪着添水嫂赶鸭子。女干警从村民的嘴里得知,在村里,人们虽说都叫添水嫂为嫂子,但是她却没有结过婚。似乎那些鸭子才是她的老伴。

女干警只是陪着添水嫂赶鸭子,其他什么事情也没说,也没有做。添水嫂从女干警的眼里已经知道了些信息。那个对水丁行恶的人一定也在这个村里。女干警虽然没有再说些什么,添水嫂已经从铜定的忙碌里看出了问题。村里那间破办公室的门前老是停了辆带警灯的车,从车里上上下下的人虽然没有穿警服,添水嫂知道那些也都是同女干警一样的警察。

太阳又下山了,添水嫂赶着鸭子从河道里回来,路过路雨家门口时,添水嫂把老是梦见铜铁铜天的事告诉了路雨。路雨正在切割猪食,手突然间就停了下来。细心的女干警好像从这一突然间的动作看见了什么,似乎有一朵阴云一样的东西掠过路雨的脸。

当夜,月亮很好。女干警陪了路雨一个通宵。

添水嫂的鸭群摇到路雨的门口时,路雨把昨夜的事情说了。她们都想到了铜天。其实,村里的许多事情都逃不了添水嫂的眼睛。路雨那件事情也是一样的,她跟铜天的日子已经有些久了。路雨那个赌鬼丈夫跑了以后。在一个雨天里,铜天在路雨的门外站了一夜。过后,路雨看见铜天就多了份感觉。不知道是惊恐还是惊喜,这种感觉添水嫂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她没有说些什么,她的嗓门反而不是大嗓门儿。

5

铜天找到爱香的父亲,原本想在上华煤矿挖煤。第一天下井,就出了件小事。可能是没有进行培训,在井下的工作又不熟悉,刚做了近一个小时的活,就把自己的手指敲了,弄得满手是血。结果煤矿的矿主认为,铜天不是干这路活的人,给了两百块钱就叫他离去。

铜天出远门还不到半月就又回来了。铜天沿着村里那条新挖出的乡村路回来,刚到村口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站着的地方,几乎可以看到村里的每一个角落。村里那条小河像是一条银链子,晃荡着丢弃在那里。添水嫂的鸭群不时欢叫着,给这个祥和的村庄徒添了几分热闹。那些炊烟对于铜天来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四十几岁的人了,还没有成家,这在村里只有他一人。现在,他站在村口倒庆幸自己没有结婚了。远远地他看见女干警好像正同路雨她们说些什么,他的心于是沉得很低,好像看不见底一样。

村部边上那台挖掘机应该都没有再动过。那个染着红头发的车机手一定也没有回来。铜天最讨厌的就是那个家伙,男不男女不女的。头发已经变色了,手也被挖了好几个洞,像伤痕又不像伤痕。水丁出事那天,铜天看见那家伙走了,是沿着这条新挖出来的路走的。铜天想到这里,他的心沉得更深了。要是那个家伙就像他这样站在这里,那天的事情不就全被那家伙看到了吗?

铜天开始后悔了。后悔那个雨夜。后悔的事情就越来越多。

铜天走后,铜定的小食杂店冷清了许多,铜天刚回家来,就又呆到小食杂店去了。铜定还没有从地里来到食杂店,铜天却又走了。那天他早早地猫进了路雨的房里。

路雨没有开灯,她静静地坐在窗前的凳子上。窗子是开着的,铜定的小食杂店冷冷清清,店门口那盏灯晕黄晕黄的。不时有人走过,就拉出了一片浓浓的身影。店外面那个高大的挖掘机站在那里,伸出好大的黑手,人一走过那盏灯影,就像是被抓住一样。刚才她看见铜天走过那片灯影,看见那个黑手一下子就抓住了铜天。

铜天站在路雨的身后喘着粗气,路雨原想把刚才看见的那种感觉说出来,但是,想想还是不说了。他们依旧保持着那种静态。

铜天第一次猫进路雨的房里时,他们也是保持了这种静态。路雨只是感受着她的身后面那股浓浓的粗气。那是一股很强的气浪,让路雨有些激动,甚至有些害怕。害怕过后又多出了太多的同情,同情过后就是期待了。她期待着铜天能走近她,走近那个窗口。倚在窗口上,一起看窗外的星光。铜天猫进路雨的房间时,他呆住了。路雨的房间好像是一间闺房一样,充满了女性特有的气息。他看见路雨倚在窗前的样子,他就不敢再往前走动了。他似乎被一种力量定位在那里。他静静地站在路雨的身后,体验着从路雨的发丝流动而来的家的气息。这气息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也许这样站着,静静地体验着那种感觉,铜天就满足了。他知道这是他生命中老天落下来的东西,只能看,却不能动它,甚至不敢拿出来,就像蛋糕。铜定的儿子给铜定做生日时,铜天看过那种东西。铜定刚开始舍不得吃,放在厅堂里。两天后,那

东西却像花一样蔫了,软软地瘫在塑料盒里。铜天用手指挖了点尝尝,就像吃槟榔芋头一样,酥酥的。

6

铜天跟路雨有了那件事后,就时常绕道而走。他害怕路雨,又想着路雨,想着路雨那种家的感觉。他知道那个家不属于他,但是他总想着那个迷糊的夜晚。

两个月后,路雨发现她的生活出现了紊乱。她的那个东西不来了,等了许多的日子,依旧没有感觉。她想,她该是有了,那个铜天呀!就那么一个晚上,就让她有了。

添水嫂看路雨走路的样子,说:“路雨你该高兴呀,你那个不中用的丈夫终于有用了。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就把水丁让给我当女儿,我也能当一回母亲了。”

“嫂子你说笑了,我那赌鬼丈夫不是老在外地,他能回来关心我吗?”

“唉呀,这倒给忘了,那你可要想好呀!水丁不是老让爱香叫骂吗?”

“嫂子,我不正要找您商量着呢,你说要怎么办呢?”

“要我看,你就到矿上走一趟,呆三五天,再回来。这事不就成了。”

路雨也想过,那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路雨对于铜天只是同情罢了。没想到,同情让她真真切切地当了母亲。这个母亲却只能藏在自己的心里。路雨总觉得,铜天挺可怜的,一个人孤单单的,体会不了家的温情。对于女人是个什么样子,可能看都没有看过。那个夜晚,路雨期待着铜天能走出那一步。可是铜天好像被什么定位在那里,就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最后还是路雨主动些,转过身,抱着铜天那抖得厉害的身子。

水丁放假了。太阳大得很。水丁已经能帮着路雨做农活了。地瓜秧子一路地爬得满地都是,绿得汪汪的,稻田里的水稻已经开始抽穗了,这时的农活算是比较轻松的。水丁跟在路雨的身后,总觉得母亲走路的样子怪怪的,好像干娘的鸭子。水丁从小就叫添水嫂干娘。

懂事的水丁总觉得母亲要生小弟弟了。她蹲在母亲的身边,一边摘着地瓜畦里的杂草,一边不时地抬起头看着母亲。其实,水丁早就从爱香的臭嘴里知道母亲不会生育小孩了,可是母亲的肚子怎么就要变大了呢?水丁总是觉得怪怪的。于是她对母亲就多了个心眼。

水丁的细心多了个发现,她发现铜天更关注母亲,关注母亲的肚子。

路雨带着水丁做了几天的农活,腰酸痛酸痛的。水丁似乎更懂事了,她的眼神好像多了许多的关照。路雨心想,是不是水丁也能看懂她身体的变化?

路雨看着水丁慢慢突出来的小胸部,她的心里就有些疼痛。她不能单纯地考虑自己肚子里的小东西了。她还有一个已经快长大了的女儿,她爱她的女儿。水丁暖暖的眼神让路雨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不能再伤害自己的女儿了,她要放弃肚子里的小东西。

路雨费了好大的周折,乡里的医生才同意帮她打掉肚子里的小东西。医生给了她几片药片,说了些注意的事情。路雨就回村里来了。路雨在村口碰到铜天,铜天像蔫了的苦瓜站在那里。铜天好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嗡嗡地重复那句话,我想要孩子,我想要孩子!

路雨看见铜天那个劲,心里头就来气,她说:“那根本不是你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是我丈夫的孩子。”

“是你丈夫的孩子,那就留下孩子,你们不会违反政策的。”铜天头扬了起来,说得有板有眼。

路雨对于铜天只是同情,只是怜悯,她不能跟他有任何的发展迹象。她不能让村里人知道那一次的冲动。

路雨现在看着铜天几乎快要流出泪水的眼睛,她知道她错了。也许在男女之间根本就没有同情这种概念,在同情的背后就是渴望。路雨她渴望爱情,渴望能实实在在当母亲,实实在在当妻子。她每一次的渴望都没有结果,爱只是迷迷糊糊,刚要开始就结束了。丈夫是什么,是担心是害怕,连起码的欲望也被掩盖了。而那一次同情的付出,让她有一次最美丽的错误。当她知道自己能实实在在当母亲时,她倚在那个窗口,一个晚上没有入睡。那种激动她不能对谁说,就连添水嫂也没有说,她要把那种兴奋藏在自己的心底。这种兴奋让她想把自己肚子里的小东西生下来。

在她自己的肚子里没有东西的时候,这种念想,想都没有想过。水丁跟在自己的身后慢慢地长大,这种感觉让她知道母亲的真实和苦恼,知道母亲的责任和希望。有时也自私地想,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亲身骨肉。现在肚子里有了自己的亲身骨肉,那种想法倒淡化了。

铜天蔫蔫地走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可怜又孤单。铜天这次没有像以往一样往铜定的食杂店跑,看见添水嫂的鸭群后就转身一拐,隐入了去他家的小路当中。添水嫂在后面大声叫着,他都没有听到。铜天到家后,就躺在那把木质大长椅子上,把自己的双手背过来当枕头,直挺挺地躺在那里。透过他家门口外的几棵大树,他看见远远的有一梳子样的月牙。铜天知道,他的孩子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小月牙,很快就会没有了。要救他的孩子,只有找到水丁。铜天想到这儿,突然坐了起来。他看见水丁正忙着帮路雨拿东西。

7

铜天走近水丁的时候,水丁坐在田埂边上休息。铜天一屁股坐在水丁的身边,水丁吓了一跳。

“叔叔,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像兔子眼。”水丁抬着惊讶的眼问着。

“没怎么,我只是想问问你,你的父母到底是谁?”

“我不是路雨的女儿吗,铜天叔叔!你这又是怎么了。”水丁害怕了,就连铜天叔叔也知道她不是路雨的亲生女儿!

“你不是路雨的亲生女儿,你是路雨抱养的孩子,你的亲生父母添水嫂她知道,你还是回到你的亲生父母那边去吧!路雨快会有她自己的孩子了。”铜天几乎是吼叫着的,水丁低下头,泪水哗啦地流出来。

铜天最怕女人流眼泪,更何况是女孩子了。他看见水丁泪流满面,心一下子就软了。他怎么那么呆傻呢?路雨一家好好的,有丈夫有女儿,她怎么能为他生下那个孩子呢!他又怎么能对水丁大喊大叫呢。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就想站起来,离开水丁。

这时,水丁却转过头来,泪水流得更多了,满脸花花的。

仅在这个瞬间,铜天吓得身子发抖,双眼定格在那里。这不就是他的女儿吗?水丁的眼睛、鼻子、嘴巴,就连嘴角微微上扬的唇线也是那么的明显。铜天的双眼像死鱼眼,几乎要爆突出来。

铜天其实很想忘掉自己的那次痛苦的事情。他的好朋友铜铁去参军了,原本他也是想去的,但是他的身体不合格,只好留了下来。他知道,他在村里是孤儿,他要是能到部队去,那么他就能找上老婆。可是他的身体偏偏不合格,他只能眼看着铜铁高高兴兴地走了。铜铁走后,他更孤单了,他每一次睡觉几乎都没回房里去,反而躺在那片大木椅子上,时常数着星星过日子,时常想着铜铁。那一次,他后悔极了,要是自己不是躺在木椅子睡觉,那么那事情也不会发生。反正等到他清醒过来时,他看见爱香的母亲就靠在他的身边。爱香的母亲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破背身,可能她还在养孩子,奶子大得像葫芦

瓜。下身穿得更离谱,只是一件松紧式的大花短裤。铜天看见他的身边多了个女人,他一个翻身便掉到地里板上。他爬起来就想跑,结果后背却被拽住了。爱香的母亲突然间就越过他的面前,叉着双手叫了起来,铜天,你还是个男人吗,做了事情就想溜了!

“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吧。”铜天不知道爱香的母亲在说什么。

“好呀,你摸了我的乳房,还说什么都没做?”爱香母亲一把抓出她的大葫芦就往铜天的身上蹭。

“我没摸,我才没摸呢,你可别乱说。”铜天心想,他才不会去摸那个大葫芦呢!

“你摸了还不认呀!”爱香的母亲越叫越大声了,甚至用双手去擦自己的眼眶,把眼泪也擦出来了。

铜天看见爱香的母亲好像真的流眼泪,他想拔腿溜了了事。没想,他刚一转身,爱香母亲的动作比他还快。她一屁股摔在地板上,一手便扳住铜天的后脚,弄得铜天也扑倒在地板上。其实,这就是爱香母亲最想得到的结果,她想只要把男人弄倒了,她就有机会,她不会放过这美好的机会。她一个顺势就把铜天压在自己的身底下。

水丁就这样成了爱香的妹妹?那个被丢在铜定家门口的女婴就是爱香母亲的女儿,就是自己的女儿?铜天真害怕了,那个可怕的女人呀!她怎么不把那个女婴放在他的家门口呢?

水丁看见铜天叔叔的身子抖动得厉害,她很自然地靠近他,甚至用她青嫩的双手为他擦拭流着冷汗的脸。水丁的双手刚一碰上铜天的脸,水丁突然间好像得到了一种从来就没有过的温暖,这种温暖是属于父亲的。要是铜天是她的亲生父亲也好,尽管他现在一无所有,水丁也觉得她是快乐和幸运的。

许多事情都是缘于自然的发展,也是毁于这种看似很自然的东西。铜天面对受委屈的水丁,他很自然地伸出双手搂住水丁。其实,这是一种藏了很久的父爱的体现。对于他们俩,在心底里已经自然地沟通了这种感觉。就连添水嫂路过他们那片田地的时候,铜天和水丁一点觉察都没有。添水嫂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样去面对了,只有她知道,水丁可能是铜天的亲生女儿啊,千万别出现乱子噢!她的鸭群已经走远了,留下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还好,她的眼前是杜鹃花丛,她站在那里,别人都看不见她。她站了不久,铜天就走了,走的步子很大,好像是放下了一挑担子很轻松地走了一样。看见铜天走了,添水嫂也走开了。只留下水丁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田埂边上。

8

挖掘机的司机手,在村里已经呆得挺久了。他的头发很乱,黑黑黄黄的,村里人都叫他红毛鬼。去年新挖乡村公路时他就来了,做了快一年,工钱还没有拿到手。他的挖掘机老是停在铜定的小食店边上,村里的小孩在那里爬上爬下的。这一次他来了十几天,弄得买油的钱也没有了。村里人走得快光了,还搞什么新村建设,弄得他一无所有。没有了钱,就连爱香也不理他。不知道是爱香也出外打工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一天他又要走了。当他走到村口时,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休息,他刚抽出一根红梅烟点上,狠狠地吐出一口,烟雾刚散开,他就看见了铜天和水丁在田地里的事情。

水丁怎么就跟铜天亲热呢?水丁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子呀,铜天可真是个大甜蛋。

铜天走了,那时他的烟屁股烧了他的手指头,他狠狠地一甩,站了起来。

远处的水丁好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站住了,一个念头从他的头脑里产生。在一个瞬间扩展开来,弄得他头皮发麻。他几乎是猫着身子跑向水丁,那种感觉让他想到了老鹰抓小鸡。

天暗下来了,水丁没有看见添水嫂的鸭群,也许添水嫂的鸭群已经走远了。水丁刚要站起来,却被一双手按住了。她想用自己的双手把它打开,她的手刚一挡,那双手没有挡住,却直扑向她的小肚子。这时,水丁害怕了,她知道那小子想干什么,这反倒让她有了主意。她把自己的双手从那小子的双手内侧伸下去,直到她觉得安全的地方。她把自己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咬紧牙关,任那小子怎么诱惑她都不松手。那小子把她翻过来转过去,折磨了很久。水丁觉得她的手有些累了,她更害怕了,她真的害怕她的手会软下来,不听话。她想到了叫喊,要是铜天没有走远,他一定会听到她的喊声。她刚一开口,她就觉得她的嘴里已经热得有血腥味。就在水丁张开嘴巴的时候,那红毛鬼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掐住了她的喉咙。水丁原想用双手把那东西拿开,但是她没有松手。她不能松手,她的双手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抱住自己的身体。

那个小子走了,水丁可以感觉到他很失望。他刚开始是悄悄地走的,过后就是用着跑了,脚步很零乱。

水丁大声叫喊,但是她老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的耳朵传来的是那个小子慢慢消散的脚步声。

水丁累了,她想睡一觉,她闭上双眼。她看见在她睡觉的田地里有许多的鸭子,那可能是添水嫂的鸭子,她想到了添水嫂,也许她可以叫醒她。

9

铜天被女干警叫走了,仅仅一天一夜。村里人没有看见铜天的影子。等到再看见铜天的时候,铜天的背后跟着干警。他带着警察走过路雨的家门口。走过添水嫂鸭子游动的水潭。走过那片已经没有了庄稼的田地。人们不敢靠近他,就连添水嫂也躲在那丛杜鹃花丛边上。但是,今天她看见的铜天,好像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在那片田地停留了一段时间后,铜天被警察押着离开了村口,车子扬起了许多的尘埃,浓得有些夸张。

路雨看着铜天被带走,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其实,路雨从乡里回来碰到铜天时,她看见铜天那种渴望,那种渴求。她就放弃了那些药片。她把药片放入抽屉里,她的心很犹豫。

水丁是铜天做的,她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如果人是铜天杀的,铜天是必死无疑了,那么路雨她活着还挺着那肚子,能有什么意思?她把那些药片拿出来,放在手心里。医生说了,这些药片要在怀孕两个月到三个月期间才有效。在路雨的心里便出现了一个新的计划。她想,只要等,等到她肚子里的东西一天一天大起来,到时候才把药片服下去,那样弛和她肚子里的小生命都可能一起走了。

添水嫂的鸭群好像几天没有嘎嘎叫了,今天那叫声比以往要早了些。添水嫂不知道要怎么样对路雨说,那天她看见的事情。她想,她必须把她看到的告诉给路雨。那天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把她看到的事情告诉给女干警了。

路雨听到添水嫂说的那事情后,心反而开朗了许多。铜天不是先走了吗?他怎么会去做那些事呢?也许那些坏事情不是他做的。路雨很清楚,她相信那些事情不会是他做的。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好像感觉到了。她的肚子在抖动一下。

半个月后,铜天又回来一趟。但是,人们只能看见他的身体,看不见他的脸。他的脸被什么东西盖住了。人们只能看他东指指西划划的。那一趟在村里呆的时间很短,不够一个时辰。

添水嫂没有看过这场面,她拉住那个女干警,想问个明白,问问水丁是不是铜天做

的。女干警点了点头,说是的,铜天自己承认是他做的。一些细节也讲得有板有眼的。铜天说完了,就大声叫喊着,说是他害了水丁,让老天要了他的命,不冤。

添水嫂不知道铜天是怎么了,他不是明明走开了又怎么回来呢!

添水嫂也不明白了,她倒有些后悔。她原本告诉女干警的那些话,虽说是真的,可是她没有看见,铜天对水丁有什么出格的行为。

10

路雨的丈夫再也回不来了,这消息是爱香的父亲带回来的。半个月前,上华煤矿出事故了,路雨的丈夫被埋在地底下,矿里抢救了十来天,没有发现尸体,最后终究放弃了。爱香的父亲给他处理遗物时,发现了一个小本子,里面记了许多的账目,每一个账目的背后都打上小勾勾。爱香的父亲把小本子交给路雨时,路雨终于明白了,她的丈夫其实是一个好男人。当她把本子翻到最后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红了。本子的最后一页是遗书。遗书上说,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能生育,知道自己不是个男人。他不能给路雨幸福,他只能选择离开,他离开路雨的目的不是为了赌博,而是要给路雨多一份选择。要是他在矿上出事了,就把赔偿金全部给路雨。

爱香的父亲把赔偿金也带回来,是一本存折,里面有二十万元的存款。

路雨看着那本皱巴巴的本子,心底里被这个村庄的人都占有了。她看见了她丈夫向她走来,看见了她的水丁向她走来,也看见铜天向她走来。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抚摸着慢慢长大的她的唯一的亲人。她倒坚强了起来,她要活下去,她要中断那个计划。她不再犹豫了,从抽屉里拿出医生给她的药片,狠狠地甩出窗外。

村里的新村建设又动工了,原本,铜定是要借此机会搞个活动。他要表彰表彰路雨,要不是路雨把那二十万元的赔偿金捐给村里,那么这个新村建设工程就要搁在那里。可是路雨就是不肯,她想那钱是她的丈夫的,她只是为了她丈夫尽一点责任而已。

挖掘机又动了起来,嘎吱的声音有点像添水嫂鸭子的叫声。开机器的不再是那个红头发的年轻人。据说,那个年轻人半个月前就出车祸了。那年轻人听说铜天被抓进去了,约了他的小兄弟们大喝了一场。结果酒后开车,把自己弄成个植物人。

又过了些日子,路雨生下了个男孩。添水嫂抱着那男孩,站在路雨的家门口,她看见了一个人从村口走来,那样子很像是铜天。添水嫂叫了声路雨,路雨从屋里走出来。她也看见了那个行走的身影。

在这个时候,她们突然觉得这个村庄没有变,这个祥和的村庄正在慢慢地被挖掘机往外扩展。

责任编辑林东涵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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