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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红滇西北

2009-04-10李友文

大理文化 2009年2期
关键词:柿饼柿树柿子

李友文

金秋时节,在滇西北大理至丽江丰饶的坝子和苍翠的山峦间,无论车行何处,随处可见累累硕果压弯了枝桠的红彤彤的柿子树!那奔放闪光的橘红、含蓄深沉的鲜红,给人以美仑美奂的享受。

我有幸出生在这块土地上,童年、青年及老年也未曾离开过她,即便短暂的分别远行,故乡的红柿子仍一嘟噜、一嘟噜地红亮我的梦乡、甜透我的心头。

你看,家户门前院心、园边屋后的柿树,那一株株、一排排的柿树,浓阴叠翠、虬枝旁逸,活脱脱一柄柄绿色围墙,映衬着乡亲们生机勃勃的生活。

每当春末夏初,绿叶间蜂吟渐疏、细雨纷飞时,柿花谢了,花托呵护着的柿娃便日趋膨胀,如绿莹莹的宝珠。斑驳的树干支撑的树阴下,要么拴一头奶牛,扇着耳,甩着尾,任身边的小牛犊欢畅踏跳;要么躺着一窝猪娃,一排儿匍匐在妈妈的肚皮前,噙着奶头,吮着奶汁,唧唧嗯嗯地拱着;要么顽童们捡寻地上的石子,撵着斗架的公鸡、尖叫的鸭鹅……当然,更多的时候,树下是乡亲们休闲说话的场所。无论艳阳天,还是月白夜,柿树荫无一例外地成为老人下棋聊天和娃娃玩耍的天地,成为歇下农活的村姑们喜笑颜开地缝补衣物、刺绣着岁月沧桑的“车间”,成为当家人们说经验、话农时、评说天下的“论坛”。

乡亲们就是这样有板有眼、像模像样地用柿树美化生活环境、遮挡岁月风霜。

在我的故乡,无论是从古老的历史中茂盛生长的一棵老柿,还是在崭新的岁月中培育出的一片柿林,都自然成了考量这家人生活质量和人气指数的重要参照物。

每当低垂的枝桠上一个个柿子由深绿转为青绿或浅黄发亮时,叶片不知不觉便由淡黄摇曳出红光,孩子们坐不住了,不招自来撵也撵不散地在自家柿阴里转悠,一见大人路过,总要堵住你,求你摘两个给他们。老人劝说:“不熟的柿子涩嘴呢!”五六岁的娃娃哪会听你,依然不依不饶。大人们只好无奈地含着笑,踮脚摘两个大的给孩子递去,并再三叮嘱:涩嘴,只能玩耍,不能吃。话还没听清,几个孩子早跑家门里了。他们直奔灶房,将绿柿埋进子母火灰中,瞪圆眼等它滋啦滋啦吐尽泡泡,然后扒出来稍微晾一晾,三下两下褪去焦黑的皮,就大口啃起来,一边啃一边不住地咂嘴。吃完后,用小手背蹭蹭嘴皮,揩掉了满嘴的焦黑,揩不掉的是品尝烧柿子后的满脸甜畅……

白露不久秋分来了。乡亲们说,秋分就是金秋的来临,丰收喜悦的分享。大白天,农夫们扑向坝子收金稻,早晚就忙着在房前屋后下金疙瘩,忙得屁股不落地,忙得像“打仗”。老爷老奶们使不上大力,只顾前后左右急巴巴地吼:“摘柿子不是丢石头,是进鸡窝捡鸡蛋;树木辛苦支撑一年赏我们一次果子,糟踏了是罪过。”从树梢到地面,再运回屋去,三五天功夫,厦台上、地板上、楼道里全是黄爽爽、香喷喷的柿子;筛选、清洗、分装,全家老小都忙乎得像手推磨般转起来,收藏、加工柿子,是一场多么精细而持久的劳作啊!

首先泡柿子。将去柄洗净的完好柿子一层一层垫上薄荷(或溪边采来的野薄荷),隔层码到上了釉的土瓶里,兑满清水盖严。不用一月,便可捞出送到田坝里劳碌的人手中,一口咬下,又脆又甜,生津止渴,远胜于北方人吃甜瓜、版纳人嚼木瓜。这种泡柿子,易于长久存放,尝过的人无不赞赏。

接着是捂柿子。把打扫好的屯箩支好,一层柿子、一层青松毛地序起,再用大簸箕盖严。等屋里、楼道洋溢着香甜味时,柿子便捂透了。取出的柿子软软的、糯糯的,手托柿蒂,那琥珀状晶莹透亮的柿子,只需牙齿轻启小孔,滋溜溜一吸,甜蜜蜜、凉茵茵的柿乳便一古脑地吸入口中,古人“红颜欲滴香四溢,弹指即吮味如蜜”的诗句,活脱脱描给出品尝捂柿的滋味。

而最考人最精细的活计,莫过去做柿饼了。

收鸡蛋也有碰坏的时候,何况于院坝、厦台上堆山的果子?采摘中不慎破皮裂口的柿子,大多属熟透了的,身闲心细的老人们便端一筛果子、支一条矮凳、摆一张簸箕,用小刀一圈圈恰到好处地把皮子镟下来,柿皮垫底柿托朝下地排进簸箕晾晒,待晚上儿女收工,再由他们一排排支到院心高高的竹篾柿架上,日晒夜露(阴雨盖防雨布)十天八天之后,把晾晒得紫红的柿子取下,左转右转用十指捏,往返多次,便捏成圆圆的月饼状的柿饼,再一层半干柿皮、一层柿饼置大缸、篾箩里捂起来。等到软软的柿饼硬化、紫红的柿肉生霜,那雪绒花般的柿子照亮了人们的心眼,收藏果品最精华成分的时刻到来了——乡亲喜称“收霜”,俗语刮柿霜。用稍钝的小刀刮霜进盘中、瓷碗中,晾干收藏,就成为柿果的精品。只须用指尖沾一丁点霜粉到舌尖一舔,那凉茵茵、甜丝丝的感觉,给人的印象是刻骨铭心的,那种味道是生产线上下来的最高档的甜品也望尘莫及的。一般人家在捂柿饼的过程中,都要反复收霜二、三次,如今一年能收三五斤柿霜的人家也与日俱增,价位已攀升至百元一斤也难求,谁舍得轻易上市呢?它可是老弱妇孺求之不得的保健品呢!

这几年来,柿子在桃、梨、梅等大宗果品中鹤立群鸡的地位日益突出,嫁接、培育、管理、收藏以至有理想收益的上市,都在柿农心中形成一套心照不宣的章法。除原有的柿种,家乡父老还悄然引进成功的前沿科技树种。去年回家,临家侄子就拎着一兜翠绿发亮的柿子来看我,他顺手捡一个送到眼前:“二叔,尝尝看!”见我爱不释手地盯着绿茵茵的鲜柿把玩,不敢下口,他催道:“这叫苹果柿,也称甜柿,就这么生吃,又脆又甜,味道比红富士强多了!”

轻轻咬一口,果然好甜脆呀!这回馋嘴的娃娃有口福了,再不用到子母火灰里焖涩柿娃吃了。

从此,我的一向以好客亲友、注重礼仪著称于彩云之南的滇西北乡亲们,在他们满面春风地探亲访友、接待天下游客的时候,除了呈现道不完、说不尽的亲情友情外,除了带上或献出泡柿、柿花、白霜藏红的柿饼、白亮亮的柿霜外,即使在柿子未下树的季节来,也能让亲友品尝到又脆又甜、口感上乘的苹果柿了。他们用十年树木的辛劳和智慧甜蜜了自家、甜蜜了市镇,甜蜜了所有光临的客人。

清代诗人周景柱在《蒲州柿林红叶》中写到“尽把珊瑚映夕薰,瑶仙齐着石榴裙。无边红树多情思,遮断青山锁白云。”这诗中的景象,好像是活脱脱在写我的故乡。在滇西北,在我的故乡,无论你顺大丽线从大理抵丽江,还是沿214国道从玉龙雪山返回点苍山,黄金通道两边那灿如红霞的柿景,是沿途风光中最美的一景。朋友,如若不信,霜降前后请你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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