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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有爱是不够的

2009-04-09王培元

书香两岸 2009年4期
关键词:父与子安德烈龙应台

王培元

去年夏季的一天,同事P打电话来,说她表妹从香港带回一本龙应台母子合著的书,她看过之后,特受启发,建议我和女儿也看看,她知道我们父女之间,曾经发生过比较严重的沟通障碍和矛盾冲突,此书或许对我们不无益处。

拿到《亲爱的安德烈》时,手上正有活,未及拜读,便带回家,推荐给女儿先看。第二天下班,一进家门,她就举着书说:“爸爸,这本书真的不错哎!像我这个年龄的小朋友,读了肯定是有好处的,你和妈妈也有必要看看。”

“是吗,宝贝?”女儿的反应使我感到惊喜,三四年前她刚迈入青春期门槛那会儿,突然像变个人似的,和她很难进行诚恳的对话和深入的交流,有时甚至是刚一开口便谈崩了,双方简直就像针尖对麦芒。她宁可把时间耗在玩电脑游戏上,也不愿意和我们在一起聊聊天;并做出严格规定,不敲门和未经她允许,我们绝对不能进她的房间……

吃过晚饭,立即坐在灯下,翻开《亲爱的安德烈》,急切地读起来。十万字的书读完,时间已过午夜,的确如女儿所说,这是难得一见的好书,很值得出内地版,肯定会大受欢迎。第二天上班,打开电脑,就上网开始联系此书的版权。

这是一本龙应台和儿子安德烈的书信集。安德烈十四岁的时候,龙应台离开欧洲,前往台北,就任“文化局长”一职,等她卸任回到儿子身边,安德烈已长成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有了驾照,可以进出酒吧,是大学生了。他手里拿着红酒杯,坐在桌子另一端,眼神宁静深沉,有一点“冷”地看着妈妈。

她这才伤心地发现,已有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自己和儿子中间,儿子“爱”她,但不“喜欢”她。“我的可爱的安安,哪儿去了?” 她靠近儿子,儿子后退;和儿子聊天,儿子说“谈什么”。在心理失衡之中,她不能不痛苦地正视这一无情的事实:“十八岁的儿子,已经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儿子的一切,自己作为母亲,竟然毫无所知……

看来,父母与子女之间,仅仅有爱,是远远不够的。龙应台意识到,爱,可能是不喜欢、不了解、不沟通的盾牌。“失去小男孩安安”的龙应台,痛下决心,以勇气、智慧和耐心,“放空自己”,从头学起,一定要“认识这个十八岁的人”。 于是,他们母子俩用了三年时间互通书信。这便是《亲爱的安德烈》一书的由来。

本来,龙应台是母亲和长辈,是传统意义上居高临下的教育者,是母子通信这一行动的提议者,但对儿子的隔膜无知,以及安德烈独立不羁的个性和少年清狂的挑战姿态,使她成了一个被动的因应者,甚至是受教育者,完全失去母亲的传统优势;安德烈的信则不止有故意调侃、玩世不恭和冷幽默,而且口吻不无教训的味道:

妈妈,你跟我说话的语气跟方式,还是把我当十四岁的小孩看,你完全无法了解我是一个二十一岁的成人。你给我足够的自由……你一边给,一边觉得那是你的“授权”或“施予”,你并不觉得那是我本来就有的天生的权利!……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儿子,他是一个完全独立于你的“别人”!

对于龙应台和中国绝大多数父母来说,安德烈的这一“独立宣言”不啻于“狮吼”吧。这位曾在台湾文坛刮起“龙卷风”,手中的一支笔所向披靡的社会观察家、文化批评家,在儿子的“修理”、攻势与抗辩面前,只好节节败退,似乎只有招架之功。一开始便连续提出十几个问题,急于探寻儿子内心天地的龙应台,只好一再退让,放低姿态,抛弃“家长”的架子,把儿子作为平等对话的朋友,并老老实实地承认:“成年人锁在自己的惯性思维里,又掌握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所以他太容易自以为是了”,甚至于向儿子寻求精神支援:“鼓励鼓励我吧。”

然而,你来我往地写下来,事情居然在向着她预想的轨道及目标发展,安德烈渐渐敞开心扉,母子俩做着自由放松、随意坦诚、无拘无束、没有边界的对话,就亲子关系、自由与责任、民族和国家、民主和公民、人生和成功、爱情与失败、流行与经典、平等与正义、环境与生态、积极道德与消极道德等非常广泛的话题,进行极有意义的探讨、交流、沟通和对话。虽然这一过程充满探寻、追问、碰撞、反诘、争辩、质疑和交锋,虽然全部通信鲜明地凸显出二者生活态度、价值观和人生哲学的差异,虽然最后母子俩也未必完全认同对方,然而,他们之间毕竟由此而进入对方的生活、世界和心灵,了解了、认识了,也理解了对方,与开始的隔阂、茫然状态相比,各自都做了若干必要的反思、调整和改变,效果无疑是明显的。

实际上,这已不是母子间一般的简单的书信往来,而是一场极有价值的深度对话,一场具有不同民族、文化、时代背景的两代人之间,关于当下若干重大人生课题、社会课题和文化课题的深入讨论与交流,是一本值得父母和子女两代人共同阅读的人生之书、对众多读者极有参照作用的人生读本。

这场对话的参与者,还有龙应台的小儿子菲力普,以及安德烈的同学,北京、上海、香港、台北、美国的一些读者,他们共同创造一个极有意义的公共对话空间,实际上在书里读者听到的,已不止是龙应台、安德烈母子俩的声音,而是一场吸引人们来倾听和思索的“众声喧哗”。

在人类生命的链条上,后起的生命总要继续发展、不断进化,于是便有改变和超越,因而也就会引起矛盾与纠葛,“父与子”的对立遂不可避免。在社会急剧变动和转型时期,尤其如此。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小说《父与子》,就描述新老两代人的分歧与冲突。

上个世纪初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发生在一个大变革时期,中国社会爆发了异常深刻和激烈的思想文化沖突,“父与子”的矛盾也非常普遍和格外突出。当时鲁迅曾专门撰文指出,“中国亲权重,父权更重”,父对于子“有绝对的权力和威严”,孩子只是“父母福气的材料,并非将来的‘人的萌芽”,这样的父亲只是“孩子之父”,而不是“‘人之父”,因此他认为,中国需要教育培养“‘人之父”的“父范学堂”。

鲁迅还提出“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 的问题,并做出了自己的回答。他说:觉醒的人,应该摒弃长者本位与利己思想和权利意识,树立义务思想、责任心和“以幼者为本位”的道德,“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他认为,西方人以为孩子是“成人的准备”,中国人以为孩子是“缩小的成人”,都是一种误解,子女其实是“即我非我的人”,父母须是指导者、协商者,却不该是命令者,他们应以天性的、无我的爱,牺牲于后起新人,对孩子一要理解,二要指导,三要解放,使其既有“独立的本领和精神”,又有“广博的趣味”和“高尚的娱乐”,从而成长为“人类中的人”、“独立的人”。

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世纪,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嬗变,但是,“父与子”的隔阂、两代人的差异,依然作为一种突出而普遍的社会文化现象,在“改革开放”以来的几十年里,以所谓“代沟”的存在方式持续显现出来,所以,鲁迅提出的命题及其见解也并未过时。也许,在眼下这样的“全球化”时代,由于经济、政治、文化、精神、心理等因素的存在和缠绕,这个问题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前所未有地复杂化、尖锐化。很多像我一样的父母,都曾为此感到困惑和苦恼,但又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亲爱的安德烈》来得正是时候!

版权终于联系成功,和龙应台顺利地签署出版此书简体字本的协议,此书如期出版。果然不出所料,一上市即受到读者的热烈欢迎和媒体的广泛关注,立即登上《中华读书报》、《新京报》、《生活周刊》等各种图书排行榜,卓越和当当两大网上书店很快先后售罄,首印三万册,仅仅过去一个月,就马上加印了。这简直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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