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心
2009-04-07彭靖白灵
彭 靖 白 灵
74岁还为企业活着——到最后,谁也分不清这究竟是种幸运,还是种悲哀。
“周扒皮”回来了
2008年年底,温州瑞安。安固集团内部突然开始流传这样的小道消息,“哎,听说了吗,‘周扒皮要回来了!”一时之间,这成了集团上下2000多名员工最关心的话题。不管消息是谁放出来的,听上去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其实从两个月前开始,员工们就已经感觉到厂里生意大不如以前。譬如原来一个月厂里只放两天假,现在每个星期都放一天,加班时间更是屈指可数。有的车间甚至还没到下班时间,当天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活少了当然乐得清闲,但是对计件领工资的普通工人来说,这可要命了。工人们原来每个月还能领到2000多元工资,现在拿到手的就只有1100~1200元。“形势不好啊”,大家都很忧心,现在更加疑虑重重,“‘周扒皮该不是回来裁人的吧?”
“周扒皮”是他们的老板陈永娒。之所以叫“周扒皮”,起因是陈永娒家就住在工厂附近,他经常半夜两三点起床,到厂里来溜达。一旦发现上夜班偷睡的工人,陈永娒不分轻重一脚就踹下去。大半夜的突然撞见董事长,不被踹醒也被吓醒——好几个稀里糊涂的员工都因此倒了霉。后来,他们就给老陈起了这个外号:“周扒皮”。
老陈倒是振振有词,“上夜班的工人,虽然操作的是自动化设备,但把产品放进机器的时间要人工控制啊。时间太长或者太短,都会严重影响产品出来的质量。”他认为尽管自己身为董事长,也要义无反顾地当好“监工”。
不过说实话,老陈的脾气的确不好,而且喜欢“一把抓”,说好听是强势,说难听了就是苛刻。不管是谁,只要稍不如他意,他绝对不留情面,当众让你下不了台。别说员工,就连他“屈尊”请回来的几个职业经理人,甚至他的亲儿子、亲孙子,都很怕他。
“70多岁的人了,还折腾什么呢?”尽管如此,员工们也只敢私下嘀咕。
放不了的手
十年前就有人劝老陈:“老头子,歇歇吧,儿孙都那么大了……”言下之意,老陈把自己的企业捂得太紧了,连儿孙都不放心。
放心才怪了。老陈没怎么上过学,直到55岁那年才“洗脚上田”,创办安固电器有限公司,生产换向器。这种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既可以归类到电机产品,又可以算作汽摩配件,还可以说它是电器产品。尽管不可或缺,但它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行业,直到现在,中国也没有换向器行业协会。就这样,老陈硬是将安固拉扯成为世界第三大、也是亚洲最大的换向器生产基地。全球电机换向器行业年产值约70亿元,安固就占了3亿多元。西门子、博世、LG等国际巨头,都是安固的客户。中国换向器纯粹依赖进口的局面也因安固而改变。可以说,辛苦二十年才终于拉扯大了企业,老陈不容易。
所以他时常觉得两个儿子,甚至“喝了洋墨水”回来的几个孙子都不争气。1998年,老陈满怀希望地派儿子去苏州建了一个分厂。没想到几年下来,这个厂竟一直亏钱,最后是老陈亲赴前线坐镇指挥,才渐渐有了起色。“我只有小学文化,但我知道做企业第一件事就是赚钱,你们知道怎么赚钱吗?”老陈冲儿子们发火,“张口闭口只知道谈什么‘欧式管理,结果你们连报表都看不懂!”
老陈始终认为儿孙们书生气太重,这样的人做企业做不好。他不是没想过交班,只是太不放心。十年来他嚷嚷了好几次“退休”,偏偏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退休”后他不干别的,每天尽往厂里跑,就算不进厂区,也要让人开车在工厂周围转转。一旦发现公司出了一丁点问题,他立马心急火燎地要“复出”。
就这样搞了几次,儿孙们都有些心灰意冷,畏手畏脚,渐渐地早请示晚汇报,看着越发不像可造之才。老陈就更加上火,对工厂盯得更紧。他也知道这是个恶性循环,又无可奈何,只能常常念叨,“我还能活多少年?我走了企业怎么办?”每当这时候,家人们都不敢吭声。
2007年,72岁的老陈被迫放手——他被检查出了早期胃癌,胃被切除了四分之三。医生严令他必须静养。老陈感伤地想,或许是时候真正“退休”了。“离开”之前,老陈还专门聘请了5位职业经理人帮他料理业务,千般叮咛万般嘱咐。纵使这样,从2007年下半年开始整整一年,过上了“退休”生活的老陈,每个月还是要去工厂逛一两趟,“就算走错了路也会走到厂里去,不放心”。
出山
没成想,2008年年底爆发了金融危机。
安固70%的产品都销往美国和欧洲。2008年9月份以来,公司订单骤降20%,看上去,形势还在不断恶化,预计2008年,安固年产值将减少5000万元左右。怎么办?管理层的意见是,现在大环境不景气,别的企业都这样,安固一时间也无计可施,应该静观其变。老陈拍桌子大怒:“这样下去,我们的企业还怎么发展?”
老陈不得不重新披挂上阵。
他也知道,安固树大根深,绝不会因为金融危机一时间就举步维艰。但是如果就此放任不管,自己一手创建的产业龙头很可能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衰败。光想想,老陈都觉得不寒而栗。他决定进行调整--危机危机,说不定这还是安固转型的一个机会。
首先要稳定人心。2008年12月底,老陈召开全厂职工大会。不顾管理层其他人的反对,老陈毅然拿出个人积蓄2000万元作为职工保障金,并当众承诺:“我们安固不会降薪,更不会裁员!”订单不够做,就把原来的三班倒换成两班倒,还不够,就组织员工集体培训,总之让每个人都有事情做,有工资拿。
接下来,老陈把目光投向了国内市场。最开始安固做过国内市场,后来主攻外贸,这块业务已经停了好几年了。老陈说:“以前的老客户都疏远了,不过凭我的老朋友、老关系,说不定还能拓展一些业务。”
74岁的老陈又开始出差。儿孙们都劝他歇歇,“这些事应该由我们年轻人来做。”老陈坚决不肯。他准备在江苏启东、深圳、重庆、天津四个城市设立办事处,这些城市都需要他一个一个地去考察。
前些天,老陈还一口气跑了杭州、上海、苏州等地拉业务,没想到一路都吃了“闭门羹”,最终没拉到一笔业务的老陈离开苏州,又回到上海。上午8点多,他准备去医院复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有点吃不消了。就在这时候,他意外地接到了杭州一家外资企业的电话,对方说要将明年1000多万元的订单交给他。放下电话,老陈根本顾不上复查,大手向司机一挥:“走!回温州!”
在高速路上飞驰了六七个小时,老陈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可是刚下高速路,他立马让司机开往公司。前脚踏进公司,后脚就准备召集管理层开会。老陈先要了解一下这些天公司的运营情况,接下来又急着安排那笔订单的筹备事宜。好不容易张罗“午饭”,已经快到下班时间。老陈赶着又到车间去转了一圈,回头还不忘叮嘱助手赶紧去杭州和那家外资企业接洽。他自己则准备过几天再到南京去谈笔业务。“有空的话,顺便去上海做复查。”说这话时,老陈不由得按了按自己的胃部。
见此情景,家人们只能叹气。
活着
2007年年底“退休”之后,老陈活得很轻松:每天去公园晨练、与人闲聊,或是和亲朋好友一起打打牌、喝喝茶。尽管如此,老陈却迅速苍老了下去,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70多岁的老人。
“复出”之后,老陈却重新焕发了生机。
每天早晨,老陈差不多7点钟就会醒来。最近醒来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给一家企业老板打电话,谈谈一笔意向中的订单。老陈笑言自己想着要打电话,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
而安固集团里,“董事长陈永娒”的办公室已经重新打扫了出来。按照医生的说法,老陈每天“要吃七餐”,于是老陈的办公桌上,随时摆放着一盒饼干。自从开始出差,饼干已经成了他每天的主要食物。
老陈说,“我不能歇,一歇下去,可能用不了一两年就会死掉。”老陈还说,“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为企业做点什么,就算是死,也要死到厂里去……”有时候,家人们甚至怀疑,金融危机给了老陈一个名正言顺回到企业的理由——他一辈子都离不开安固,安固也离不了他。
也许当一个人和他的企业有了感情,这种感情最为深刻。他们一起活着,永远休戚与共。他永远不抱怨,更不放弃,只是像一个斗士一样执着地去维护和坚守。可是正如老陈自己所说,“我还能活多少年?我走了企业怎么办?”没人能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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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 彭子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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