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新民主主义社会论二元性分析*

2009-04-05闫茂旭

关键词:新民主主义革命文化

闫茂旭

(中国人民大学 中共党史系,北京 100872)

20世纪80年代后期,著名学者和宣传思想界领导人于光远先生首次提出“新民主主义社会包括两个组成部分,除了‘革命论’外,还有一个‘社会论’”[1]的观点。该观点一经发表,立即引起理论界和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并获得相当高程度的认同。本文无意重复这些学术共识点,拟从中国共产党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的角度,对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做出解析。笔者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是新民主主义革命论的逻辑发展结果,是一个二元性的理论体系。这种二元特征直接决定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历史命运。

一、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内涵

通过新民主主义革命建立新民主主义社会,是近代中国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是中国各革命阶级的自觉选择。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创建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的同时,基于革命根据地建设经验和教训的总结,经过艰苦的理论探索,创立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是对新民主主义革命论的发展,是新民主主义革命论的逻辑结果,二者共同构成了中国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理论。

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是一个动态发展的理论体系,随着新民主主义革命斗争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得到充实和完善;其内涵主要体现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三大纲领以及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发展前途等方面。

1.新民主主义社会政治论

新民主主义社会在政治方面,就是要推翻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统治,建立一个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各革命阶级联合专政的新民主主义共和国。这个共和国是无产阶级领导下的一切反帝反封建的人们联合专政的民主共和国。它既和欧美式资产阶级专政的共和国相区别,又和苏联式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共和国相区别,实行普遍的民主选举制和民主集中制的人民代表大会制。总结起来,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政治构想就是建立各革命阶级联合专政的国体及民主集中制的政体。“总结我们的经验,集中到一点,就是工人阶级(经过共产党)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这个专政必须和国际革命力量团结一致。这就是我们的公式,这就是我们的主要经验,这就是我们的主要纲领。”[2]新中国成立时建立的各级人民民主政权,就是这一国体和政体的统一。

2.新民主主义社会经济论

新民主主义社会在经济方面,“一定要走‘节制资本’和‘平均地权’的路,决不能是‘少数人所得而私’,决不能让少数资本家少数地主‘操纵国民生计’,决不能建立欧美式的资本主义社会,也决不能还是旧的半封建社会”[3]678-679。首先是没收帝国主义和官僚买办资本的大银行、大工业、大商业,归新民主主义国家所有,以建立新民主主义共和国的国营经济,并使之成为整个国民经济的领导力量。“在无产阶级领导下的新民主主义共和国的国营经济是社会主义的性质,是整个国民经济的领导力量。”[3]678其次,由于中国经济还十分落后,新民主主义共和国将允许不能操纵国计民生的民族资本主义的存在和发展。“任何民族资本家,只要他不赞助帝国主义和中国卖国贼,我们就要保护他。在民主革命阶段,劳资间的斗争是有限度的。人民共和国的劳动法保护工人的利益,却并不反对民族资本家发财,并不反对民族工商业的发展,因为这种发展不利于帝国主义,而有利于中国人民。”[4]159新民主主义共和国“并不没收其他资本主义的私有财产,并不禁止‘不能操纵国民生计’的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这是因为中国经济还十分落后的缘故”[3]678。再次,新民主主义共和国要实行“耕者有其田”的政策,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合作经济。“将采取某种必要的方法,没收地主的土地,分配给无地和少地的农民,实行中山先生‘耕者有其田’的口号,扫除农村中的封建关系,把土地变为农民的私产。农村的富农经济,也是容许其存在的。”[3]678

3.新民主主义社会文化论

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是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是人民大众反帝反封建的文化。新民主主义文化首先具有民族性,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带有我们民族的特性。它同一切别的民族的社会主义文化和新民主主义文化相联合,建立互相吸收和互相发展的关系,共同形成世界的新文化。中国应该大量吸收外国的进步文化,作为自己文化食粮的原料。但是,对于外国的东西,绝不能生吞活剥地毫无批判地吸收。“形式主义地吸收外国的东西,在中国过去是吃过大亏的。”“中国文化应有自己的形式,这就是民族形式。”[3]707其次,新民主主义文化具有科学性,反对一切封建思想和迷信思想,主张实事求是,主张客观真理,主张理论和实践相一致。要清理中国古代的文化,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华,“但是决不能无批判地兼收并蓄。必须将古代封建统治阶级的一切腐朽的东西和古代优秀的人民文化即多少带有民主性和革命性的东西区别开来。”“我们必须尊重自己的历史,决不能割断历史。但是这种尊重,是给历史以一定的科学的地位,是尊重历史的辩证法的发展而不是颂古非今,不是赞扬任何封建的毒素。”[3]708再次,新民主主义文化具有大众性,是为全民族中绝大多数的工农劳苦大众服务的文化。“革命文化,对于人民大众,是革命的有力武器。……是革命总战线中的一条必要和重要的战线”[3]708。革命的文化运动和革命的实践运动,都是群众的运动,因此革命的文化工作者必须接近民众,“须知民众就是革命文化的无限丰富的源泉”[3]708。

4.新民主主义社会发展前途论

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导致的直接结果是新民主主义社会,而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发展前途,即中国革命的“全部结果”和“终极前途”则是社会主义。这是由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基本特点决定的。毛泽东指出,现在的中国革命,“虽然按其社会性质,基本上依然还是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它的客观要求,是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扫清道路;然而这种革命,已经不是旧的、被资产阶级领导的、以建立资本主义的社会和资产阶级专政的国家为目的的革命,而是新的、被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在第一阶段上建立新民主主义的社会和建立各个革命阶级联合专政的国家为目的的革命。因此,这种革命又恰是为社会主义的发展扫清更广大的道路”[3]668。毛泽东还指出,在中国革命所建立的新民主主义社会中,“一方面有资本主义因素的发展,又一方面有社会主义因素的发展。这种社会主义因素是什么呢?就是无产阶级和共产党在全国政治势力中的比重的增长,就是农民、知识分子和城市小资产阶级或者已经或者可能承认无产阶级和共产党的领导权,就是民主共和国的国营经济和劳动人民的合作经济。所有这一切,都是社会主义的因素。加以国际环境的有利,便使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最后结果,避免资本主义的前途,实现社会主义的前途,不能不具有极大的可能性了”[5]650。

至于何时向社会主义转变的问题,由于新民主主义革命正在进行当中,还谈不上向社会主义转变,故而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只是从大的基本原则上指出:“何时转变,应以是否具备了转变的条件为标准,时间会要相当地长。不到具备了政治上经济上一切应有的条件之时,不到转变对于全国最大多数人民有利而不是不利之时,不应当轻易谈转变。怀疑这一点而希望在很短的时间内去转变,……是不对的”[4]160。由此可见,在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发展前途上,中国共产党只是明确发展的目标,没有条件做细致的规划。这就为以后新民主主义社会在存在时间上的不确定性埋下了伏笔。

二、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二元性及其影响

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是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其本身具有二元性的特点:一方面表现出社会形态的常态性,另一方面表现出社会形态的过渡性。以量化的分析方式来考察,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是一个动态的双维坐标系,有着两种发展路径。向社会主义转变固然是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最终发展前途;但通过何种路径走向社会主义,则取决于这个动态坐标系中常态性和过渡性两大因素此消彼长的博弈。

第一,新民主主义社会论表现出新民主主义社会作为一种社会形态的常态性。作为中国革命发展的逻辑产物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制度,是与一个有着丰富内涵的社会发展阶段紧密相联的。这个发展阶段不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新旧社会之间的交替或转换,而是一个需要有巩固基础的完整的社会过程。毛泽东指出:“中国现阶段的历史将形成中国现阶段的制度,在一个长时期中,将产生一个对于我们是完全必要和完全合理同时又区别于俄国制度的特殊形态,即几个民主阶级联盟的新民主主义的国家形态和政权形态”[6]1062。这种国家形态与同样性质的经济形态、文化形态组合在一起,就构成相对独立于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并为中国所特有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形态。而这一相对独立的社会形态又需要经历一个完整的与之相对应的历史发展阶段。这一切都决定了新民主主义社会必然是一个完整的、常态的社会发展阶段。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构想,无不是建立在此基础上的。

第二,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又表现出作为一种社会形态的过渡性。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类社会是从低级到高级不断发展着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任何一种社会形态都具有过渡性;只是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构想上,尤其是在中共七大以后的理论构想上,过渡性表现得更为直接、更为突出。在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前夕召开的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中国共产党在对于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判断和向社会主义过渡步骤问题上出现了变化。毛泽东在会上指出:“中国革命在全国胜利,并且解决了土地问题以后,中国还存在着两种基本的矛盾。第一种是国内的,即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第二种是国外的,即中国和帝国主义国家的矛盾”[7]1433。依据这一判断,毛泽东将无产阶级国家同资产阶级之间的限制与反限制作为新民主主义国家内部阶级斗争的主要形式。这一判断埋下了建国后短时期即结束新民主主义社会而向社会主义过渡的认识论种子。在向社会主义过渡步骤问题上,毛泽东虽然仍说“由新民主主义社会发展到将来的社会主义社会”,但他更为强调的是要在新民主主义社会内部不断增加社会主义的因素,强调新民主主义社会是在为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准备条件,亦即强调的是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过渡性。毛泽东的这种认识,直接催生了过渡时期总路线,加速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终结。

第三,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是一个动态的坐标系,有着两种发展路径。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常态性与过渡性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动态的双维坐标系。这其中,常态性与过渡性相互作用,对于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的影响此消彼长。这就使得新民主主义社会存在两种发展路径:一种是常态性维度高于过渡性维度,中国共产党在理论构想上以常态性为主导,倾向于将新民主主义社会作为一个独立的社会发展阶段,在一个较长的历史时期内,建设、发展新民主主义社会;另一种是过渡性维度高于常态性维度,中国共产党在理论构想上以过渡性为主导,倾向于将新民主主义社会作为一个过渡时期,执行过渡时期的政策和策略,通过一个并不长的历史时期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这两种发展路径大体可以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为界[注]于光远先生认为,七届二中全会出现了离开“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向列宁在俄国提出的“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时期理论”靠拢的苗头;七届二中全会是一个可以这样执行也可以那样执行的会议。学术界目前多认为,中共七届二中全会实际上成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被放弃的开端。。二中全会之前,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主要表现为第一种发展路径;二中全会之后,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构想则更多地表现为第二种发展路径。新中国成立后,随着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在全国范围的实践,新民主主义社会沿着第二种发展路径向社会主义社会迅速转变。

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是新民主主义革命论的逻辑结果,同时又是新民主主义社会建设的逻辑起点和理论依据,对指导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社会发展,起到了巨大作用。然而,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的二元性,又注定其在实践中的不定性,直接决定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历史命运。

从新民主主义社会实践的全过程看,与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的二元性相对应,在实践上有两个方面的特征非常突出。

第一,新民主主义社会是在实实在在地实践着。新中国成立前,尤其是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各革命根据地中认真实践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这主要是因为,新民主主义的政治能够最大限度地团结一切革命阶级组成统一战线以反对主要敌人;新民主主义的经济有助于经济水平较低的革命根据地迅速发展生产,支援革命战争;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既能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又能保障思想文化领域的繁荣,活跃根据地文化生活。这是中国共产党取得全国胜利的社会基础。新中国成立以后,新民主主义社会仍然在自觉地实践着。毛泽东明确肯定要“由新民主主义社会发展到将来的社会主义社会”,刘少奇也鲜明地提出了“为巩固新民主主义制度而斗争”的奋斗口号,党的最高领导层在建国后要继续实践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这一点上的认识是统一的。在具体实践中,新中国成立后的各项政策和制度安排,如经济上的多种经济成分共存、政治上建立民主联合政府等,也无不体现了这种自觉性。因此,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确实是被中国共产党身体力行地实践着。这一历史真实是不能被抹杀的。

第二,在新民主主义社会实践中,社会主义因素在有意培植。不可否认,新民主主义社会并非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的全部结果。正如毛泽东在整个革命进程中所反复强调的:“谁人不知,关于社会制度的主张,共产党是有现在的纲领和将来的纲领,或最低纲领和最高纲领两部分的。在现在,新民主主义,在将来,社会主义,这是有机构成的两部分”[3]686。在此思想指导下,中国共产党在进行新民主主义实践过程中,始终有意识地培植社会主义因素。在政治和思想文化上,无论是在新中国成立前还是在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无产阶级和马克思主义的领导地位。在经济上,社会主义因素的有意培植表现得更为突出:首先,作为建国后新民主主义社会经济实践的首要步骤,在经济结构中树立社会主义性质的国营经济的领导地位。除了老解放区的一定数量的公营企业外,被没收的官僚资本企业通过民主改革也转变为国营企业;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中国政府对美国在华资产实行管制,并通过征用、代管、征购等方式,将美国和其他一些外国在华投资企业逐步收归人民政府所有,转变为国营企业。在国家的支持下,国营企业掌握了社会生产力最先进最强大的部分,基本控制了国家经济命脉,成为整个国民经济的领导成分和领导力量。其次,在农村中提倡合作化,限制自发的中农化趋势。随着土地改革的完成,农村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原来的贫农大部分经济状况上升到中农水平,原来意义上的贫雇农逐渐减少。一部分经济上升较快的农民,出现要求退出互助组,依靠有所提高的个体经营能力劳动致富的倾向。在此形势下,中共中央于1951年9月召开全国第一次互助合作会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草案)》,肯定了以土地入股、集体经营、按劳力和土地分红的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是从互助组到更高级的社会主义集体农庄之间的过渡形式,由此提出根据生产发展的需要与可能的条件而稳步前进的方针,以推动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发展。这个决议草案下发各级党委试行之后,各地的互助合作运动迅速发展起来。由此可见,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实践中,中国共产党在有意识地培植社会主义因素,积极为向社会主义社会转变准备条件。

在建设新民主主义社会过程中,有意识地培植社会主义因素,看似是互相矛盾的;实际上,这正是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的二元性在实践中的表现。新民主主义社会论作为一个动态的双维坐标系,常态性与动态性相互作用,影响力此消彼长。当常态性居主导地位时,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实践成为社会发展的主流;当动态性占主导地位时,社会主义因素的培植就成为实践的主体和方向。两者相互交织,贯穿于新民主主义社会实践的全过程。这也正是社会发展的复杂性所在。

同理,近年来甚嚣尘上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是补新民主主义社会之课”的说法,也是没有看到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二元性。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内生于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二元性,过渡时机则具有偶然性。制度是无法复制的。当年的新民主主义社会与现在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处于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发展路径。在新中国成立后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实践中,虽然经济上生产资料的私有制是社会经济基础的主体,但在政治和文化领域,相对紧张的气氛一直没有消除,而且愈演愈烈,注定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经济上的私有制随时会因为政治、文化等上层建筑的变幻而发生变迁。而这在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不再具有现实的意义。毕竟,历史车轮是向前行驶的。

[参考文献]

[1] 于光远(著述).韩钢(诠注).“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历史命运——读史笔记[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2] 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A].毛泽东选集(第四卷)[C].人民出版社,1991:1480.

[3] 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A].毛泽东选集(第二卷)[C].人民出版社,1991.

[4] 毛泽东.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A].毛泽东选集(第一卷)[M].人民出版社,1991.

[5] 毛泽东.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A].毛泽东选集(第二卷)[C].人民出版社,1991.

[6] 毛泽东.论联合政府[A].毛泽东选集(第三卷)[C].人民出版社,1991.

[7] 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报告[A].毛泽东选集(第四卷)[M].人民出版社,1991.

猜你喜欢

新民主主义革命文化
以文化人 自然生成
年味里的“虎文化”
浅析新民主主义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渊源
谁远谁近?
油改水革命谁主沉浮
马克思主义大论战与湘学的新民主主义转型
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粉红革命
浅析新民主主义与新三民主义的异同
刘少奇新民主主义思想研究综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