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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经受着种种考验

2009-04-02

延安文学 2009年1期
关键词:南希河流记忆

芬 雷

雾之种种

地气发,天不应。

——《说文解字》:雾

当我们深处雾中,即意味着一定的危险与迷惘。正是因为无法通透,就便宜了他者突兀的造访。而如此他者,总是和恶或多或少的关联。在雾的语境里去思考“惊喜”是很有意思的。假如我企图给某某一个惊喜,那么某某就被我设置在一片浓雾之中,我甚至不需要走进去,只是一声召唤,当他从浓雾之中走出,即意味着暴露在我的惊-喜之中。惊喜里面,惊的部分比喜的部分似乎更为古老。毕竟,现代人都相信进化论,相信那么一个时刻,比如走出洞穴,再比如直立行走,惊,实在是构成一种信任的前提,但是我们往往得意忘言,就像狗熊掰玉米一样,拿起这个,就忘了那个。我们遗忘了什么呢?我们又曾记忆什么呢?

在雾中,自我进入一种目的之无(有目的但不知道目的在哪儿)、方向之空。仅仅是在目所能及的范围里小心谨慎的辨识,幸好,浓雾也不是那么不堪忍受。对于突然到我们眼前者,不管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最起码的辨识,都成了一种随时随地的必须。假如有人试图取巧,在彼此见识之前,就各自呼唤,那么从来的客体之惊异,就可能转化为一种主体之荒漠性,就像祈祷者在试图倾听上帝的呼唤一样,我们呼唤彼此之名,将雾内化为自身之躯体。于是,我们再次被雾占为其有。

也许对于夜来说,雾是一个多余,因为雾并不能增添夜的姿色以及褶皱,夜本身即是消除自我的;那么对于昼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多余呢?昼的降临,每时每刻都在呼唤着太阳之名,而太阳将驱散雾霭,给昼以辨识:太阳给昼的一切命名。尝试论之,雾既无以依托,亦无以归属,甚至作为幻觉也不充足;雾更像是一个自我放逐者。如此放逐不是说由某个地方放逐自身去某个地方,而是一开始就是放逐,一开始就无处不在又无所在的放逐。可能恰恰因为这样的放逐,使得雾在夜之中藏匿、在昼之中消逝。无所不在,所以无以交付,正因为无以交付,又每时每刻都在交付,并且只交付自己的整体。当我们思及雾时,并不是像思及一个茶杯那样,毋宁说更像是在思及一首诗歌。诗歌的一个特性就在于,始终在不完全里交付完全。而雾也是这样。

在地表以上的适当高度,雾找到自己的位置。既不沉下来,也不浮上去,结结实实地将人包裹住,将人窒息。即便是上帝,恐怕也只能以前面说到的取巧之手段来召唤他的受膏者。或者说,上帝擅长此术。这么说来,雾无疑又是上帝之召唤的声音通道或者说声音介质。当上帝不得不召唤他的受膏者,上帝就首先以雾来修饰自己,并且还有可能对其受膏者宣称:不要害怕,因为雾是上帝的产品,在雾中之时,你只须跟随自身之指引,就能到指定给你的地方。但是,切记,一定要在太阳出来之前,不然的话,当太阳驱散雾霭,你就可能失去从来的路径,重新陷入另一种迷惘之中(于此之时,你是不是后悔之前就应该闭着眼睛走路呢?)。

啼哭和遗忘

又东四百里,曰洵山,其阳多金,其阴多玉。有兽焉,其状如羊而无口,不可杀也,其名曰。

——《山海经·南次二经》

啼哭和遗忘。说起这两个仪式,不得不承认,是我的预谋,简直是预谋已久。关于啼哭,我想起来我的一个小时玩伴,他出生的时候,哭不出声音来,把全家人急坏了,被抱去医院扎一针才开始啼哭;他解释说,此后致使他说话一直有吞吞吐吐的毛病。这中间有啥生理学的联络,我着实弄不清楚。我感兴趣的其实只是啼哭。最近老是想到,当哭泣之时,有多少成分属于这出生之时的啼哭呢?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待,反正对于我来说,哭泣就像返乡一样。或者就像长跑,越是接近终点,越是难以维持。特别在冬天的时候,返乡旅途中的哭泣借助大地、气候等顺利转换成景观艺术或者地景艺术,记得有一年,坐长途客车回家,在离家大概还有十里的陌生地方,我下了车;因为当时下过大雪,我想徒步走回家,也不走大路小道,直接横穿田野,你可以看见北方村庄的温度:兔子的脚印、雪层中的麦苗、些许凌乱的脚印等等。甚至我越来越明白,返乡是一次无目的之旅行。比如政治惩罚中的流放,遵循一种由都城去某个荒凉之地的矢量方向,而对于返乡和离乡来说,既不是负数也不是正数,而是零矢量,方向是任意的,处于弥散状态。当我返乡之时,我即是在离乡;而当我离乡之时,我又是在返乡。这种类似于资产阶级分裂症的东西,只有在内在性方位地理学里才得到唯一的缝合,也就是说不管我身处何地,我对于该地区方位地理的判断始终遵循一个内在的方位地理学架构,这个架构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出我家门口,是一条东西大街,当我出家门之时,面南背北,迎面吹来的都是暖风。所以我到哪里都是一个路盲,极难从方向上记忆一个城市。回过头接着说啼哭,不管是生理学的还是神学的,真实本身究竟是怎么样的,我觉得丝毫不重要了,至关重要的是,我始终和我的啼哭彼此离弃。当我听到婴儿啼哭的声响,我会想到我啼哭的时候也是那样的,但绝不一样,这不仅仅是一种时空的不可追溯,还是一种对生命的自觉。包括神学里对“永恒”的论证,我认为也是如此。还包括米什莱的全民上帝论历史观,也是如此。一个人,不管其自身如何的状态,始终葆有这种永恒自觉。恐怕这也是政治权力起源的最大值基础。

我们遗忘啼哭,却记忆了遗忘。是如何记忆遗忘的呢?比方说我遗忘一件事,通常情况下,是因为我首先经历了这件事,但由于时间、空间变幻等原因,现在我忘记了。对于出生来说,情况就有些特殊。遗忘仅仅源自出生这个事实。古代神话里经常讲,天神下凡投胎,刚一降生即能说话,结果反被认作妖怪。理由自然是极为简单的,我这里偏偏用极不简单的解释来复述一遍(理由是我试图以此抵制现代社会的重言式命令,不管最终是否徒劳):出生更像是自我一个先在的交付,自我(自觉)总是提前出让了整体的“我”,设置一个空隙。当婴儿接受母亲的哺育(当社会契约被订立),婴儿的“自我”进入于空隙之中的流转变形,并在母亲的乳汁里重新将记忆归入母体。所以达利在自传里,把记忆提前到出生之前,他把那段记忆称作“子宫记忆”。在啼哭和遗忘的链条上,剪断婴儿和母亲之间的脐带,支撑了遗忘的独立性和完整性。这也就是我一再论述“遗忘”的原因。它和我们通常所说的遗忘构成紧张关系,以至当遗忘发生时,其实并不是只发生了遗忘,而是发生了多重遗忘。开头所引《山海经•南次二经》里面的话,据郝懿行云:“不可杀,言不能死也;无口不食,而自生活。”所以说,是没有记忆的动物,或者换句话说,它葆有一种始终先于“自我”的遗忘,所以不会死。毕竟,有限生命闯入世界,都发生皱褶和痕迹,也可以说,当婴儿被哺育之时,堕落代替遗忘开始发挥作用;自此之后,每个世纪每个时代每个人生都以堕落命名自身。因为在堕落的手中,掌握着生命的记忆线。啼哭本身即意味着丧失,而遗忘又意味着葆有,在神学或者诗学里,它们之间彼此交割彼此补给,确定了起源的非此时此在性以及纯粹的不完全结构。假如古典形而上诗学还在试图把起源和纯粹交给神作祭品,那么啼哭和遗忘,则无疑是在祭坛上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从而模糊了祭坛的悲悼剧气质,给出讽刺闹剧的位置;也正是在这个意思上说,当哭泣之时,你在肆无忌惮的发笑,当遗忘之时,你在得意忘言般记忆。对于人类来说,没有比新生命的降生更为惊奇的了。

面对河流

我琢磨着,面对河流,我面对河流,是不可能的,是个奇迹。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思考“河流”的,通常情况下,我们把自己看作河流的一部分:时间是河流、历史是河流,人生也是河流。如此判断,当然没什么错误,但也说不上有什么正确,无非是些感悟,不计较对错的。就像在追问里,我们如果把自己归属于问题本身,那么,答案就被悬置了,所有的可能性全在于持续的追问之中。这也是我昨晚翻看南希《有限的历史》时候,一边阅读,一边感受到的紧张关系。而河流无疑体现了如此的紧张关系。

河流的哲学意义在于对人类思索的嘲讽。也就是说,面对河流之时,你是无法思索的,否则的话,河流就舍你而去;当你试图指责它时,它又可以借你的思索对你提出抗议。很多情况下,面对河流,就是背向河流。只有在一种看似温和的背叛主义里,河流得以完整展现。恰如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所写:“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假如对于月亮,因为相隔太远,还不能直接判断的话,那么对于江水来说,无时无刻不在流变之中。人的孤独之感,或许就在于此吧。遥远不可追溯,未来不可推想,仅仅是一个此时此刻,竟也难以持存。篡改一句流行的话说,人类一思索,河流就发笑。面对河流,本身即是以某种荒诞强行闯入了河流。

如南希在《有限的历史》里面所写,“历史,在发生之中,我们永远无法在正在发生的历史中在场,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以及我们的‘我们”。最终(fin),我们发现,历史并没有成为河流,而是和人类一起,荒诞性的面对着河流,它一样成为河流嘲讽的对象。因为河流作为一种持久的连续和流动,不告诉、不记忆、不在场,当我们说历史是河流的时候,已经撇开了历史,进入纯粹的感慨中,于此感慨的发生,时间被赋予舍弃人类的冷漠和无情,人的孤独感被彻底构建。所以,历史的可能开拓了时间之可能,也开拓了人之可能,这个可能,南希称为“间隔”。间隔的最直接形象,就是时间性,既包括时间也包括空间,人类闯入时间的河流中,给出一个“间隔”,这个间隔就发生作用。南希说:“这个间隔,这个时间本身的间隔,只是他异性,在时间中出现的异质性。”

如此间隔、如此闯入,更像是觊觎般的窥视。在时间之内也在时间之外,打开时间的时间性。从这个角度,南希修补了本雅明在《历史哲学论纲》中说的那句话:“历史是一个建构的对象,它所处的位置不是同一的、空的时间,而是被‘现在所充满的时间。”南希修补了其中所谓的“现在”,使得历史既不是作为当场的到来,也不是作为当场的再现到来,而是作为间隔的到来。所以南希说:“一个被‘现在所充满的时间是一段充满开放性与异质性的时间。”从这里,我们回到标题:面对河流。当一个人面对河流之时,荒诞是如何被解除的?

这个人既不是作为先知,提前于河流之到来,也不是作为愚钝者,迟到于河流之到来,不可思议又出乎意料的,这个人间隔了河流。不是思索之不可能,而是河流之不可能。人的强行闯入,在这里,给河流提出了质疑,以此辨析了河流的延迟和异质性。这也正是南希试图揭示的:“共通体,这是分享生存,不是分享共同的实体,而是被外展会聚到作为异质性的我们自身:向着我们自身的发生。这也意味着,我们应该分享历史如同分享有限。”(会聚与汇聚之间的差别,非常有意思,假如说“汇”仍然是河流的趋势,那么“会”则是赴会、与会等,“与会”概念参看南希的论述。)

相遇的唯物

这是阿尔都塞的词,我拿过来使用。而且我拿别人的东西,要命的一点,老是不太尊重原作者。我更乐意使用词语在转移中的意义。值得一说的是,阿尔都塞也好,布莱希特也好,其中这个相遇的唯物主义或者是间离效果,倒都是跟戏剧有点子联系。我今天谈的也是戏剧。我先说一种比较有趣的相遇,在京剧里比较常用,就是《三岔口》里面摸黑打架这个原型。另外在《桃花村》(又叫《花田错》)里,鲁提辖和那个小霸王周通在闺房之中摸黑打架也是这么个原型。有意思的是,同样的原型却是不一样的效果。在《三岔口》里任刘打斗,因着夜色更添几分紧张刺激。在《桃花村》里更多的则是诙谐。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戏剧的“表演”理论。台上台下,演员观众都很清楚四周情形,任凭是灯火明亮,大家还是照样能进入夜色之中。表演,从拓扑学说,更像是现实的一种折叠形式,而舞台的位置正是折叠线的位置。那么,我再说另一种相遇。就是一般意义上的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碰面。关汉卿《望江亭中秋切鲙》一剧中,有个很明显的相遇特点,就是人物的无伏笔出场和见面。好像唯一的例外就是开头部分,白姑姑一出场两句介绍了自己之后,就开始交代两个主角。直到最后那个特使李秉忠的出现,算是给全局了一个尾。个中原因,我觉得,其一,戏剧是演出来唱出来的,所以人物的相遇线索,也基本全在声音之中。所以声音之外的出场,无不显得唐突。其二,人物的冒昧出场,往往是之前戏剧侧重演唱时期初期,最为剧场化的一个切割标记。在这一点上,《望江亭中秋切鲙》显然就不如《紫钗记》了。《紫钗记》的剧场效果有四分功劳在于声音的冲撞,另外有四分的功劳在于霍小玉,其次两分在于喧闹。霍小玉送夫灞陵桥一段,霍小玉一出场,就是游若悬丝的丝弦之音,未及开口,已然令人黯然了。及至霍小玉开口一唱,更是难以矜持,催人落泪。如此落泪,并不是出于某种依附于剧情或者怜悯之类的范畴,而是出于戏剧的游离飘荡气质。紧接着,就是先锋军的激烈和恋人的缠绵之间的交替冲撞,效果非常明显。也就是说,《紫钗记》在相遇的唯物主义这个理论里,设置了一个旋轴,就是声乐。这也是相遇和唯物并置的机关所在。另外还有一种相遇,也是我最想说的相遇,就是“插科打诨”,就是俗话里的打岔。先举一个可能还不太明显的例子,就是李渔《风筝误》里韩世勋和戚友先在书房里的一段插科打诨,韩欲劝说戚用心读书,戚却反客为主,被李渔利用一把,借以讽刺道学先生,将一段学与玩的较量耍弄的饶有兴致。正所谓,你说黑来他说白,你指西来他朝东。再一个例子,就是(元)杨景贤《马丹阳度脱刘行首》一剧中,刘行首和丫环赶往林员外家庆重阳,问路于马丹阳,马丹阳以所问之话,度刘行首醒悟,于是有了一大段精彩的插科打诨,看得人忍俊不禁。我这里不妨引用片段:

(旦云)这先生是出家人,正好问他路。(做见正末科)(正末笑科)(唱)

【倘秀才】恰离了数万丈云埋华岳,(云)稽首。(唱)又撞着二十载还魂的故交。(旦云)这先生好乔也。我二十一岁,可怎生是你二十年前的故交?你莫不见鬼来?(正末云)可知见鬼哩,谁道是见人来?(旦云)我问你路,你便说一声儿,那里不是积福处?(正末唱)你怎生才出家来,可又早迷了正道?村性格,劣心苗,(带云)那里来,那里去,(唱)怎生不常常的记着?

(旦云)我记的呵,我不问你也。(正末唱)

【滚绣球】你不将那大道行,(旦云)大道上有人。(正末笑科)(唱)可怎生往小路上抄?(旦云)小路上幽静也。(正末云)呆贱人,你那小路上敢热闹也。(唱)到如今越不知个颠倒。(旦云)你指与我路咱。(正末唱)我若指与你呵,你便上青霄。(旦云)我如今东西南北不知往那里去。(正末唱)你如今东不知南不知,你北不着西不着,(旦云)你休误了我官身。(正末云)你道误了你官身呵。(唱)早忘了你在先躯壳。(旦云)休误了我庆重阳。(正末唱)你若是有俺那重阳呵,你便得逍遥。(旦云)你是个不着坟墓风魔汉。(正末唱)你道我不着坟墓风魔汉,小鬼头,我寻你个未入玄门花月妖,(旦云)缠杀人也。

在这种插科打诨中,人物的内心活动相互交织、彼此交错,既方便了跨越时间也便宜了跨越空间,可谓一举多得。而我之所以举《风筝误》那个桥段,是因为在之后的闺房惊丑中,以及再之后的婚嫁桥段,都是这样插科打诨式的布局。而杨景贤剧,更是把插科打诨发挥到了娴熟之至,不仅交代了曲折,而且增添了曲目的戏谑效果。而且我还想说的是,插科打诨,在相遇的唯物主义这个框架里,相遇是较为明显的,而唯物主义线索却不是很明显。这是一个关键点,因为在其中,唯物主义的线索被化解到作品中,构成一个别致的景观,它既不是简单的旋轴,也不是人物来往的通道,而是作品本身。正是因为如此,插科打诨,更像是潘奈洛佩的游戏,纺织和拆解。

期许的期许

忧虑的共同体是不完全的共同体。我们越来越发现,美好和高尚并没有顺利的提携诸人,所有人都在自我的路途中遭遇截断。比如老话里说,金无赤足,人无完人。纯净品质,作为“别人”的期许,在期许本身之内,达成无限可能。问题的关键似乎也恰恰就在这期许中。我们并不能完全叠入“别人”的期许中。而且更有意思的,“别人的期许”这个短句就是一个同义反复。别人,不是别的人的集合,而是期许之人的集合;准确的说是期许之集合。所以“别人的期许”等于是说“期许之期许”。那就很有意思了,为什么呢?比方说有人问你某件事情为什么对或者为什么错?你是,因为对而对,因为错而错。显然等于没说。但仔细推敲一下,我们就不难察觉:期许之所以只能在期许中,之所以借助同义反复而成为本身,可能正是因为它对截断的排除。也就是说,期许是对失落的排除。比方说,当有人期许你成功时,他是在有意排除你失败。如此的排除,只在期许之内,在现实面前,我们通常的做法是,悬置期许,保留现实。毕竟,世事难料,万一事与愿违,我们还有个现实理性来垫底,期许也就被暂时搁置了。而期许的另一个特质,在于它不仅在本身之内,还先于本身而到-来,并因此而永久性的先于本身而显在。(如此体验在神学里很普遍:假如期许和本身一同到-来,那么期许就被本身解除;期许之先于本身的特质,并不是什么逻辑错误,而是本身状态的问题。接着,我就试着指出,本身非但不能解除期许,恰恰相反,它依赖期许而设立和构建。或者说,本身并不是涵盖期许之物,而是被“期许的期许”期许之物。)正是在此种意义上,期许的路途中,并无所谓的遭受离弃之说。因为倘若要真正的谈论离弃,那么在出生之前,就已经离弃;而在死亡之后,依然被离弃。举两个例子吧。民间流传这么个说法,说婴儿的降生,是送子菩萨用脚踹孩子的屁股,所以初生的婴儿,屁股都有乌青。另一个例子是说,世间的人对应天上的星星,一有星陨,说明世间有人死去。离弃,实在是人生死都有的状态。当我们纠结于离弃之时,不是说,我们已不再期许,而是我们把期许,从期许的期许中离弃给了所谓的本身。什么意思呢?最有意思的,就是连环套游戏,我解开这么一环,是为了解开那么一环,而我解开那么一环是为了再解开另外的一环。期许的延迟,如前面所说,乃是因为本身并不构成真正的被期许之物。也就是说,在期许的路途中,目的地始终是期许而已。第三就是解释期许与实现之间的关系。期许与实现,并不是说,实现,实现了期许;或者期许,被实现实现。期许和实现是两条线索。就像人在天地之间一样。如此说来,就是期许和实现有个交叉叠入,这么个交叉叠入很多时候,是支撑我们在期许与实现之间有所作为的关键。

以幽灵……

当然了,夜晚比白天宁静。这种宁静也是整体的,就像我们思及时间。怎么来描述这种宁静呢?也许宁静这个词语还不是很合适。我再想想……比如我们区分夜晚和白天,不是以太阳的话,我们就以声音的内在体验(很明显,还有其他的区分方式):夜晚之时,声音最为脆弱与敏感,好比一只蛐蛐在鸣叫,周围稍有动静,就停住,隔一会又开始鸣叫了。声音与声音之间的联系非常的细腻,但是每个声音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停止。包括那些熟睡中的人,呼吸意味着呼和吸的两个音频的声响,把整个躯体变幻成奇妙的类似玩具一样的装置,这对于复杂的心机谋划来说,无比讽刺与滑稽。那么白天的时候呢?细腻被淹没在声音的织体里,而深处如此织体之中,又始终不能明晰声音的来源与去向,更多的是人,是自我的回响。人在白天发生过多的回响,到夜晚才开始仔细去辨别和回放、倾听以及重新记忆。就像动物反刍食物。好吧,我就想到这里,我差不多想起来了替换宁静的词语:静噪。

夜在静噪之中。这句话应该在实验音乐的领域里来理解。在我们听起来一片噪音的响动里,有个持续的逃逸、联结的遐思,组成这个部分的并不单纯在于自我的内在思绪,还有从自我内在思绪挥发、分延出去的逃逸和遐思,这样就是“静噪”了。特别对于我这样十分敏感的人,倘若隔壁有人早睡,我就会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举手投足,如履薄冰,而一旦过失,响动扩散,就像一个原子波,悔恨不及。也只有在夜晚,一种合于躯体动静的行为和暗夜以及不可见,杂糅在一起。我手指在某个键盘上的活动,已然连带了窗户之外一颗树上的枝叶。正当其时,雨还在下着,风还在吹着;树围绕的一个泳池,雨滴一个接着一个,以每个雨滴的命运方式降落到水中,降落到石板上、金属上、土壤里、空隙里。我觉得这就是幽灵的方式了。

幽灵的游荡与徘徊,实现一种在我们猜度之外的到来。就像古书里说的“未见其事,但见其功”,幽灵的偶然到场,是以它已然在场为前提的。只是它的在场,不是在于场的某个点,而是整个场,也就是我之前说到的“有个持续的逃逸、联结的遐思”。也正是在这层意思上,才说得上幽灵的及时到场。你不必去担心它的迟到,它总是及时到来,仿佛一个决断,惊扰了你。夜晚在如此的及时与惊扰中,沟通了静寂与喧噪。相比之下,白天就多了一种重量,在静寂与喧噪之间,多了一份沉重。而我们往往对“决断”存有偏见,哪怕我们所谓的决断,可能只是对于该事物的误解而已;因为决断就是灾难,它以灾难的方式到我们面前,架构起几乎所有的恐惧与不安。这让我想到夜空,并重新想到烟火。(或者叫“烟火的政治学”,嗯,就很有趣了。)我们不妨来想象这个过程:首先火焰是个锥体,无数个向上去往消逝的触角,其中一个在消逝之前点燃了捻线。诸多以某个比例混合到一起的易燃和助燃物质相互传递,到烟火的内部(躯体化了的内部,构成对内部的截断和限制),在传递、速然与躯体对其的截断、限制之间,冲撞达到逃逸的限值,于是夜空中有了花火,而“躯体”碎落下来。再然后,花火也没了,像是燃烧这件事从来都没发生过。

栏目责编:成路 贾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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