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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文章的本身去教育学生

2009-04-01陈金明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09年3期
关键词:祥林嫂人文课文

时下,在语文课堂上,“泛人文教育”到处可见,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这里所说的“泛人文教育”,其特征有二:一是教师从课文中拎出一两个问题,让学生讨论,而有些问题与课文主旨并不相干,给人的感觉比较泛;二是学生讨论时,远离文本,脱离语言,言不及义,内容比较空。一节课下来,人文内容是什么,要点在何处,精彩在哪里,学生心中都没什么印象。对此,许多老师提出:语文教学需要恢复“原生态”,还教学之本来面目,应在引导学生研读课文、揣摩语言方面狠下功夫。于漪老师就说,无论是进行人文教育还是培养学生语文能力,“语文课就是要和语言文字亲切、亲密、亲爱,而不是把它冷落到一旁”。

近些年来,语文教学中的人文教育受到人们极大关注。这种关注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我们都清楚,21世纪是信息化的世纪。科学技术神奇般的发展,在给社会带来诸多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不少负面影响。而突出的问题就是物质文明进步与精神文明提升之间的不平衡。膨胀的物欲及其文化挤压着人们的心灵。许多人的精神生活越来越粗鄙了,他们除了金钱与时尚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针对这种社会现象,有学者深切指出:“人们但知追求物欲而忽视了精神上的修养,于是没有理想,没有目标,茫茫而无所措、无所从。人心如此,国际如此,人类再不回头,终将走入没顶的深渊。”[1]而如何化解人类的这一冲突,已经成为当今世界各国所面临的一个严峻的课题。当然,“化解”不单是学校教育方面的事情,但是,学校作为培养新一代综合素养的基地,它承担着至关重要的责任。语文课含有丰厚的人文教育资源,在当今的中国,人们呼唤语文教学充分发挥其人文教育的功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广大教师积极参与课改实践,探究人文教育的途径,是要大加肯定的。在这样的背景下,人文教育的大旗无论举多么高也不为过分。问题在于,语文课如何实施人文教育?它与其它学科又有什么不同?这确实需要我们认真思考。

其实,中学各门学科教学都含有人文教育的内容,也都在对学生进行人文思想的教育。在这个问题上,语文学科与其它学科比较,又有其不同的特点。我们都知道,语文是表情达意、交流思想的工具。学生在学习语文过程中,不仅学到了读写的本领,而且还会受到思想情感、理想情操方面的教益。这是因为语文教学中的“文与道”“工具性与人文性”是融合一体、不可分开的。语文学科的这一特点,要求对学生进行人文教育,必须依据自身的规律,采取有别于其它学科不同的做法。就以思想性强的政治课来说,它是通过文本直接向学生进行思想观点、政治理论的教育,任课教师只要把有关知识内容、原理、规律点拨清楚,达到了预设的教学目的,就算完成了教学任务。至于学生对所学的内容是如何运用语言文字、采取何种写作方法来表述的,就不是政治课要管的事了。其它学科,如历史、地理、生物以及物理各科,亦是如此。而语文学科却不能到此止步。教师必须依据课文的特点,从语言文字入手,引领学生研读文本、揣摩语言,从中感悟其人文思想的内涵,从中受到潜移默化的教育;在此基础上,教师还要回过头来,领着学生去品味、学习表达那些人文思想内容的语言文字的特色与奥妙之所在。在这一过程中,还可加深对文本思想内容的理解。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教学环节应是语文教学的重点。对此,已故的语文教育家吕叔湘说,不抓语言的语文教学是“半身不遂的教学”。叶圣陶先生也说:“训练思想,就学校课程方面说,是各科共同的任务;可是把思想语言文字三项一贯训练,却是国文的专责。”

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建国50多年来,无论是政治运动还是社会思潮,对语文教学的冲击可谓多矣。而围绕语文工具性的问题,也由此产生过多次的躁动。但不管这种躁动的时间有多长,对语言教学的影响有多大,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工具性上来。就说1958年的大跃进,当时的语文课几乎成了政治课,语文课脱离了语文而宣讲“三面红旗”,基础知识教学、语言训练都不要了,因而使语文教学遭到极大破坏。还有,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语文教学以阶级斗争为纲,用语录、社论当教材,以写批判稿代替写作,致使学生的语文能力创下了历史“极低”,荒废了整整一代人的学业。为纠正1958年的偏颇,教育部在《1963年全日制中学语文教学大纲(草案)》指出:“不应该脱离文章的词句篇章,架空地分析思想内容,也不应该不管文章的思想内容,单纯地讲解词句篇章。把内容和形式割裂开来的做法,是不能把文章讲清楚的,是收不到语文教学应有的效果的。”1992年教育部颁布的《九年义务教育全日制中学语文教学大纲(试用)》更加明确指出:“语文教学要进行思想教育。思想教育要根据语文学科的特点,在语文训练中进行。”当然,现在所讲的人文性要比过去的思想教育宽泛得多。但在思想方法上,“泛人文教育”同过去的空洞说教并无两样,都是“形式主义”“教条主义”在作怪;在远离文本、脱离语言上,其外在表现上并无两样;对语文教学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也无两样。这也是当前年纪大一些的语文教师忧心之所在。

应该指出,我国的优秀语文教育专家,多年前就对“文与道”“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做过精辟的阐述,并对教学提出了很多好的建议。叶圣陶先生从学生的角度就曾说过,对课文“了解跟分析的基础在语言文字方面,因为我们跟作者接触凭借语言文字……打通了语言文字,这才可以触及作者的心”。[2]张志公先生说:“教一篇文章,必须让学生透彻理解全篇思想内容,并且从中得到思想上的教益,知识上的启迪,感情上的陶冶,不这样是不对的,可是办法必须是带领学生好好的读这篇文章,一字、一词、一句、一段的都读懂,把文章的安排都搞清楚,让文章的本身去教育学生。”[3]在这样的理念指导下,我国广大语文教师坚守“文与道”“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引领学生研读文本,揣摩语言,在读写过程中,感悟人文的灵光。他们在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取得了很好的教学效果。其做法:

一是读。阅读教学是语文教学的中心环节。阅读教学的第一要务就是让学生读课文。在教师的指导下,通过读架构起学生与文本沟通的桥梁。通过有目的、有层次、适时适量、多种形式的读,感悟文章的情感、品出语言的韵味、习得阅读的方法。一位小学教师在进行《泉水》课文第二段教学时,她是这样做的:

教师:“同学们轻声读第二自然段,想想自己读出了什么?注意读时做到眼到、口到、心到。”

教师出示以下两个句子,请学生回答:“读一读,你发现了什么?”

来吧,我的水很多。

来吧,来吧!我的水很多很多。山上有一座天然水塔。

教师范读这两句时,特别强调“来吧”和“很多”,再问学生:“你听出了什么?”

教师:现在老师是山里的娃娃,你们是泉水,咱们来打个招呼吧!

教师:泉水,泉水,我要打些水烧饭吃。

学生:(热情地)来吧,来吧!我的水很多。山上有一座天然的水塔。

教师:泉水,泉水,我要打些水沏茶喝。

学生:(充满激情地)来吧,来吧!我的水很多。山上有一座天然的水塔。

教师:泉水,泉水,我要打很多很多的水洗衣服。

学生:(加上动作,更富有感情地)来吧,来吧!我的泉水很多很多。山上有一座天然水塔。

以读悟文,以读促思,以读激情,以读导练是阅读教学的基本方法。这位教师在“读”上做足了功夫。首先,向学生提出读书的要求,培养学生的阅读习惯;其次,通过句式的比较、范读,帮助学生读懂句子,引导学生体悟句子所蕴含的情感,品味课文用词的精妙;最后,教师和学生扮演不同的角色创设情境,让学生读得入情入味,教学取得了很好的效果。[4]

朗读是帮助学生理解课文的重要手段。有位老师引导学生朗读《敕勒歌》前,先让学生听配读音乐,披文入境,学生很快进入了诗歌所营造的氛围,并在眼前浮现了这样一幅鲜明美妙的图景:在阴山脚下,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环视四周,天野相连;仰视长空,满眼苍绿;俯瞰旷野,茫茫无际;风吹草浪起,牛羊时隐时现;北方牧民雄浑,嘹亮的歌声仿佛就在耳畔回荡。敕勒人民热爱草原、热爱生活的真挚、炽热的情感会很自然地感染学生,而北方民歌语浅情深、铿锵流畅的特点也就极易把握了。前人曾有这样的说法:“放声疾读又缓读,及久之自悟。”[5]可见,大声朗读确实可以读出文章的气势和韵味,使学生在情感上受到感染。

有的教师还说:“学生能正确、流利地朗读课文,语文中语言就基本属于他的了,人文也就在其中。”“丢掉一个‘读字,几乎什么也不会有了,包括人文性。”

二是揣摩语言。一篇课文,只读一遍未必理解得透。要理解得透,就需要多读多揣摩。揣摩就是反复想。北京师大王宁教授认为,从“对语言运用能力的分解看,会想是会听读与会说写的前提。语文课如果只顾追求表面的读写,甚至把听说的技巧看得过于重要,而不深入到‘想这个层面,是无法从根本上达到提高语言运用能力的目的的。”在接触课文后,教师如能引领学生自己提出些问题来,再由自己经过反复思考而求得解答,应是有效的办法。她以毛泽东《沁园春》为例,说明只有揣摩透文本的语句,方能领会作者蕴含当中的思想情感。

原词是:“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她分析说:“这首诗的前三句点出了季节、地点、环境。之后摆出了六种景物:山红、林染、江碧,船行、鹰飞、鱼游。仅仅这六件事本身,是得不出‘万类霜天竞自由的结论的。六种景物的描述,关键在‘遍‘尽‘透‘争‘空‘底这几个字上。一千一万座山要红就红个遍,一层层的树林要染就一丝不剩的尽染,漫长的江水要碧蓝就蓝个透底。成百的船在江里行驶,谁也不碍谁地并行。鹰飞在高高的空中,鱼游在水的底下,一个那么高,一个那么底,谁又能干扰谁呢?几句话描述出的各种形象,集中起来就是说:整个的大自然中,谁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彼此都有自己的自由。要理解这些形象,另一个关键在对‘竞和‘争词义的理解。‘竞与‘争在现代汉语里常用义是‘竞争‘斗争‘争夺,但在古代汉语里首先具有的意义却是‘并行‘一起。《淮南子·淑珍训》:‘相与优游竞畅于宇宙之间。注:‘竞,并也。这里的‘竞是‘并相的意思,这正是毛泽东所取的意境。‘竞自由就是共有自由,并享自由。同样,‘百舸争流的‘争与‘竞同义,郭璞《江赋》‘缛组争映,《文选》刘良注:‘争,交也。就是相并相共地在江流中交相追逐。如果按照现代汉语理解为‘争夺‘争斗,意思就全拧了:‘争斗反映的是空间的狭小、不足;而交并,反映的恰恰是空间的开阔。世界的空间这样茫远、空畅,可以容纳万物,谁想干什么,都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干,由此才发出‘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感叹。”她接着说:“分析这首词的前半阕,如果不把上述几个重点词语落实到诗意上,怎么能从客观的语言中接受作者的思想呢?”[6]

这个例子有力的说明:学生只有逐字逐句读懂了课文,反复揣摩,才谈得上接受思想上的教育、感情上的熏陶。

应该说,“文道统一”“工具性与人文性统一”,从理念上,对广大语文教师来说,是不存疑义的。但是,从理念到实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建国50年来,在语文教学中,就曾有过多次“重道轻文”的反复。而在每次解决这一“重道轻文”的问题时,又都是以教育部制定的相关教学大纲往下传达、组织教师学习,但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回顾以往的经验、教训,教师要在教学过程中,稳妥地把握好“文与道”“工具性与人文性”二者的关系,除了思想认识上明确语文教学的根本任务是培养学生的语言能力外,关键在于教师能透彻地理解课文,把握课文,这一点不能有丝毫含糊。

需知,选入课本的文章,大都是文质兼美、文道统一的典范之作。但是要使学生真能文道兼得,首先是老师准确理解课文。叶圣陶先生指出:“文道统一之切实做到,我以为首要在教师透彻理解课文。教师透彻理解一篇之主旨,不脱离文篇之思路发展与语言运用,不放过文篇另说一番道理,另说一番篇章结构之类,学生即当于思想品德方面有所感受,于读法写法方面有所长进。”我们从王宁教授这篇教学案例中,可以看到要真正理解课文,必须具备这样两点:一是要扩大视野,开拓知识面。二是要提高鉴赏力,增进悟性。教师缺乏鉴赏力,眼光差,不辨好坏,就说不上透彻理解。而这一点只有靠平时丰厚的阅读积累才能得以解决。教师通过阅读来提升自己的综合素养;通过阅读铸就自己的教学品位;通过阅读激发创造性思维。反之,教师的业务功底差,就难以按照“文道统一”的要求,灵活准确地教会学生。这也是当前“泛人文教育”之所以能够兴起来的根本原因。比如,学习《祝福》,教师提出了“祥林嫂之死由谁负责”的问题,让学生展开研讨。有个学生说:“四婶也有很大责任。”教师问这位学生:“何以见之?”学生回答:“她跟鲁四老爷是站在一头的。课文是这样写的。”于是教师又问:“怎么写的,能具体说说吗?”学生由于还没有读懂课文,接下来就没话可说了。教师引导学生研读课文,特别是四婶前后三次劝阻祥林嫂参加祭祖的语句:第一次说:“祥林嫂,你放着吧!我来摆。”而第二次说:“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拿。”第三次却说:“你放着吧,祥林嫂!”学生发现,从内容上看,这些话并无什么不同,但在形式上却有很大区别。于是,教师进一步追问学生:四婶开头是“先呼后阻”,后来是“先阻后呼”,当中反映了四婶心理活动上的什么变化?这时师生再次揣摩课文的语言,从中发现“先呼后阻”的语气比较委婉,四婶只是从心里不希望祥林嫂参加祭祖;而“先阻后呼”则表示出四婶说话语气比较强硬,其话外之音——一个不洁的女人,怎么可以参加祭祖呢?这里的细微差别,显现了她对祥林嫂前后不同的态度。而祥林嫂由此明白了捐了门槛后,自己依然不干净时,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可以说是四婶的这句话最后将她推上了生命的绝路,封建文化的祭台。学生通过教师的引导,细心品味课文语言的细微差别,而从中看到了祥林嫂这一如尘芥的生命结局,怎能不对她产生同情呢?通过上述两个案例,我们可以看出,改变语文课堂上的“泛人文教育”,做到“让文章的本身去教育学生”,说千道万,教师专业修养的提高是个关键。教师在这方面有了切实的进步,才能铸就起语文教学的高品位,激发出应对教学突发事件的灵动思维。

注:

[1]南怀瑾:《中国文化泛论》,复旦大学出版社

[2]叶圣陶:《朱佩弦先生》,《中学生》1948年第9期

[3]张志公:《张志公语文教育论集·说工具》,人民教育出版社,

[4]徐惠君:《语文课堂呼唤“原生态”的教学》,《中国教育学刊》2007年第8期

[5]刘国梁:《此情不足道 唯闻读书声》,《现代语文》2008年第11期

[6]王宁:《语文教学与提高语言运用能力》,《中学语文教学》2005年第3期

陈金明,著名语文教育家,现居北京。本文编校:左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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