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的意思与意义
2009-03-30马季
马 季
多少年来,我们谈文学总要谈到意义,这个当然不错,但是如果连意思都没谈得上,光谈意义,是不是就有大而不当之虞?短篇小说尤其如此。小说写得有没有意思,作者心里是会有几分明白的,有没有意义自己就说不好了,要别人甚至是后人去总结。翻开现当代文学史,我们就会发现,像鲁迅先生那样在短篇小说里写出意义的作家,的确是凤毛麟角。因此,从实际出发,我以为,短篇小说的意思是值得一谈的。这里结合青年作家郑小驴的几个短篇小说谈谈我个人的看法。
意思之一是小说的韵味。
《鬼子们》是一个开放式的叙事,在这篇小说里,作者几乎没有设定伦理关系,按说,鬼子是侵略者,叙事者往往会带着仇恨的情绪进行叙事,但通篇留下的只是惶惑和惊恐,所产生的间离效果,颇有几分元叙事的感觉。作者以此方式制造了小说的韵味,它紧贴我们的皮肤,促使感官系统被调动起来,体味那个遥远而无奈的真实。“鬼子们”实际上也是一群嘴上刚长出茸毛的孩子,只不过他们身上的鬼性被战争的刺刀挑了出来,连他们自己都还不知道邪恶是怎么附身的。所以,那个小鬼子最后的切腹,在我看来并不是谢罪,而是对生命的绝望。也许有人说,那不是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吗?这篇小说恰恰是对其的解构。
意思之二是小说的空间。
《少年与蛇》是一篇貌似寓言的小说,说它“貌似”,是因为在形式上它很像寓言,但骨子里却是反寓言的。寓言通常是借故事寄托思想,进而追求某种意义,但《少年与蛇》却改其道而行,通向了日常化。捉蛇、卖钱、看女人的胸脯,这一切是真实的存在,看得见摸得着,而那个隐藏“意义”的南方却是混沌一片、模糊不清的。其实,我们现在就生活在那样的南方,我们又是多么羡慕“捉蛇、卖钱、看女人的胸脯”的生活啊。但他们过不来,我们又过不去,这就是生活的本质。这样的内心感触造就了小说的空间,让我们对世界的本来面目产生了怀疑,让我们的心灵的撤退有了回旋余地。
意思之三是小说的陌生化。
“我想,如果我也能穿上和哥哥一样的长裤,肯定不会尿床。”这句话是《我不想穿开裆裤》这篇小说的基调,我相信对一个孩童来讲,这是绝对真实的。更关键的是,成人眼中的“无意义”,真是一种狭隘的、呆头呆脑的论调。应该说,这篇小说的陌生化是其机理的一部分,不是贴上去的,你也撕不掉它。它是一种内在的游戏,结构性的游戏,游戏心理的丧失是一个民族的悲哀,我只能这样说。王小山在一篇文章中也谈到了“无意义”写作这个问题,大意是说,他在无意义中得到了一种快乐。我想,那个所谓的快乐,正是小说的成长,没有既定目标延伸的过程,不受规矩束缚的创造之旅,是微小的灵魂的喜悦。小说能给我们这些还不够吗?不要太贪心了。
但是,我对这几篇小说还抱有一定程度的疑问。是不是写得过于随意了一点?或者可以这样说,小驴所做的写作探索应该说是阶段性的,至少,我暂时还看不出那些轻灵的描述能否结出沉重的果实。比如说,它们都是用间接经验写成的,一个青年作家做如此尝试当然值得赞许,但一定要注意一点,虚构既是小说的本体,搞不好也会扼杀了自己的生命。文化背景的真实性,内心世界的真实性,能够使虚构产生巨大的创造力,反之,就会出现虚空,所谓凌空蹈虚。在这一点上,无意义又是可怕的,它往往与我们的精神世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通向的是个人狭小的天空。
对于小说来讲,意义还是重要的,但为了重要而找到意义,反而就变得不重要了。我只能这样解释:在想起意义之前,我们应该从意思进入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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