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2009-03-29张澳齐
当我又一次写起A时,那些从笔尖冒出来的事儿已经是六年前的陈坛老酒了。
六年,眨眼就是六年没有见到这位可怜又可爱的老人了。我不知道六年后的现在这位老人生活得可好,更不知道六年的光阴已将这位苦命的老人折磨成什么模样。或者她可还存活于世?我更是不敢想象。总之,想起这位老人,我是非常不舍的,怀念这位老人身上的点点滴滴,也怀念与这位老人在一起的流年往事。
矮小的身子,上身粗蓝布大褂,下面穿着条沾着一些泥巴的深灰色长裤,左手提着只灰白色蛇皮袋,右手握着把火钳。枯黄的头发,憔悴的面容,风中那双不得不眯着的眼睛,耸着的肩似乎在遮掩什么,每每想起A,首先浮现在眼前的形象都是这样的,不论怎样都抹不去。
也许是因为她的职业使然,所以那样的形象才牢牢扎根于我的心中,如果让A放弃了这个形象,那她还能靠什么存活呢?但是我真心地,真心地希望A能够摆脱这个形象,永远地摆脱这个形象。太苦了,实在是太苦了。可是她能摆脱那样的形象吗?也许她就等到了那一天呢?等到她的孙儿们长大,或者她的女婿回心转意。那样,我想A终于可以放下手中的火钳与蛇皮袋远远地离开那些垃圾吧。
A是一位捡破烂的老妈子,在那个年代的我们这个小城里,捡破烂的老妈子是非常之多的——也许现在也还是这样吧,但我却没有过去那样注意了——那些捡破烂的老妈子们最常出现的地方就属学校的垃圾堆了。她们乐观、开朗,并不为自己社会地位的低下而感到自卑。
记得小学的时候每次轮到我倒垃圾,远远地还没走到就看到好几个老妈子在垃圾堆里搜寻着所有可以用来卖钱的东西,如果再稍微走近一些就会有老妈子迎上来要帮着你倒了,甚至不止一个。有时要看到你装垃圾的工具是纸箱,还再三建议你把纸箱也扔掉。我想她们为了拾到更多的垃圾也不得不这样了,毕竟垃圾有限而“分食”者太多。但在“抢食”的过程中,她们却并不把对方当作敌人,相反,她们却哈哈地说笑着。
不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想起来,我都不曾讨厌那些捡破烂的老妈子们。
但是A绝不是这样的。至少在我的记忆里A绝不是这样的。
那些老妈子在我的记忆里永远只是一个拾破烂者的形象而已,尽管我同情、怜悯那些社会的下层人士,但是与那些老妈子之间似乎总隔着层玻璃——可视而不可触。而A,那不仅是一个清晰得可见脸庞上的皱纹的形象,而是有血有肉可感知到温度的。说她是奶奶,这一点也不为过。但是仅仅只是奶奶吗?“奶奶”远不能概括出A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或者说是忘年交吧。
笑盈盈地进到教室。笑盈盈地走到我们面前来攀谈,非常虔诚(没错,就是“虔诚”)地从我们手中接过塑料瓶或用完了的练习本,道不完地感激之后又笑盈盈地离开。
我与A接触的日子约有一年,而在那一年的日子里大部分的接触都是这样的形式。
起初我并没有格外注意过这位老人,除了她尤为引人注意的地方——她的身材,竟没有当时只读初一并且还算矮小的我高,大概最多也就一米五。也就是她的身材才吸引着我以及周围的同学给予她更多的目光。在我那好奇目光的关注下,发现A每次走进我们教室,到垃圾篓那儿去拣拾垃圾时,似乎总躲避着什么,遮遮掩掩地怕遇见我们的目光。很明显,A是怕羞的。可是她为什么怕羞,又怕羞些什么?这在当时的我并没有深究。只是后来才知其所以。
第一次与A的接触是在一个不经意的中午,似乎世间每有什么大事发生总是在“不经意间”,那时才刚上初中又不得回家就餐的我们,对于食堂的“猪食”当然是无人问津的,于是中午我们买了零食便坐在教室一起高声笑闹。这时,那个天天都会到我们教室来拣拾几次垃圾的老妈子又来了。但已经习惯她矮小的身材后便没人会格外留意她了。
正当我们交谈得酣畅时教室里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并与我们的幼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声音。起初声音还比较大,我们知道应该是那老妈子。“这是谁的本子,怎么还是新的就扔了不要了?”当我们都把目光投向那个捡破烂的老妈子时,她的声音明显变小了,但夹杂着一些咯咯的笑声,而那老妈子的脸上也爬上了一些自我解嘲的笑容。
老妈子又问了一声。我们这才弄清状况。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是一个练习本,简直是大惊小怪。“不就是一个本子吗?不要了,送给你,拿到铺子里还可以卖几毛钱呢!”不记得是谁在嘈杂中有些讥笑意味地喊着。“还是新的怎么就不要了啊?还可以用,没有脏”,那个老妈子解释道,脸上又多添了一些褶皱,“哦,这上面有名字,叫张——张什么齐吧!”这下大家都哄笑起来了,我却是一惊。“呵呵,儿啊,莫笑我,我没读过书,所以不认识那个字啊。”她又朝同学中看了看,招呼道,“你们来看看,这是你们的本子不是,还好好的,可以用啊。”
我有些恼火了,“张什么齐”,不就是“张澳齐”吗?一个本子,她怎么这样顽固?同学们都知道是我的了,他们也幸灾乐祸地嘲笑着我。没想到那个老妈子很快也从人群中发现我就是那个“张什么齐”。“哎,这本子是你的吧,怎么还是新的就不要了啊,快拿去,没脏。”她把本子递给了我。看着她那脏兮兮的手我简直要疯狂了,这下可真把我给丑大了。“不要了,你拿去吧。我不要了。”我挥着手叫她走开。可她却那样地顽固,“儿啊,还是新的,只写了个名字就不要了,糟蹋啊!”她还是笑咯咯地似乎有些央求的意味。没办法,我只有接过本子好让她快些走了。
后来听同学说当时那老妈子要把本子还给我,我却没接时她都急得要跺脚了,还有她的脸,尽管一直笑着,可明显地羞得厉害。我本以为那件事后我一定要多了个外号叫“张什么齐”的,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大家并没把重点放在我身上,而是讨论着那个老妈子,说她可爱,说她善良。当然,也许是因为那是孩子的童真所起的作用吧。
那件事后我并没有像当时那般讨厌甚至憎恶A,反而非常赞同同学们的评价——可爱,善良。我想这也是我对A的第一印象吧。
但是印象归印象,这并不能说我们已经同A熟识了,毕竟了解一个人的道路是漫长的,甚至有时耗尽一生也无法了解一个人。如果说每件事情的形成都会有个里程碑的话,我想,“A”这个名字的出现便是我们彼此熟识的里程碑吧。
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没真名叫A的,我想至少在中国是没有的吧。那个老妈子当然也不叫A,至于她到底叫什么,我们那时都没有问,现在也无从得知了,大概那永远都是一个谜了,然而这个谜却没人有兴趣去解。
自从“本子事件”发生后,我们总想方设法希望能与A有些交流——她太可爱了,以至于我们也并不嫌她脏了。但是我们是学生,她是个捡破烂的老妈子,这似乎永远也无法产生交集的两条平行线,到底要怎样才有机会打上交道呢?聪明伶俐的我们马上就发现了横卧在平行铁轨之间的横木——我们手中的塑料瓶以及废纸等,她需要的东西。
于是我们那些废弃物便很少扔进垃圾篓了。总是留着,留着,好不容易盼到那个老妈子终于来
了,我们便大喊着叫她过来,我们有东西要给她呢。可是怎样称呼呢?叫“奶奶”我们当然是不肯的,当时我们这里还没有那种喊陌生人“奶奶”的习俗,尽管早在书上就学得,但谁也不好意思叫。叫“老妈子”吗?那可是要被指责没教养的。如果叫“捡破烂的”话,那又有瞧不起她的意思了。到底怎么叫呢?我们只好不叫了,看到她到教室来了我们便“哎——”地呼上一声。也许是我们之间有着天然的默契吧,每次只要我们叫一声,仅仅只是一声,她便注意到了,并微笑着转向我们。这时我们便实在按捺不住内心地惊喜似的赶紧把手中不要了的塑料瓶或者废弃本子亮出来,她一看,像见了宝似的赶紧向我们走来。可是她接我们的东西时却是格外小心的,总是慢慢地,尽管她的表情十分开心与热情,但是她总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接过我们手中的废弃物,如获至宝,然后就是一句又一句的“多谢”。我想,她是怕太急了不小心碰到了我们,那样我们会嫌她弄脏了手吧,但是不会,我们是不会嫌弃她的。再说,当时我们还不是爱干净的小孩呢!
就那样,也没过多久,就在一声声“哎——”中她也认识了我们,尽管照样不知道我们的名字,但是从在教室外她每次见到我们都会很开心地微笑这点上便可以得知。有时如果时间充裕我们都会闲聊几句,很八卦地打听她的一些私事,她竟然毫无隐瞒地都告诉我们。但偶尔如果聊的时间过长,她便会问我们:我这袋子不会熏着你们吧,哎呀我身上有气味很难闻是吧。我们当然总予以否认。
也不记得是谁第一次创新地把“哎——”后面的脱音省了,就是干净利落地一声“诶”,这就与英文字母“A”的读音完全相同了,她也照样知道了我们的意思。幼稚又贪玩的我们当时都觉得那叫法很好玩,于是就都那样叫起来了。后来我们还不无自恋地讨论着,说“A”这个名字还蛮好听,以后就给她取个名字叫“A”好了。当然,这事可并未经过A本人同意。
熟识了A才知道A是个无话不谈的孩子般的老人。现在想来总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无数所谓专家都一直在宣称着大人与小孩之间存在代沟,大人与小孩很难敞开胸怀进行畅谈的时代,我们却与A成了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
我们总想方设法地弄出些不要了的书啊本子啊瓶子啊之类的东西来赠与A,而A则总是非常开心地接受着我们的“馈赠”并再三地向我们道谢。有时如果她觉得某样东西对我们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她总是问了又问:“儿啊,这东西还能用吧。”“儿啊,这东西真的不要了吗?要能用就留着用吧,给我也卖不了多少钱。”“儿啊,……”
后来天气转冷了,我们当中有些在学校住宿的同学总抱怨学校不提供开水,他们的脚上手上都要生冻疮了。A知道后,便叫他们到她家去打水,原来她家就住在学校附近。可是住宿的学生是不能出校园的。无奈,她总是在刚下晚自习时在校门口等着那些住宿的同学,等他们把开水瓶拿来然后她亲自给她们倒满开水又送到校门口来。那时我们走读生竟然没有想到帮她提一下。学校门口又没路灯,黑灯瞎火的,万一她摔倒了那可怎么办啊!幸而那事没有发生过。或者发生过我们却不知道?也许吧。
不知是在哪一本书上看到,说每个人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感人故事。对于这句话我是深表赞同的。就像如今有些访谈节目中总是请名人去讲辛酸史一样,没哪个讲述者触及过去不动情的,哪怕是如今光芒万丈的明星,哪怕是出身豪门的公子干金。
那么在A拿起蛇皮袋与火钳走上捡破烂的道路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一个故事呢?生活所迫,这点我们当然清楚。可是为什么她的生活会逼迫着她非捡破烂不可呢?这在当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的我们是从没想过的。或者是过于幼稚与单纯以至于我们总认为一切的出现都是天定?
也不记得是出于什么原因,学校那天突发慈悲,放我们走读生中午回家吃饭了。
当在家匆匆吃完饭后的我急忙赶到学校来准备午休时,却看到我们那一伙人都围成一团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感兴趣的事。走近一看,发现那中间的正是被大家淹没的A。我看到A的眼睛红肿了,很明显,她哭了,她正带着哭腔给大家讲述着什么。
原来,A背后的故事是如此的辛酸,以至于我们这群天真的孩子第一次被深深打动了。
A原本有个女儿,不是她亲生的,从她姐姐那儿抱过来的。尽管当女儿长大后都知道了这一切,但女儿还是对A和她的老伴非常孝顺,与亲生的别无二样。后来女儿嫁到了本县的一个农村,生了一双儿女,但还是会时常回家来看望两位老人。凭着女儿补寄给两位老人的一点钱以及屋后几块地里种植的小菜,两位老人生活得还算幸福。
也许是因为女儿能干吧,起初谁也没发现女婿竟是一位如此狠心的人。但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女婿便原形毕露了。
那还是正月里,年都没过完,女儿听同村的人说外边打工赚钱,便跟着村里一伙人坐上了南下的客车,希望能在外面多赚些钱补贴家用,让男人在家里照顾孩子,凭他的力量打点几亩薄田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那客车经过南京长江大桥时却不幸翻到了江里,一车人全无幸免。
“我那女儿本来是不会淹死的,算八字的说她有水神菩萨保佑,可是她的头撞上了车上的玻璃,给撞死了。”A讲到此处已经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孩子似的哭出声来,“他们打电话回家时还说她只是伤了,我非要去可我们家老头子却不让。我就知道女儿没了,我前天晚上就梦到了她。”A越讲越哭得厉害,终于,她无法讲下去了。我们也都痛心地看着这位可怜的老人,她是这么的可怜,我们是多么希望能够帮她一把啊!
在A终于停止哭泣又继续讲述后我们才知道,她那可恶的女婿是多么的罪大恶极。
A的女儿还没下葬,两个月后女婿就带了个女人回家,并把两个孩子打发到A这儿来。起初只是说让他们住一下,一住却是一个多月。这当然没什么。可是孩子回家不到一个星期。女婿又把孩子送到了A家里,并把他们的衣物用品全带来了,说他要结婚了,那两个孩子他不能要,叫老人带他们,如果A敢把孩子再送回去,那他就把两个孩子送到孤儿院去。
无奈,两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只有带着两个同样孤苦伶仃的孩子一起生活了。可是女婿一分钱的生活费也不给,叫老人拿什么生活?低保是申请到了,光凭那点钱和几分地里种的一点菜怎么够生计呢?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是那年,我们学校暂时搬进了这个废弃了一段时目的校园。于是,A便拿起了蛇皮袋与火钳,走上了捡破烂的道路。可是A是个怕羞的人,所以她从来都只在我们学校捡一下,至于街上路边,她是从来不敢去的,“怕别人说”。而他的老伴则在家打点地里的菜,早晨挑着菜篮到街上去叫卖。生活虽然清贫了点,也还过得去。
可是命运却有意戏弄A,没过多久,老伴竟然患上了病,浑身无力,吃什么药都不好。无奈,全家的重担就那样全部压在了A的身上,压得她好苦啊!
知道了A的身世后当即就有两个傻里傻气的女生拿出钱来要给A,A一看到向她伸过来的拿着
钱的手像是受了惊吓似的:“哎呀,儿啊,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啊,那不是要我的命啊!”
后来我们又打听到,那两个孙子现在都已经上学了,大的马上就初中毕业了,小的也快上小学了。成绩都不错。这令我们有些高兴。
自那之后我们便想方设法地给A弄废弃品,到家里带,没事在本子上乱画,收集那些学校发的却用不上的书,甚至还到别的班去收集不用的书。后来学校小卖部有个女的也开始捡拾我们教室的塑料瓶子,我们急了,便号召大家以后的塑料瓶不要扔到垃圾篓了,直接给我们就好。并且到各班去找熟识的同学,叫他们也帮着收集塑料瓶,不要被小卖部那可恶的女人捡去,她明明很有钱,她老公还是年级主任呢。
我总觉得友谊的最大杀手便是分离。而那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则是世间最无奈的话语,也许“欢乐的日子似乎总是过得太快”已经被作文的初学者用烂了,但没有什么能更好地表达对美好日子的不舍了。
与A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有离开的那一天,那时的我们也就是那样,谁会去想所谓的将来呢?虽然当时我们离开也没有表现得依依不舍,但现在想起来总是遗憾的。
早就听说初二学校要搬到新校区了,离现在的老校区大概有五里路。但是那时候也只能算是小道消息。我们也没太在意。
可是当初二开学我们来老校区搬桌椅时看到那个愁眉不展的A时,我才想到A从前对我们讲的那句话:“我只到学校捡一下,不敢到街上去。怕别人说。”现在我们离开了,那A该怎么办?难道叫她也跟着我们一块儿搬?
在教室里忙碌了好久都没有看到A的身影,当我们搬着桌椅走上马路时才发现A拿着只蛇皮袋和一把火钳站在路上,傻傻地看着我们,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目光似乎凝滞了。可那双深陷的眼睛是真的在看着我们吗?不像,实在不像。她似乎在看着远方,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世纪那么远。她面部的皱纹此刻像是石刻的那么深那么硬。在学校找了好久都没找到A的我们现在发现了她当然高兴,不记得是谁在那儿高声喊着:“A,A……”可A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她突然发觉有人在叫她时,她的反映却像是晴空里挨了个霹雳,又像是刚从另一个世界回到现实中来。猛然一惊,当发现我们时她又咧嘴笑了,满脸爬遍了花儿,可那花儿也像是石雕的。“A,我们教室有好多不要了的书,你快点去捡吧,等一下就没了!”我喊着。A脸上的花儿更加密布了。终于有了一丝生命的味道。“儿啊,小心别摔倒了,我等你们走完了就去。”
有一句话说:有些人一挥手就是一辈子,有些事错过了就是永远。我不知道刚进入少年时代的我为什么对这句话会有那么深的感触。心里无缘无故就涌上了一股酸楚。如今再看这句话,只觉得是现实的无奈。
新校区里当然是没有A的身影,而且刚开学时那个时常到我们教室来捡破烂的老妈子也因为班主任的一再阻挠再也不进我们教室了。起初还是有些想念A的,但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流逝,我们的心思也渐渐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后来,在一个周五下午放学时,我们一伙走在街上,竟然看到,看到……
垃圾堆旁,矮小的身子,上身粗蓝布大褂,下面穿着条沾着一些泥巴的深灰色长裤,左手提着只灰白色蛇皮袋,右手握着把火钳。耸着的肩膀似乎在遮掩着什么。微风吹拂着那个身子在发颤。
是A,没错,就是A。可我当时的心情远没有现在想起来激动。见到A,我,乃至我们,都没有打算上去跟A打声招呼,只当是一个普通的捡破烂的老妈子一样看见了就看见了。倒是A,这位可怜的老人,当我们已经从她身边走过时她才发现了我们,令我们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朝我们大声喊着“A、A、A……”。她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她只知道我们给她取的外号,她竟然大声叫喊着自己的外号来招呼我们,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的心酸啊!听到她的叫喊,我们连忙转过身来跟她打了个招呼,笑了笑。然后又走了。可是,她是否就那样立在垃圾堆旁看着我们离开?现在已经无法得知了。
一位怕羞的老人从不敢捡破烂到只在小范围里捡,然后又鼓起勇气来到了街上。我不知道在这每一个过渡阶段都要经历多么大的痛苦。但是A却做到了,生活所迫,A做到了。可是,她每次在垃圾堆旁出现是不是都像芒刺在背呢?
在以后的日子里也见到过几次A,她还是跟我第一次见到的那样——似乎总是有意遮掩着自己的脸怕见到了人。每次见到她我们都相互笑着点了点头,但也仅限于此。
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我才突然察觉,都已经好久没见到A了。现在算起来,都已经三年有余了吧。她到哪儿去了?难道是她的女婿回心转意把他们都接到一块儿去了?还是得到了什么救济以至于她再也不用过那种受苦的日子?或者——?不,我不愿往那方面去想,如果真是那样,那么那一家子可该怎么过啊?
在后来的这些日子里我也想过到A家里去看一下,顺便也能看一下那所谓的母校。可最终却没有。我不知道A到底具体住在哪一家。也因为我害怕,怕证实了我的那一猜想。当然,时间也是一大问题。但也许这都是借口吧,只是因为我懒,我太懒了,懒得我不愿到外面去走动一下。
如果没出意外的话,她的大孙子现在应该上大学了,小孙子应该也上高中了,A的好日子就快到了吧!
只希望A现在还好,希望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