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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曹禺的《雷雨》中蕴含的古希腊悲剧命运观

2009-03-24陈国华

山东文学·下半月 2009年3期
关键词:侍萍周萍曹禺

曹禺对古希腊悲剧非常感兴趣,曾受到古希腊悲剧的影响,他说过:“我在学写戏以前,读剧比较多。我喜欢埃斯库罗斯,他那雄伟、浑厚的感情;从欧里庇得斯,我企图学习他那观察现实的本领以及他的写实主义的表现方法,我很喜欢他的《美狄亚》。”《雷雨》问世不久,曹禺又说:“这个剧有些人说受易卜生的影响,但与其说是受近代人的影响,毋宁说受古代希腊悲剧的影响。”由此可见,《雷雨》确实受到古希腊悲剧很深的影响,作者力求把古希腊悲剧的命运观内化进《雷雨》的创作中。

曹禺在《雷雨•序》中对剧作的解释表明了他创作时所持的古希腊悲剧美学观念。“这篇戏……连绵不断地若有若无地闪示这一点隐秘——这种宇宙里斗争的‘残忍和‘冷酷。在这斗争的背后,或有一个主宰来使用它的管辖。这主宰……希腊的戏剧家们称它为命运,……因为它太大太复杂。”郭沫若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指出:“作者所强调的悲剧是希腊式的命运悲剧。”《雷雨》探索着命运背后的神秘力量,弥漫着浓厚的古希腊悲剧的精神气息。古希腊悲剧绝大多数都是以人与命运冲突的审美模式来表达人类对不可理解的宇宙人生的神秘困惑。古希腊悲剧家都有共同的命运观:人的悲剧是不可知的命运造成的。因而在古希腊悲剧中,命运被理解为先天注定的灾难和死亡。主人公按照自己的欲望竭力奋争,但终究难逃命运的罗网。古希腊悲剧笼罩着一层超自然的神秘色彩和一定程度的命定观念。神秘的命运主宰人生,这是古希腊悲剧昭示出的一个概念。而曹禺表现在《雷雨》中的命运观,与古希腊悲剧极为相似。在《雷雨•序》中,曹禺说:“我念起人类是怎样可怜的动物……生活在狭的笼里而洋洋地骄傲着……”“狭的笼”意象在《雷雨》剧作中反复出现,就是作者受古希腊悲剧影响而产生了“人难以逃脱命运牢笼”的观念的映射。《雷雨》中的人物“盲目地争执着,泥鳅似地在情感的火坑里打着昏迷的滚,用尽心力来拯救自己,而不知千万仞的深渊在眼前张着巨大的口。他们正如一匹跌在泽沼里的羸马,愈挣扎,愈深沉地陷落在死亡的泥沼里。”《雷雨》剧中的主人公都在命运的火炕里打滚,都拼着性命与命运抗争,最终又都无一例外地被命运的巨掌击得粉碎。侍萍为了反抗不幸的命运远离周家三十年,然而,三十年后,她的女儿四凤竟然重蹈覆辙,不仅去周家做了使女,而且还与周家大少爷关系暧昧,在“残忍”、“冷酷”的命运面前,她只能仰天长叹,承受命运的捉弄。繁漪在被不幸的婚姻压抑了十几年之后,“想重拾起一堆破碎的梦而救出自己”,她寄情于周萍,抓住他不放手,而周萍却退却了,想悔改“以前的罪恶”,利用四凤来拯救自己,不料却陷入了更可怕的罪恶的泥沼中,直至走向毁灭。曹禺对宇宙中斗争的主宰的理解与古希腊悲剧中的命运观念一脉相承。人与命运的悲剧性冲突是古希腊悲剧家创作的焦点。在古希腊人心目中,那些人无法把握,解释的现象变成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力量,它冷酷独断,无论人怎样奔突也无法逃脱它的控制。在《雷雨》中,曹禺同样强调了命运的冷酷和强大。他力图达到的戏剧效果也是古希腊悲剧式的。

表面上看来,古希腊悲剧强调了命运的可怕,一切事物都由命运安排好了,无论你怎样反抗,最后总要就范。事实上,古希腊悲剧普遍怀疑神的公正性,热烈地赞颂反抗命运的英雄。它的目的不在于强调命运的可怕,只是借用命运作为一种背景,来表现主人公的坚强不屈、敢于抗争的个性和精神。曹禺在古希腊悲剧中领略了古希腊人敢爱敢恨的自然人格的魅力,曹禺的《雷雨》既有神秘的、残忍的“命运”时时显现,也有对主人公顽强抗争的赞颂和同情。曹禺认为《雷雨》受古希腊悲剧影响更大的主要原因是,他从古希腊悲剧对命运的迷惑不解中感受到了某种震撼心灵的美学力量,并直接把它运用到《雷雨》的创作中。在《雷雨》中,尽管命运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但他们大都没有屈服。曹禺正是从人和命运冲突的审美视角,透视了社会人生的真相。《雷雨》对侍萍、繁漪等这些悲剧人物的刻画中,我们强烈地感受到“一方面,我们在命运的摆布下深切感到人生是柔弱而微不足道的。无论悲剧人物是怎样善良、怎样幸运的一个人,他都被一种既不可理解也无法抗拒的力量,莫名奇妙地推向毁灭。另一方面,我们在人对命运的斗争中又体验到蓬勃的生命力,感觉到人的伟大和崇高。”《雷雨》中的八个人物,除了鲁贵甘于奴才的命运以外,其他人都在命运的浊流中拼搏抗争。侍萍背井离乡三十年,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是为了远远地逃离被污辱与被损害的命运。她不让女儿在公馆侍候人,唯恐女儿重蹈自己的旧路。“积极逃避”是侍萍这种下层劳动妇女与命运抗争的首选方式。繁漪却不然,她像被压抑了几十年的旧火,一遇周萍的吹动便跳跃了起来,熊熊燃烧,“想重拾起一堆破碎的梦而救出自己。”周萍要悔改了以往的罪恶,抓住四凤不撒手,想用一个新的灵感来洗涤自己,拯救自己,不料却更深地陷落在罪恶的泥沼中。大海闹罢工,是为了改变矿工们非人的命运,周冲爱上四凤是不愿走家庭指派给他的生活道路。四凤要周萍带她出走,是已经感觉到前边有一口可怕的苦井在引诱她往下落,她挣扎着,抗拒着命运的安排。内外交困已使周公馆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可是周朴园却要继续维持他在这个所谓“模范家庭”中的统治,要挽狂澜于既倒——这当然也是一种抗争——同颓败命运的抗争……。当然所有这些抗争都是以失败告终。侍萍、繁漪这些被人践踏,终年“在阴沟里讨生活”的人,作家发掘了他们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人性的光辉。曹禺借用了古希腊悲剧人与命运冲突的审美形式,将人生悲剧触目惊心而又发人深思地演示出来,起了积极作用。

但曹禺也没有完全被古希腊悲剧的命运观所左右。曹禺说:“《雷雨》所显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报应,而是我所觉得的天地间的‘残忍。”命运观念一开始就被曹禺注入了现实的内容,从天上拉到了地下,离开了希腊悲剧所赋予的超验内涵。曹禺《雷雨》的悲剧主人公已经不再是头上闪烁着神秘的光圈、地位显赫的英雄人物,而是怨妇、使女、矿工等被压抑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作家透过他们无可逃脱的悲剧命运,同样揭示了人性的崇高美。因此,曹禺在《雷雨》中一方面汲取并融人了古希腊悲剧的命运观念,一方面又开掘了旧中国悲剧现实。希腊命运悲剧的启示和曹禺对现实的体悟相结合,赋予了曹禺的《雷雨》一种既具有一种普遍的蕴涵,又拥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张葆辛:《曹禹谈创作》,《曹禺论戏剧》,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

[2]曹 禺:《曹禺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

[3]田本相:《雷雨•序》,《曹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

[4]刘西渭:《〈雷雨〉——曹禺先生作》,田本相、胡书和,《曹禺研究资料》(上),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

[5]曹 禺:《雷雨•序》,《曹禺全集•第5卷》,花山文艺出版社,1996。

[6]朱光潜:《悲剧心理学》,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

[7]曹 禺:《雷雨》,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陈国华:郑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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