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噩梦
2009-03-24田颖
田 颖
1999年的某日,西城区体校到各幼儿园挑选女体操运动员,但一个叫高帅的3岁半男孩让教练心动不已,他被破格选走。这似乎是又一个伟大运动员诞生的开头,然而,高帅的体操梦换来的是——精神抑郁,企图自杀,离队出走,最终将先农坛体校告上法庭。
受虐待VS打闹
高帅的母亲韩冬梅说高帅因“丢钱事件”而被孤立。此后遭受虐待,另外,自己没有借钱给高帅的教练。也埋下了祸根。对高家的说法,先农坛体校校长、高帅的主管教练和队友全部否认。
家长:高帅因受虐患上精神抑郁症
据韩冬梅描述,高帅从什刹海被选到先农坛体校才两个月,就遭到打击。当时一位同学的柜锁坏了,便将300元钱放在高帅的柜子里,但高的柜锁被撬,教练和同学怀疑高帅偷了钱。“他们说我孩子偷钱,我必须澄清这件事。他们(先农坛体校)最后承认,高帅不是小偷。”韩冬梅提供了4页半的高帅日记,里面有这样—段话,“丢钱事件之后,队里没人理我了我孤独极了。他们都比我大,但总是打我,打的(得)我两个鼻孔直蹿血。他们打我时,说让我走,不走就欺负死我。”
韩冬梅说,2006年末,高帅的主管教练杨月山给她打电话,说他的饭馆赔了,没钱交房租,希望她能替他垫付一下。“我确实没钱,有钱的话,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尽管我知道这钱有去无回。”
没借给杨教练钱,韩冬梅认为从那时开始,高帅在体校的生活逐渐艰难起来—儿子正好和教练组准备捧红的L队员发生冲突,杨月山不给其安排正常训练和新动作,别人训练时,高帅经常站在一边,没人理睬。有一次,杨月山惩罚高帅倒立一个小时,等下来时眼睛已看不见东西,只能摸着墙走。韩冬梅说,高帅多次被队友殴打。韩冬梅还讲了三件事,一是高帅被同学用尖雨伞戳伤睾丸;二是高帅在洗澡时,被队友故意用水烫伤;三是高帅的队友在教练授意下。想出了60多条折磨高帅的办法,并且写在了纸上。韩冬梅认为,这一系列事件导致高帅成绩停滞不前,甚至有所下降,而且患上了精神抑郁症。
学校:所谓欺负就是小孩间的打闹“60多条?可能吗?当初渣滓洞里虐待共产党的酷刑有多少条?听起来都荒谬。”先农坛体校校长孟强华认为,韩冬梅所说的60多条折磨高帅的事纯属无稽之谈。
在韩冬梅提供的一段录音中,杨月山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承认有人欺负过高帅。”不过,面对询问,杨教练表示所谓的欺负,不过是小孩间的打闹,“谁也没说故意欺负他。还有说用雨伞尖戳高帅私处,其实是他借了L的光盘不还,两人就吵起来了,正好L手拿雨伞,一挥就碰到他那里了,不是故意的,而且根本没有伞尖,就是前面是平的那种折叠伞。”韩冬梅认为“丢钱事件”后队友都开始孤立高帅。“学生宿舍内丢东西,小孩间互相猜疑,可能无意中说××拿的。针对这件事,校方按照未成年保护法的条例把涉及的孩子家长都请来,开诚布公地放在桌面上谈,最终钱还是没找到。”孟强华说,“后来就告诉大家,没有证据的事都不要瞎猜了,以后加强财物保管。”对高帅说因此而被孤立,孟强华答复道:孩子间可能有脾气秉性不合,和谁更愿意在一起玩,我们无权干涉,也不可能刻意安排。”
对于找韩冬梅借钱一事,杨月山予以否认。不让练VS不爱练
韩冬梅认为儿子是中国第--'9李宁,但先农坛体校这个“黑暗的地方”不给高帅教动作。学校解释称,教动作要因人而异。队友则说高帅老偷懒。在先农坛体校待了一年半后,高帅的体重从57斤激增为94斤
高帅:我想练他们不让北京先农坛体校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体育名校,许多家长都渴望将孩子送到这里。“如果当时我知道最终是这样的结果,那我宁可他没资格来。”韩冬梅说,这座名校其实是一个“黑暗的地方”。高帅3岁半开始练体操,6岁半进入什刹海体校,8岁获得国家一级运动员资格。从2005年起,高帅开始参加全国少年比赛。这位2005年“李宁杯”全国体操赛全能亚军,2006年“李宁杯”单杠冠军、全能亚军,在领奖台上见到了李宁,韩冬梅说,李宁对他说:好好练,下次还给你颁奖。“我儿子就是中国第二个李宁。”
“他们打我、欺负我,我都可以忍受,但不让我练,不教我动作,我就受不了口他(杨月山)不让我练也就算了,还不准别人(教练朱辉)教我动作。”高帅说,他出走的最根本原因不是挨欺负,而是教练不教动作。
学校:孩子到发育年龄体型就会变
“不让他练?”孟强华对这个说法感到意外。
韩冬梅展示了两段录像,一是高帅2006年8月在广州比赛时,另—段是2008年4月拍的训练录像,从两段录像比较看,高帅胖了一些,状态也有明显下滑。孟强华对此这样解释:“小孩子到了一定的发育年龄,他的形态(体型)就会改变。”最初与高帅一同进队,被分在同一组的L认为,“他老偷懒,不好好练,再加上这里伙食又好,他自然就变胖了。”
高帅对L的说法很气愤,“杨月山当着我们面说过,队里最优秀的苗子就是L,我们剩下的所有人都是陪太子读书。”
不转正VS遭淘汰
韩冬梅说,试训期满后,学校既不为高帅办理转正手续。也不让他选择其他运动队。而先农坛体校的说法是。2007年3月1日后。高帅被列为被淘汰队员,只不过为了和谐奥运。才将其留队。
高家:试训期满后体校仍不放人先农坛体校与高帅签了半年试训合同,学校负责食宿。发试训费,每月329.2元,高帅需要做的是,从2006年9月1日到2007年3月1日,证明自己的能力,力争转正。
2007年3月1日,试训结束,韩冬梅说,学校既不为高帅办理转正手续,也不让他选择其他运动队。“他们不能随便放过注册队员,不能让马燕红式的悲剧再次发生。(编者注:1974年,10岁的马燕红遭北京队淘汰后被八一队要走,10年以后马燕红在洛杉矶夺魁,成为中国第一位体操奥运冠军。)只要不解约,他就永远是北京市的队员,即使在八一队练,出了成绩也是北京队的。”
直到现在,高帅仍然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合同到期,没有被转正,他的主管教练杨月山成为领队后,他被分到朱辉教练的组里,但没有身份。高帅获得的任何荣誉,都可以归先农坛体校所有,但如果出了任何意外,体校出示到期合同,就可以将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
学校:为高品质奥运会而留高帅孟强华说,早在2007年3月1日,高帅试训合同到期时,就被列为被淘汰队员,“但由于2008年是极其特殊的一年,是北京承办奥运会的一年,希望各单位保持安定团结,以稳为重。要举办一届高品质的奥运会和平安的奥运会,我们又给了高帅一段考察时间。”杨月山补充说,学校能给高帅一个考察时间,还因为韩冬梅哀求学校。直到高帅2008年4月29日出走,他依然在“被考察之中”。
留遗书VS不存在
据韩冬梅讲。高帅离校出走前留下的遗书被学校拿走,可先农坛体校从校长到教练都否认遗书的存在。高母说,在什刹海找到高帅的保安和留有遗书的体校工作人员都已“失踪”。
高家:遗书写明出走的原因
韩冬梅说2008年4月29日下午6点多,高帅觉得“心里特别扭”,留下了一封遗书,径直出了体校。韩冬梅说,高帅去了什刹海体校,准备找以前的教练,但没找到,然后去了旁边的后海,沿着后海走了几圈。高帅事后对她说,他曾想跳进水里,但最终没有。一直到凌晨,高帅被一名得到讯息的保安找到,这时,家长和学校已经报警。韩冬梅说,当时找到高帅的保安,如今已经“失踪”。
“我不想提。”提到遗书的内容时,高帅拒绝回答,就像讲述在学校遭受虐待时一样,依然由韩冬梅代替儿子讲述遗书的内容,“遗书里写到了他在学校受到的虐待,他的想法,他多么想训练,他希望杨教练、朱教练以后应该怎么对待他。”
韩冬梅回忆说,孩子出走后,体校的人把孩子的宿舍翻得乱七八糟,并拿走高帅出走前留下的“遗书”。韩冬梅提供了几份录音,这是她用夹在袖子里的录音笔偷偷录下来的,其中一段录音中,先农坛体校的保卫科刘科长承认,高帅出走时曾留下一封遗书,在体校训练科某周姓工作^员手中,韩冬梅找该工作人员时,被告知他已前往泰国出差,至今仍下落不明。
教练:从来没有见过遗书孟强华强调,自己绝对没看到过高帅的遗书,而对韩冬梅提供的录音,他表示法院已经判定其不能成为证据,“录音中基本上都是她一个人自说自话,录音的内容,录音里的人物,都无法判定。法院不认定的东西,还让我们说什么呢?”
杨月山和朱辉也表示,从未看到过高帅的遗书。官司VS调解
韩冬梅以“误其儿子”为由将先农坛体校告上法庭,同时又不停地向各级领导反映情况;在北京市政府有关部门提出调解时,孟强华校长给出的答复是:司法大于行政。
高母:我要给罗格写信2008年5月19日,韩冬梅认为,先农坛体校不尽职责,断送了一个优秀运动员的运动生命,她作为高帅的代理人,诉求先农坛体校赔偿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共计15万元。韩冬梅说,“我要告到底,我要找北京市体育局,找国家体育总局,我要给刘鹏(总局局长)打电话,我要给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写信。”
最终,北京市政府相关领导接待了她,并把孟强华叫到一起商谈。“就在北京市政府,孟强华的态度还是那么强硬,说已经走上法律程序了,司法大于行政,他们现在只听法院的判决。”韩冬梅说。
学校:司法大于行政
“我们也曾多次找高帅家长沟通,但高母常用一些极端的手段来处理。有一次高帅洗澡时,自己没有调试好水温,被烫了一下,结果家长就闹到学校,见到教练动手就打。”孟强华说,“现在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我们已经不能做什么了。”他的说法,亦如在北京市政府时一样——司法大于行政。
筹码,一个孩子的明天
“我想弄死他们。”高帅的语气很平静。“我要报复。”不温不火的语气后面,蕴藏着潜台词:我不是说气话。在河北的姥姥家待的几天里,高帅研究的东西和在北京的家中没什么区别——的命门在哪里,弱处穴在哪里,练什么拳能一击毙命。
每每听到高帅这些想法时,韩冬梅都背后冒凉气,她还偷偷把高帅的双截棍等“武器”都藏了起来。
我以为一个12岁的孩子,上法庭是件受煎熬的事情。但是只有提到上法庭,高帅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我特喜欢开庭,我要让他们说真话,他们要是再撒谎,我就上去抽他们。”韩冬梅说,上一次开庭,高帅气愤得要拿原告牌砸体校校长。对于现在和未来最想做的事情,高帅的回答都是——报复。韩冬梅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给孩子找个学校,换个环境,高帅的心情也会随之改变。但是由于高帅的抑郁症,以及他对学校的排斥,让高帅像其他小孩一样入学,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过去的已经过去,最重要的是高帅的现在,是他能否变回正常的孩子。高帅说如果官司打赢了,他会安心去读书,如果官司打输了,他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讨回公道。
这不仅是一场官司,也是一场博弈,筹码,是一个孩子的明天。(文中部分人名因保护未成年人而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