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钱

乔　迁

庚子只好等，等待一筐装。

然而，一筐装没有等来，却等来一场横祸。那天，老婆来接庚子下班，看见庚子正在盘问一辆货车。货车司机不耐烦，轰着油门闯门岗。老婆急忙去揽他，可自己却倒在了货车轮子下!

老婆成了瘫痪。庚子每天把老婆抱到轮椅上，推着老婆来门岗上班。庚子的腋下夹着双拐，撑几步路，推一下轮椅。再撑几步路，再推一下轮椅，样子十分艰难，像是难民逃慌。看见熟人，庚子就说自己命苦，连个工伤都报不上，还把老婆给害了。

熟识他的人，都在叹息，也都在背后说他：庚子这辈子，甩不掉拐杖了。

张老根牵着剩下的两只羊，爬了十几里山路，近中午时来到了乡里。在乡政府大门口，张老根被门卫拦住了。门卫是个跟张老根年龄相仿的老头，很严肃地望着张老根问道：“干什么?”张老根笑说：“我找乡长。”门卫老头更加严肃地问道：“找乡长干什么?”张老根自豪地说：“不干什么，来看看我侄子，乡长是我侄子哩。”张老根说这话时脸不由地红了红，心里突突的。乡长哪里是张老根的侄子呀!张老根到乡里来找乡长前，邻居李老树告诉他，一定要冒充乡长的亲戚，要不你就见不到乡长。李老树上回来见乡长，说乡长是他外甥的，才见到了乡长，虽然事情没解决。张老根记住了。张老根一定要见到乡长的。

门卫老头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但目光狐疑地在张老根的脸上转悠着。张老根忙把牵着的两只羊往门卫老头面前抻了抻说：“看看，这羊就是我侄子送我的呢，我就是来看看他，谢谢他哩。”门卫老头的目光就不狐疑了，说：“乡长出去了，吃饭去了。”张老根说：“这刚中午，吃饭倒挺及时的。”门卫老头笑笑，没说什么。张老根问：“去哪吃饭了?”门卫老头说：“还能去哪吃饭啊，当然是‘龙风酒店了，那可是够星的酒店啊!”张老根有些迷糊：“什么够星的酒店啊?”门卫老头说：“我也说不大清，反正就是有级别的，一般人去不了，去了你也吃不起。”张老根说：“我去那找他。”门卫老头说：“你还是在这等吧，你去了也不见得能见到，保安都不能让你进。”张老根哼了一声说：“不让我进?敢!乡长是我侄子哩。怎么走?”门卫老头摇摇头，手指着前面不远的大楼说：“那就是，好找，乡里再没这么气派的大楼了。”

张老根就牵着羊朝大楼走去。

张老根和他的羊被酒店大门口的保安拦住了。张老根对保安说：“我来找我侄子，我侄子叫我来这儿跟他吃饭的。”保安不相信地看着张老根和他的羊。张老根口气硬硬地说：“我侄子是乡长。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皇帝还有穷亲呢，我侄子是乡长。”保安的脸立刻挂上了笑，说：“您老把羊拴门外，我领您进去。”

张老根跟着保安进了一个大包房。大包房里几个人正在喝酒，兴高采烈的，张老根跟着保安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乡长，乡长红光满面，比半年前去村里检查时又胖了许多。张老根两步跑到乡长跟前，扑腾一下跪在了乡长的脚下，叫道：“乡长，求您了，把羊钱给我吧，我老伴儿得了重病，等钱救命呢!”

乡长吓得噌地站了起来，惊叫道：“你谁呀?什么羊钱啊?”领张老根进来的保安立刻脸色惨白，扑过来就拽张老根骂道：“你他妈冒充乡长亲戚……”

张老根死命抱住乡长的腿，差点没把乡长抱倒了，张老根哭叫道：“我是东山村的张老根呀!您半年前去东山村检查时吃的羊就是我的呀!这一年乡里去东山村检查的干部吃的羊都是我的呀!我二十只羊现在就剩两只了，可羊钱我一分也没得到呢!”

乡长噢了一声，似乎想起来了，拽起张老根说：“村里没给你钱吗?这钱应该村里给的。”

张老根说：“村里没钱啊!村长让我等着，等不了了，我老伴儿的病再不治就完了。”

乡长的脸冷了下来，掏出手机打电话，打完电话对张老根说：“你等一会儿，你们村长马上就到，我问问他。”回头对脸色惨白蒙了的保安说：“找个屋，让张老根等—会儿。”

保安就忙扯着张老根出了大包房，把张老根扯到一个小屋里，恼怒地说道：“你竟敢冒充乡长亲戚，你要害死我呀?我的饭碗砸在你手里了。”

张老根低眉顺眼小声地说道：“对不起。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半小时后，村长进来了，村长的脸黑着，手里端着一碗汤。村长黑着脸对张老根说：“能了啊?跑乡里找乡长要钱来了。”张老根低着头说：“我急等着钱啊，我老伴儿病得要死了。”村长恨恨地说：“钱，钱，钱，你那几只羊钱还能黄了你啊!我马上就给你。”张老根抬起头来，目光惊喜地说道：“真的，我老伴儿可有救了。”村长把手里的汤递过来说：“喝吧，这是给乡长他们准备的汤，没舍得喝让端给你的。”张老根伸手接过碗，眼里闪着泪花，张老根从家出来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的。张老根一口气把汤喝光了。

村长看看张老根喝光了汤后说：“好喝吧!”

张老根点头说：“好喝，真好喝，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村长拿过汤碗说：“回去吧!”张老根望着村长说：“你不说给我钱吗?”村长一笑说：“这碗汤就是还你的羊钱。知道这叫什么汤吗?山珍海味汤，是用人参、鱼翅、血燕、鲍鱼等熬的，这碗汤价值三千一百八，你那十几只羊才多少钱?还不到三千块钱。你还赚了呢!”

张老根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老根突然把手指伸进了嘴里，拼命地抠着。抠了半天，什么也没抠出来，张老根站起身说：“我去找乡长，没有这么还钱的。”村长冲保安一挥手，保安立刻扑上来架住张老根，硬是把张老根架出了酒店。保安照着张老根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说：“滚，要不把你这两只羊杀了，汤钱还没给够呢!”

张老根连忙拽上羊，急急地走了。张老根牵着羊回到了乡政府门口，门卫老头迎出来问：“见到乡长了?”张老根脸色灰白没吱声。门卫老头干笑一声说：“没见到吧，我就说了，保安不能让你进去的。还是在这等着吧!”

下午上班的点过了很长时间，乡长才回来。看到乡长，蹲坐在地上的张老根一跃而起，立刻扑向乡长。乡长躲闪了一下扑过来的张老根，恼怒地说道：“你怎么还没走?不是给你结账了吗!”

张老根带着哭腔说：“我哪知道那汤那么贵呀，知道打死我也不能喝呀!账也没有这么个还法呀!”

“羊，羊，羊吃草了。”门卫老头忽然大叫起来，张老根才想起刚才扑向乡长时，把羊绳松开了，羊跑到院子里的草坪上吃起草来，羊也一小天没吃草了啊!乡长和张老根连忙跑向草坪。

门卫老头怎么拽也拽不动吃草的羊，羊实在是太饿了。乡长跑过来，脸色愤怒得吓人，冲张老根怒喝道：“你知道这草坪花了多少钱吗?五万块呀!被你的羊糟蹋了，你赔吧!”

张老根顿时呆若木鸡。张老根突然跑向门卫室，从门卫室里拽了一把铁锹出来，冲向草坪上的羊，狠狠地朝羊砍去，怒骂道：“真敢吃啊!养你们不出钱，还给我拉下这么多饥荒，我咋活呀?”

羊被愤怒的张老根几锹就砍倒了，鲜红的血立刻淌到了草坪上，把草坪染红了一大片，像开出了一片红艳艳的花朵。

责任编辑刘英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