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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扁头

2009-03-18

伊犁河 2009年6期
关键词:盖房子建房乌鲁木齐

二 毛

二毛,本名成国庆,1963生。当过兵,种过地,当过工人、演员、产品推销员。20世纪90年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诗文入编多种选集。新疆作协会员,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双优计划”作家。

老扁头说,乌鲁木齐有两大房地产商,一个是广汇的孙广兴,另一个就是我老扁头。不过,孙广兴的房地产在市里,而我老扁头的房地产在雅玛里克山上。

老扁头说这话的时候,跟前围了好几个没球事的闲人,听老扁头这么一说,就冲老扁头嚷,老扁头,你吹球的牛逼呢,就你这个球样子还和人家孙广兴比呢,你盖的房子呢?也不看看你现在住的那个塌头房子,还没有我们老家的猪圈好。

老扁头黑着一张老脸辩解说,我盖的房子都卖光了,不信你随便在雅山找个上年纪的人问一下,他敢说不知道我老扁头?

我搬到雅山小区不久就认识了老扁头,不过那时候我不怎么和他说话,原因是雅山这个地方的人员构成非常复杂,这里绝大多数人都是些连公安都闹不明白的盲流。我在搬到雅山之前,朋友们就提醒我说少和雅山的那些盲流打交道,那些盲流可都不是一般的人。

老扁头的房子在我们小区旁铁路隔离带边的小土窝里。房子是那种半地窝子式的土木建筑,房顶深深地埋在小区边的路基的下面,象土窝里堆着的一堆破烂。老扁头就象一个硕大的老鼠,每天进出在那堆破烂里。

老扁头黑着一张比农民还黑的老脸,脸上的皱纹深得像谁特意用刀子刻上去的。这使我觉得城市的岁月留给人的沧桑不比农村少,不然象老扁头这样在雅山并不靠种地为生的人也会被岁月打造的比农民还象农民。

老扁头姓什么大概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熟悉和不太熟悉他的人都叫他老扁头。叫他老扁头,是因为长在他黑脖子上的那颗像躺倒的鸡蛋似的头被谁不小心给拍了一巴掌,本该是圆的头就成了扁的。怪不得看大门的老马总说你看老扁头的那个扁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肯定是他妈把他生下后不小心在他头上坐了一屁股。但不管怎么样,老扁头有了一个让许多人都能记住的名字。

我闲得没事的时候,会坐在老扁头屋外的砖头上和他谝一阵子传子,听老扁头说一些他过去的事情。老扁头说,他十三岁就死了爹,爹死后娘也不知道跟什么人走了,自那以后。他就成了个无人牵挂的流浪儿。他去过东北,在黑龙江的煤窑里挖过煤。还去过内蒙、甘肃帮别人收过麦子,打过土块,最后也不知咋球搞的就来到了新疆乌鲁木齐,成了雅山的一个盲流。

老扁头说他刚来雅山时,整个雅山就只有五户人家,他是第六家。当时山上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破房子。只有一些乱坟堆和几孔破窑洞。后来盲流来的人多了,满山就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房子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

我查过资料,说是自1965年第一户盲流人员在雅山定居到1987年,雅山暂住入口是2405户共9925人,非法婚姻837对,违章建房7400余间,占建房的百分之八十多。超生的“黑孩”1000多个,自流人员中有犯罪前科的有500余人。光是87年至88年一年中雅山非正常死亡的就达三十多人。因此,雅山已经成为乌鲁木齐市社会治安及铁路安全生产的一大隐患。

我不知道老扁头以往有没有过犯罪的记录,我只觉得一个人如果能在雅山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里生活几十年,不能不说是一种超强的生存能力。就像那些从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战士。除了运气之外,没两下子恐怕是不行的。

老扁头还说,他刚到乌鲁木齐时也是有工作的,就在雅山脚下的南站货场当搬运工人。只是文革期间在货场干活时把毛主席语录歌里鱼儿离不开水唱成了女儿离不开水而被当成现行反革命遣送到了乡下。老扁头在乡下生活不习惯,就又偷偷跑回了雅山当了盲流。

老扁头说,在今天看来,我老扁头的那点错算个啥,女儿离不开水怎么了?凡是人谁又能离得开水呢?我不就是唱错了一个字吗。现在的人天天都在说错话,谁把他们一根毛拔掉了?

老扁头说他在乌鲁木齐的大街上到处流浪了好些日子。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靠什么生活着。

我猜想他也许偷过别人的东西,在饭馆里要过饭,甚至抢过别人的包或杀过人。可知道他的人都说老扁头出现最多的地方就是碾子沟长途汽车站和火车南站的候车室。也许那里的环境比他雅山的破窑洞要好得多,也许更重要的是,那里一天到晚都有数不清的南来北往的男男女女们。热闹。

老扁头说他把乌鲁木齐的角角落落都转遍了,在转得实在没意思的时候就又回到了他在雅山的那孔破窑洞。他说后来他看到雅山的盲流越来越多,那些盲流都没地方可住,他就打起了盖房子的主意。他将盖好的房子便宜卖给或租给那些盲流们。他说反正那时候在山上盖房子也没人管。只要你有力气和东西,七拼八凑就是一间房子。虽说盖起的房子都像狗窝一样不像个样子,可盲流们住着总比呆在候车室和猫在桥洞子里要强几百倍。不用担心值班警察半夜将他们踢起来,不用担心被雨后突发的洪水冲走。就这样,老扁头靠盖房子在雅山上混了下来。

老扁头说从他开始盖房子到现在,也不知自己盖过多少间房子,又卖掉了多少间房子,在雅山一混就把自己混到了今天的七十岁。

七十岁的老扁头虽然把自己标榜成与孙广兴齐名的房地产商,可他的样子比要饭的乞丐却好不到那去。不过,从他散发着垃圾味的身上你看不出一点病态,反而透着一股生命的顽强。现在他依然住在自己亲手盖的半地窝子的房子里,依然穿着他脏兮兮的衣服,抽着几十年前就抽的莫合烟。天气好的时候,老扁头会从他破烂一样的房子走出,手上夹着一根莫合烟晒晒春天或秋天的太阳,吹吹夏天从繁华闹市刮来的混着汽油味的风。有时他也会对认识或不太认识的人们吹一吹他过去的辉煌和受过的苦难,发一发对政府不满的牢骚,说几句我现在都七十岁了什么都不怕了的大话。更多的时候,谁都不会在意他到底在干些什么。就像人们不会在意铁道边那堆永远都无法清理的垃圾一样。

那天我从老扁头的门前路过,无意间发现长在小路边一棵不大的苹果树被人挪了位置,原先种苹果树的地方变成了一块平地。这时。老扁头从他的房子里钻了出来,眯着眼笑着对我说,我要在这里再盖一间房子,我再不盖以后恐怕就盖不成了。

到了市里,我在街边的阅报栏里看到了一则消息,消息说这个月底雅山要强制拆迁三百多间违章建房。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反正听雅山的人说雅山的违章建房多少年前就喊着要拆,可就是拆的没有盖的多。我想,是不是老扁头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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