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然、日常和独立自主处生长
2009-03-18郭媛媛
郭媛媛
[摘要]人是社会的,于是个体必须要在与社会的协调和配合中,生长、壮大,并强大为一个有主见、有能力的主体。20世纪90年代后成长主题电视剧借助电视媒介,描写出生命个体在“自然状态”中自由生长,在日常生活平台上自行选择,在独立自主的状态下自主决定,营造出当下个人主体成长的体验及叙事,描绘出具有新时代信息涵容的主体意象。
[关键词]成长;自然状态;日常生活;独立自主;家庭
在人类社会形成以后的每个历史阶段,个体的成长,是每个时代都需要并且容易形成核心的人文话题。人是社会的,于是个体必须要在与社会的协调和配合中,生长、壮大,并强大为一个有主见、有能力的主体。这是哲学、历史的命题,也是再现类艺术创作中主要表现的命题。在文学创作中,有学者认为小说中的“成长”主题,就是“通过叙事来建立主人公在经历‘时间之后终于形成了自足的人格精神结构——即主体(生成)过程的话语设置”。在不同时期,世界文学中都有不同成长类型的人物及故事,逐一登场并构成可用来解读人类从幼年走向成年、从青年走向壮年的形象长廊。如法国文豪司汤达的《红与黑》中的于连,是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在环境的步步紧逼下,最终成为以挑战的姿态征服社会和命运的野心家的形象——让我们看到特定时代对个体的锻造,苏联作家高尔基的《我的大学》,则展示了19世纪俄国社会的底层,那些被压迫和侵害的小人物,如何为苦难磨炼、锻造成长、成熟的过程与结局。而新中国十七年文学中,关于个体成长的小说,一直是国家权威话语如何对个体进行规制与教育的形象再现:朱老忠、潘冬子等这些为一代读者所熟知的成长者的典型形象。中国当代文学中,如朱文的小说,则常常能见到其在物质主义的包围下,虽略显颓靡但却在新的文化塑造中,成长为更具个人主义的主体形象。电视媒体出现后,作为文学的另一种表现与构成方式——电视剧,成长主题亦不断地被提及、被体现。在大众文化成为一个时代的表征,电视作为电子媒介为人类的认知带来颠覆的时候,人们如何在新的文化环境中,成长为社会所需要的主体,成为电视艺术创作的一个点、面。中国社会既有长久且深厚的文化传统和社会土壤——如何将个体培育成为社会合格主体,电视剧的创作者或受众,在成长的命题下,也极易达成默契与共识。人类社会避不开其个体成长并被社会规化的过程,而中国社会也是一个适于表现和生产成长故事的地方。从不同阶段的成长主题电视剧中,我们可以洞见时代的文化征候与社会需要。其中,最具成长电视剧特征的电视剧,如《空镜子》、《结婚十年》和《士兵突击》等,以主人公的成长为主题,彰显出个体在新世纪中国社会的现实情境下,被询唤为主体的历程。
一、在“自然状态”下生长
诚如一位学者所言,1993年后,“市场经济体制的加速度推行”,使得身处中国社会的每一个中国人逐渐意识到:“个体成长的最重要的关系空间不再是国家。而是初步具有自律功能的社会。”于是,“个体获得了他所期求的最低限度的理想成长状态一‘自然状态。”“自然状态”即自然条件下的生命本体及精神的自由状态。不像从前泛政治化的中国社会那样,个体成长必须表现为与国家命运的休戚相关,其幸福感取决于宏大社会命题的最终认定。中国人逐渐接受了从国家、民族等意识形态的拘囿中,回到其生命的原初,去面对本体成长中的诸多难题。就这样,《空镜子》中,相貌平平、心地单纯的燕儿,《结婚十年》中,只知接受、毫无心机的“愣头青”成长,《士兵突击》中,愚钝笨拙、自卑也不自信的许三多,没有国家、民族、社会等的更多限定,被置放在他们“自然状态”的生命场域,遭遇各自成长中的问题。问题亦是作为人类个体的每一个生命生长过程中普通而平常的问题。没有过多的欲望,燕儿自忖自己长相、才能平常,在羡慕能干、漂亮的姐姐之余,最大的愿望是想拥有一份爱情,渴望缔结一份幸福的婚姻,却所遇非人,历经周折。成长凭借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没有过多的心思,只完全受从男孩到男人生长过程中生命本能的驱遣,去与人生迎面而来的一个又一个问题相对。许三多作为一个农村孩子,长期在父亲和周围环境的压迫下,自卑而懦弱,不会也不敢设想、计划自己的未来,却不能回避、无视进人社会、被社会接受的一系列困难。没有强悍的外在精神规定与询唤,引导这几位电视剧主人公的,是他们于各自环境下,作为一个人所遇到的自然的、社会的问题,是自然萌动的生命本能或融入社会时的简单愿望。外界所给予他们的压力或推力,对于燕儿,是“女大当嫁”的社会习俗和与姐姐的境遇的对比,对于成长,是孩子的诞生和妻子温和的期望;对于许三多,是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及强制。但是,相对于对自己的认知来讲,这些外力,并没有强大到使他们改变生命的自由状态,而需要去费力迎合、讨好。正是在一种相对自由、不怕困难的精神状态下,燕儿、成长与许三多们,自然地承受生命缓慢而自在生长中的苦和痛。不是强烈而复杂的面对,只是避不开人类必经的生命之路,并在个体差异中,感受生命生长之轻重。于是,在涓涓流逝的人生溪流中,该来的终会来到,缺失的也一定在人生的路上等待补缺。燕儿以其普通女孩的心性,必定在情感的历练中经历磨难;成长必定在不假思索中经历复杂,许三多则需在懦弱中学会坚强。关于成长主题的电视剧就这样设定了主人公自然的生命流程与关节,让电视受众主动参与并共鸣。在人类社会的现实生活世界,大起大盍的戏剧人生毕竟属于非常态。而大批的观众,像燕儿,以情感为生命重心的女性都有过或有着同样的心理、情感历程,像成长,后知后觉的男人的成就常常从无所思、无所想的年青时节长起,像许三多,多少人要从软弱和自卑处挣脱。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最终能勇敢面向社会与人生。充分发挥电视媒介的全息化特色——“电视是一种全息化的信息传播技术”,其全息化的参照“是社会生活原貌”,从而从表达生命成长的节奏与环节处,让人个体的成长境遇与现实世界类似并接近。这样的呈现,使得以上这些在新世纪里出现的成长主题的电视剧,唤醒了多数受众相似的情感记忆,赢得了普遍的注目与追捧。
二、在日常生活中选择
如果说“自然状态”是当下成长主题电视剧中人物生长的节奏与状态,将主人公的成长历程,置放于日常生活流程与面貌中,既帮助了人物“自然状态”下生命的本色再现,还是电视剧着办塑造的主人公们的生存境遇与现实环境,亦是他们的生命自在平台。
作为一种“家居媒体”,电视“已成为家庭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家庭成为“电视接收的主体”。因为电视这种适于在家庭氛围中展现的技术与文化特性,以及随之而来的受众群的限定、受众接受口味与期望的明晰,电视产品内容就需要迎合特有环境中的传播与接受。在与日常生活流程与面貌近似的情形下,电视剧常常用来描写日常生活中那些平常的人与事。不在形而上的大社会的意识形
态层次,亦不在形而下的生物本体吃喝拉撒平面,家庭。因为结合、纠集人作为社会动物最基本的物质与精神、生存与冥想、自然与社会元素在内的最小处身平台,更符合家居环境中的接受情境,而常被首选为有关成长故事的电视剧展开叙述的背景。比如《空镜子》描写了一户普通北京市民家庭,平凡的夫妇与两个正在成长中的女儿的生活故事。不伟大甚至卑微的愿望与盼望,在常常得见的生活布景上上演。《结婚十年》中的主人公成长,从两个人心心相印的爱情,进入婚姻而组建家庭,随之而来的是许多常态生活中的琐屑及困扰。孩子的到来、婚姻生活的“7年之痒”,带来了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国三口之家的平淡与说不出的厌倦,消失了激情之后,矛盾、争执成为生活的主角,而日子还得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即使不是放在家庭的环境中,其他成长主题电视剧使用的叙事策略,也是以日常生活的流程与状态,给予电视剧中的主人公成长以支撑,显现其原色生命的拔节与突破。在《士兵突击》中,电视剧将许三多的成长,放在清一色的男人组建的军营中,虽然这是一个不同于家庭的特定环境,但是,让他面对日复一日重复的艰苦训练,让他在格式化的军姿、操练与纪律、考核中,长期地站好他的士兵的位置,甚至将其放在一个远离军营的四个人的“军营”,做一个没有清晰的时间分配、任务分配,没人管、没人过问的“兵”。单调、乏味,如同世俗生活一样的局面与状态,代替了从前文学作品中以激烈的人生、社会冲突或选择,作为对主人公成长的考验关口,要求个体做出基于成长状态的抉择。
就在这庸常的生活面貌及流程中,无论是经过爱情的遭遇,获得历练、懂得了人生幸福的真谛的燕儿,或是经过家庭的解体、事业的波折,理解真情、回归真爱的成长,还是以一个简单的“傲有意义的事”,坚守着最后获得的许三多,作为庸常的芸芸众生,他们在日常的生活中最终做出各自的选择。而所有的选择,是在符合生命成长逻辑的基础上,同样符合着生活的必然逻辑。作为场景与平台,日常生活的环境与平台、节奏与程序,使成长主题的电视剧,争取到了更多的大众——电视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核心受众。英国学者尼克·史蒂文森在谈及里克尔关于人类的叙述与认同关系时指出:“叙述,在人类生活中找到了支撑点,因为通过组织我们的记忆并帮助我们认识到我们的生活实际是我们同世界、他人以及我们认识的自我等众多关系的一部分,它帮助我们认识到生活本身是怎样的。”个体及个体的生活永远是世界联系之网的某一点、环节。借助于理论家的阐述,我们知道:电视剧将成长的主题置于日常生活之背景上、环境中,对家庭观众首先产生了亲和力,而借熟悉的生活样态与面貌,有关的成长故事,与大众受众有了密切的关联——在大众熟悉的生活常态中,故事唤醒了每个个体的人生记忆,使得受众再一次认识到生活的本来面目,在分割开的一个个最小社会单元——家庭中,以电视剧为中介,一次一次地校正、确立自己与世界、他人和自我的关系。
三、在独立自主中成长
成长是人生每个阶段都会面对的主题,不同阶段有不同阶段的成长,不同个体有不同个体的成长。同时,成长是过程也是结果。不管是作为过程还是作为结果,成长是将个体自己生长、强大成为一个“主体自我”:“真正有力量的主体自我,当然是独立的、能动的、尤其是自己能够主宰自己的。”《空镜子》中的燕儿需要成长。她羡慕姐姐莉儿的美貌,于是也羡慕姐姐的选择与生活状态。因为姐姐的否定,她就放弃掉了一个合适的男人、合适的婚姻——她需要别人和社会为自己选择、做决定。《结婚十年》的成长需要成长。即使已经有了儿子成果,成长并没有因为作为一个父亲,有了肩上的担子,就成为一个坚强的、足够担当一切社会责任的男人——爱玩、爱闹的他,依然保持着一个大男孩的心性,面对家庭外的年轻女孩的诱惑,轻易地就走失——作为坚实的男人,他需要成长。《士兵突击》中的许三多更需要成长。他走的是社会中的众多个体的成长历程。人都得从一个懵懂的孩童,学着向生命的高处攀缘、向社会的广处突破、向心灵的深处沉潜,学着处理好自己与他人、群体、社会的关系;学着以坚强而独立的个人主体,平等地分担责任,义务,自由自在地参与表达与交流。以一个怯懦而自卑没长成的农村孩子,进入到需要彰显男人本色的军营。许三多需要学习、培养的有太多的方面:虽然他对现实能自然接受,但他还需要学会接受自己——他不自信,始终认为自己很笨,什么也做不成,学会接受社会——他的自卑时常将他隔膜在他人之外,于是时常想在角落中包裹了自己;学会接受未来——他常在现实情境里沉迷,以至于愿意留在原处不再进发——作为一个个体,许三多需要成长。
没有类似中国当代文学中以“军代表”等意味着的
“精神之父”的引导,也没有“肉身之父。的伴行——许三多那独断专行,甚至越俎代庖的父亲恰恰远离了儿子真正得以成长的时期与阶段,成长主题电视剧中,主人公们的成长是一种独立自主的结果。
开始时的燕儿因为姐姐的反对,与真实,正直而憨厚的医院司机分道扬镳,和自卑、小气并自私的中学同学翟志刚结婚。然而,被社会、家庭认可并看好的婚姻,没有经得起生活波澜的考验:燕儿流产了,翟志刚对刚刚做完手术的她没有丝毫的关心,而是一味地怨责燕儿弄丢了孩子。燕儿这时才意识到当初选择的错误。于是离婚后的燕儿,不再人云亦云。当命运再次让她和死了老婆、有了一个孩子的从前的那个司机相遇,燕儿不顾及妈妈与姐姐的反对,自主决定了结婚,并最终得到了姐姐莉儿都羡慕的幸福。成长则在与妻子离婚后,遭遇到情人的离去、事业的失败。他在生存的压力和事业、家庭的窘境中,远走他乡,从零起步,脚踏实地地重新做起。当他经过人生的诸多考验后,意识到爱人、孩子、家庭的重要,意识到自己对那个已然散了的家的爱,在自然的经历、自主的面对中,成长勇敢地表达并找回了失去的爱与家。而许三多经过男人与男人、士兵与军营的对话,经过生命在社会中的磨砺,一路走,一路拾起自信、自尊,拾起勇敢、坚强,拾起直面与担当,拾起男人与军人。而许三多一直以其淳朴与“不抛弃、不放弃”的信念,整合了成长环境中的所有滋养,是他那存在于本体内的精神,帮助他独立而自主地完成了男人与士兵的“突击”性成长。正是在这种自主选择与决定的状态中,电视剧的成长主题有了最后的结局:燕儿成长了,长成一个对爱情与婚姻有自己独到认识、自主决策的女人,成长成熟了,长成一个坚定而有责任心的男人;许三多更成长了,长成一个成功而强大的男人及士兵。
生命个体在“自然状态”中自由生长,在日常生活平台上自行选择,在独立自主的状态下自主决定,这就是当前中国成长主题电视剧对“成长”命题的描述与结构。应对20世纪90年代后的中国社会的文化征候,“‘价值已为天下裂的多元自由时空”,成长主题的中国电视剧,并没有像同时期的文学创作那样,表现出莫衷一是的局面,而是部分担当起媒介的某些功用,“成为当代人的人生指南,成为世俗生活的标杆。告诉人们应该过怎样的日常世俗化生活”。在家庭这样的一个社会环境中,借助电视媒介,成长主题的电视剧,营造出当下社会情境中个人主体成长的体验及叙事,描绘出在新的历史阶段社会文化的询唤中,生成出的具有新时代信息涵容的主体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