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故事聊通识谈高教
2009-03-17王立天
王立天
1 个人经历过的通识教育课程
因着奇妙的机缘,在美国念了一年的大学部。为了省钱拼学分,跑去选了一堂叫“古典家具修复”的通识课。一方面好奇大学怎么会开这种课,同时也想喘口气免得从早到晚都与计算机打混,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听说不用考试。试想我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文化的大哥大,才两百年的美利坚小弟还能有什么“古典”可言?真是谁怕谁!
开了课才发现教室就在工厂,要动手做实物,首先就得张罗个够旧的家具。我是全班唯一的“老外”,没祖国同胞可商量,更没考古题可参考,这下可真是束手无策。好在热心的老美同学帮我从废物场拖了把老椅子,每堂课就拙手笨脚模仿着别人,拿着各型号的砂纸,左擦擦右磨磨。每当老师带领学生审视每件家具时,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样式、色彩、设计,我却插不上嘴,不是英文不好,是脑袋中不知道有什么可谈的,而无言以应对。
我对个人的专业课程非常有把握,平时上课老师经常参考我发表的意见,因为没事就会考满分,台湾同学给我封了个外号叫“Hundred王”。可是面对那把破椅子,我可是如履薄冰,生怕被当掉,除了平时与同学拉好关系,三不五时就到老师办公室“打招呼”。就这么磨磨擦擦一学期,在学期末最后的上漆修饰时,才突然发现这破椅子的型还颇有味道的,不知它的主人是谁?它为何流落?居然还有点不舍。
但是俗不可耐的我,至今对商店里的古董一点兴趣也没有,总觉得那些“东西”的所有权是属于“作古人”的,摆在博物馆里就可以,放在家里难道不会毛毛的?真不了解老东西有啥好买卖的?为什么价钱可以卖得比新的还贵?有闲钱不如买新产品,除了享受新科技,还能促进经济活络,那有多好!肯定是商人的炒作,不信且等萧条时,看是馒头值钱还是古董值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此以后经过路边见到弃置的家具,每次我都会多看两眼。不是想要拿来用,而是好奇它的主人长得什么样?它是否参与了某个家庭的变迁?它有没有陪伴孩子们长大?它肯定对我们的社会进步有某些程度的贡献,应该脱帽致敬!不仅如此,如今我见到了稍有年代的老单车、老房舍、甚至老人家,我会不自主地多停留那么一下,试图拼凑他/它昔日的光彩,想象曾经生活在他/它周遭的人、事、物,期望寻得蛛丝马迹,找着仍然美丽的灵魂……
2 摸索东西方对通识教育的认知
完成学业,也在美国大学设帐误人子弟十余年,其间因参与课程规划及系所认证工作推动,对美国的高等教育有进一步体认。后来因思念远在台湾的二老,同时想让孩子能扎根中华文化,于是也加入了海归,拥抱生长的土地。很荣幸地能进入台湾铭传大学服务,更幸运的是能投身国际学院,站在第一线推动教育国际化。
国际学院是台湾唯一全英语授课的教学单位,有一半的学生是台湾本地生,另外是来自全球60多国300多位中文不灵光的国际生。目前大学部有国企、传播、观光、信息四学程,加上华语文教学系,另外还有国际关系研究所。特别感佩铭传大学李铨校长的远见,这个国际学院的设立,还不仅是让国际学生来认识台湾,主要的目的是培养台湾的学生,能提早具备国际观及全球化竞争力。
然而回到东方后,尤其在进入推动教育国际化的工作里,慢慢发现我理解的高等教育似乎与现况有差距。问题好像还不单单是结构层面的,许多时候在与同仁讨论、交流,甚至冲突中,体认到可能是观念上的不同。
结构上的改变还比较容易沟通,观念上的差异会完全不知如何交流。就以通识教育为例,在我海外服务养成的认知里,无论在任何大学中,通识教育都是不可或缺的核心项目,虽然台湾早就有了通识教育,然而当我推动一些相关科目计划时,没有几位同仁认为有必要,反而认为只要有几个学分“长”得与外国大学一样即可。
本来我这个学计算机的,逻辑应该还不错的,突然间发现认知全乱了套,弄不清自己是对是错,回想当年在台湾读大学时没听过通识教育,现在同仁们也不认为重要,怀疑自己是否太过重视通识教育,是否在海外练就的武功已走火入魔了?一直到2005年参加了台湾辅仁大学举办的“大学原创精神”研讨会,经过多位教育界前辈精彩的描述高等教育的来龙去脉,顿时觉得有如打通任督二脉,也发现自己的脑袋还算正常。个人认为可能的关键问题,是东方与西方对大学的功用,有基本认知上的差异。这个问题尤其在通识教育这个议题上最能突显,个人也认为这正是推行通识教育的瓶颈。
这个认知上的差异,简单说来就是“大学是不是等于职业培训?”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以个人的专业来说,计算机科技快速成长,新的知识技术瞬息万变,大一学生所学的知识,可能到他大三就已过时。而美国前教育部长Richard Riley也曾表示;2010年最迫切需要的十种工作,在2004年时可能根本不存在。可以说现在的学生毕业后,面对的将是目前还
不存在的工作(而非当前的热门工作)、使用根本还没发明的科技、解决从未想象过的问题(注:Karl Fisch, http://thefischbowl.Blogspot.com/2006/08/did-you-know.html 朱学恒翻译, http://blogs,myoops,org/Lucifer,php/ 2007/04/04/a_a_c_a_oaf_if)。那大学要教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职业培训,花几个月时间补习就可拿到证照去谋职,何必浪费四年在大学?
高等教育要给学生什么?难道就只有职前训练么?难道就只能谈证照么?在拉丁文里的大学一词为“Universitas”,指的应是培养学生知人、知物、知天,使人的才能发展成为一个完整的“全人”(Uomo Universale)(注:单国玺 (2005, December 08) The Origin and Spirit of University, Proceeding of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for the Original Spirit and Future Prospect of University.)。可见大学的存在不应是职业导向,从西方大学的校训不难见其办学理念,例如哈佛大学的“让真理与你为友”,普林斯顿大学的“为国家服务、为世界服务”,简单且富有感力。但说的比唱的好听,他们是如何落实理念?如何去培养人?答案是通识教育!
以美国Kent大学对通识教育的说明为例,清楚说到通识教育是大学使命的核心,以准备学生居住在今天复杂的全球性社会(注:www.kent.edu/kasada/Handbook/AcademicRequirements/LER.cfm)。如果说大学是棵大树,通识教育应该是大树的主干,而各个学系是树上的枝干。这种观念似乎与东方思维有差距,因为我们大部分的人认定大学就是要培养专业人才,所以举目只见各院系专业挂帅、山头林立,没人理睬通识教育。虽然台湾的高等学府普设“通识教育中心”,但也只沦为宴席上的几道小菜,原因就非常清楚了。
如果得空去Google一下,您会发现台湾的大学各种通识教育中心,不知能否算为台湾高等教育的一个特色。阁下如果参观美国大学不见所谓的通识教育中心,因为整个大学就是通识教育中心。这些年间台湾铭传大学接受相关评鉴机构MSCHE(注:www.msche.org)的认证,通识教育被单独立项检核,而没有任何一个单独的系所被如此检核。且不论大家如何把专业科系凌驾通识教育之上,现代大学发展趋势将是分领域而不强调科系了(注:Special Report, Newsweek, August 18, 2008),单就这一点,就值得我们审慎思考。
但是什么是通识教育?我在国外读书以及教书期间不断接触通识教育,我能非常肯定通识教育对大学生的影响,可以搬出许多例子说明,也可以告知如何操作。但要我几句话说明什么是通识教育,就好像要我说明爱情的滋味是什么,总有个东西卡在喉头说不上来、也咽不下去。看到国内外许多文献,个人认为都没能那么具象地清楚说明,例如Kent大学的定义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课程能扩展学生智慧的范畴,提升道德和人道主义价值,准备学生成为负责任的公民,并具有创造力的事业人生。通过这学习经验,学生能发展其智慧的灵活性,以适应一个不断变迁的世界。
可是还有着那么一点八股,总搔不到那个痒处。
3 哈佛大学通识教育的惊艳
2007年哈佛大学推出新的通识课程架构,当然引起大家的关注。我虽然后知后觉,怎能脱俗不也去凑凑热闹,在相关的网上四处闲逛,忽然间在他们前置作业的说帖中(注:Harvard University, (2007, January), Report of the Task Force on General Education http://www.Fas.harvard.edu/%7Esecfas/ GenEdLegislation.htm),发现令我拍案叫绝拍到手都痛的一段话,兴奋的差点睡不着觉,心中直念道:“果然不愧是哈佛大学!”他们如何三拳两脚、干净利落地解释通识教育,且容我试试来与大家分享,然而在下外语能力有限,希望将来有翻译达人能更加精准的予以阐明。
首先,说帖中开宗明义的清理大家对通识教育的误解,说到通识教育
●并非训练学生就业,或指引毕业后的人生方向。
Does not mean to train students for their professions or to give them a guide to life after college,也非扩张学生的自信,去发展自我为是的认知。
Nor does it means instilling confidence in students by flattering the presumption that the world they are familiar with is the only one that matters。多少人认为通识教育是与职业挂钩?又有多少人认为通识教育是要开启人生方向?不能说它们毫无关联,只能说那些只是附带产品,并不是通识教育的主要功能。那通识教育到底要做什么呢?通识教育的重点是要让学生
●动摇原有的认知
to unsettle presumptions
●使熟悉的变成陌生
to defamiliarize the familiar
●揭露表显下的事实
to reveal what is going on beneath and behind appearances
●让年青人迷失方向, 使他们重新定位出发
to disorient young people and to help them to find ways to re-orient themselves
什么是“动摇认知”?举个例子,早年台湾没有麦当劳,大伙第一次吃汉堡包时就忙着找刀叉。为什么?因
为在“认知”里吃西餐不就是该用刀叉吗!Presumption这字被我说成是一种认知,亦可翻译为自以为是或设想,而settle可说成定居或安家。如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学生,就把自己的思维锁定在许多自以为是的认知,他怎么可能会有璀璨的未来?
什么又是“熟悉的变成陌生”?例如过马路这件事,对大家来讲是太熟习不过了。记得当年台湾第一条高速公路才部分开通时,却有不少人横向穿越而命丧,他们肯定是凭着以往的经验过街,想着不就是那么左闪右躲一下么?哪知道大街的形态已经改变了!人类是有惰性的,容易安于所熟悉的而不愿尝试改变,因为改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现代社会环境快速改变,不愿改变的人反而往往要付出更高的代价。
“表显下的事实”例子最多,不再赘述。
哇!“让年青人迷失方向”这句话最让人感到震撼,无须多加解释。但敢问有多少位教育先进,能设计课程其目的是使学生迷失方向?又有多少人能设计课程,让迷失的学生重新觅得方向。这段话可是让我卡在喉头的那句说上来了,个人认为这个说法应该算是解释通识教育最精粹的描述。
4 教师也要先迷失方向才能找出什么是通识教育
近些年间大家都晓得,西方教育流倡导批判思考(Critical Thinking)的养成。哈佛大学百多位教授历经3年讨论出来的新通识课程,本身就可以视为是批判思考下的杰出作品(masterpiece)。哈佛新通识课程特色已有多文讨论,我也就不再赘述。但问题是在我们这些老师的成长过程中,大多数都缺乏被培养批判思考的经验,更没有体验过通识教育。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要如何呈现出来去教育培养学生?答案很简单,就是需要实行如上所述——动摇原有的认知、使熟悉的变成陌生、重新定位出发,才能不断地跳脱出自己狭隘的小框框。
其实哈佛提出的这些思想,在我们固有中华文化里不缺席,台湾玄奘大学林安梧老师答应,要引经据典找出相应典故,我们拭目以待。但是我们要什么样的未来,面向教育最后一道战线的高等教育,我们不能放过今天。个人认为从事高等教育的伙伴,应有如是的认知:知识传授只是载体,目的先是“养人”,后是“育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