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笑语谑颦儿等

凤姐笑语谑颦儿

曹雪芹

林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凤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林黛玉红了脸。一声儿不言语，便回过头去了。李宫裁笑向宝钗道：“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林黛玉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讨人厌恶罢了。”说着便啐了一口。凤姐笑道：“你别作梦!你给我们家作了媳妇，少什么?”指宝玉道：“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点还玷辱了谁呢?”林黛玉抬身就走。宝钗便叫：“颦儿急了，还不回来坐着。走了倒没意思。”说着便站起来拉住。刚至房门前，只见赵姨娘和周姨娘两个人进来瞧宝玉。李宫裁、宝钗、宝玉等都让他两个坐。独凤姐只和林黛玉说笑，正眼也不看他们。

(摘自《红楼梦》第二十五回，题目为编者所加。)

这一针刺下去

二月河

凤姐这几句笑语是《红楼梦》中最令人快心畅意的话。真正看书看得发急的读者心里都在想：“宝黛这一对璧人，应该有个人出来撮合一下的。”但你看遍书中人物，就会觉得似乎谁说这话都“不宜”，但凤辣子就“宜”，场景适合她脱口就说出来了。这样爽朗直透三札的话，只有凤姐敢，也只有凤姐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我们正想听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呢，没有了，一场波及贾家合府的风暴突然袭来——马道婆的巫术“魇魔法”生效，凤姐和宝玉同时遭到毒手，癫狂了。

曹雪芹为什么这样写?我觉得，他倒不是要表现马的法术如何灵验，是他觉得贾府大观园太平静了，他用一根针狠狠刺了一下这只百足之虫。果然，这虫立刻来了个大翻滚式的抽搐——所有的人，连从不过问内务的贾政都被牵涉进来。这是一场滚热的闹剧。

我看，真正“单纯”爱宝玉的人只有两个：一个自然是黛玉，另一个是贾母。其余的人在这里的表演似乎都有点“那个”。

乱哄哄里，薛蟠也来了，他担心的是母亲被人挤倒，又恐宝钗香菱露相，怕贾珍等在小妾身上做文章，忽一眼瞥见林黛玉，他自己已“酥倒在那里”。

贾政束手无策。见贾赦寻僧觅道，竟说“由他们去(死)罢”。

所有的人都被这根针刺得七死八活，只有赵姨娘母子“称愿”，忙着劝贾母，“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死)……”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烂了舌头的混账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

还是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来解决了问题。当他们复苏过来，林黛玉当头一句“阿弥陀佛”。却遭宝钗揶揄：“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今才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

这段昏天黑地的翻滚，曹雪芹只写了三页，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被打断了的本应该继续的故事，由宝钗这一玩笑继续下去。

(摘自《中学生阅读》高中版2008第10期“红楼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