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女性主义文论的特征
2009-03-16张玉能
[摘要]后现代主义的女性主义文论是与女权运动和女性主义运动及其文论联系在一起的,是女性主义文论的新发展。它是在西方后现代社会以及后现代主义哲学和美学语境下产生的文学理论,必然带上了后现代主义和女性主义的特征。其主要特征在于:1.突出女性的性别差异及其在文学文本和文本解读中的表现,即性别诗学和性别阅读。2.突出性别的符号差异的表现,主张女性话语和母性话语,把女性主义符号化和语言化。3.从女权运动和女性革命转向女性的文化批判,把女性争取政治权力平等的基础放在了女性的社会差别和话语差别的基础上。
[关键词]后现代女性主义文论;性别诗学i性别阅读;女性话语;母姓话语;女性的文化批判
[中图分类号]IO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09)04—0075—06
后现代女性主义文论是女性主义文论的一种新发展形态,即后现代社会和后现代主义哲学和美学语境下的女性主义文论。女性主义文论是以妇女为中心的文论,其研究对象包括妇女形象、女性写作、女性阅读等,倡导一种性别文化,建构一种性别诗学,张扬女性的文化和文学,解构长期以来在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男性中心主义的文化和文学。女性主义文论是与西方女权主义运动和妇女解放运动密切相连的文学艺术理论形态,它的发展与女性主义的运动和理论密不可分。
女性主义源自英文feminism一词。最初,汉译者从日文中转译feminism为“女权主义”。因此,feminism在汉语中有了两个对应词:女权主义和女性主义。不过经过仔细考察,人们发现,“女权主义”和“女性主义”分别反映了妇女争取解放运动的两个时期。女权主义反映了妇女为争取平等权利而进行斗争的历史时期,这种斗争远未结束;女性主义不仅包含了前者的含义,而且还赋予前者以新的涵义,因为“女性主义”强调了“性别”一词,意味着我们进入了后现代主义的性别理论时代。比较而言,当代学者多倾向于使用“女性主义”这个概念。一般说来。女性主义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一个这样的发展历程:女权主义一女性主义一新女性主义。后现代女性主义就是所谓“新女性主义”。
女性主义是跟女权运动、妇女解放运动相联系的。妇女解放运动肇始于18世纪启蒙主义运动,迄今为止,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大概是19世纪末左右,是妇女解放运动的第一次浪潮。当时争论的一个焦点是要求男女平等,还有要求女性的公民权、政治权利,反对男性的贵族特权,强调男女在智力和能力上是没有区别的。最重要的一个目标是要争取女性的政治权利,往往被称作“女权运动”,或“女权主义”。第二次妇女解放运动,一般是从20世纪60—70年代开始的。这次运动一直持续到80年代。它最早也是起源于美国。其基调是要消除两性的差别,把两性的差别实际上看成是在两性关系中女性附属于男性的基础。要求各个领域对所有公众开放,不论男女,等等。波伏娃的《第二性》即产生于这一时期。第二次女权运动开启了性别研究,从此,女性主义的学术研究兴起。同时也出现了形形色色的女性主义流派。文明时代以来,在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是以父权思想或男权意识为中心的社会意识形态。在这种意识形态中形成的概念使得人们从男权的角度和男性的视角来描述这个世界,并且把这种描述视为千真万确、天经地义的真理。女权主义者向这些传统观念提出了挑战。尽管女权运动流派众多,但基本点是争取两性平等,努力改变女性受歧视压迫的现状。
从现代的哲学思想和社会运动的观点来看,女性主义通常以18世纪的启蒙时代思想家为起源。像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所著的《女权的辩护》(A Vindication 0f the Rights ofWoman)就是19世纪之前堪称女性主义的难得著作之一。沃斯通克拉夫特认为女性的特性在于她们是高贵、脆弱、娇生惯养的社会精英,而且有知识与道德怠惰的危险,她相信男女两性对于这样情况的造成都有责任,并且认为女性理所当然应该拥有比男性多出很多的权力。当然在此以前也有某些关于男女平等的著述。比如,1529年神秘哲学家安里西·哥内留斯·阿格里帕(Heinrich Cornelius Agrippa)所著的《关于女性之高贵卓越的演说》(The Declamation on the Nobility and Preeminence 0f the Female Sex)就是关于男女平等的著作。在19世纪女性主义逐步转变为有组织的社会运动,因为随着资本主义现代化进程的开展女性受到的男权主义和男性中心社会的不平等待遇愈演愈烈。女性主义运动发源于西方的进步主义,尤其是19世纪的改革运动。有组织的运动缘起于1848年在纽约州色内加瀑布市(Seneca Falls,New York)召开的第一次女权大会。艾米琳·潘克斯特(Emmeline Pankhurst)是西方妇女参与政权运动的奠基者之一,她试图揭露英国社会制度里的性别歧视,并且发起和组织成立了妇女社会政治联盟(The Womens Social and Political Union)。该联盟的许多成员微罪遭捕,而且因为《猫捉老鼠法案》(The Cat and Mouse Act)而重复进出监牢,这样的不公正待遇激起了她们的绝食抗议。当局对绝食者进行强制喂食使得这些成员的身体遭到摧残,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关注,抗议法律的残酷不公,这样反而助长了她们的目的意识和实现目的的决心。
1960年以前的女性主义者及其所进行的女性主义运动通常被称为“第一波女性主义”(the first-wave),而1960年之后的女性主义被称为“第二波女性主义”(the second-wave)。还有所谓的第三波女性主义(the third-wave)。这些女性主义者之间关于女性主义的存在必要性、贡献与概念并没有统一意见。之所以以这三“波”来称呼女性主义,是因为女性主义就像海浪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波接着一波,永不间断,后来者承接和运用了前行者的贡献与资源。美国人类学家、女权主义者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的《三个原始部落的性别与气质》(sex and Temperament in Three Primitive Societies,1935年)可以视为现代女性主义举足轻重的支援因素。她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哥伦比亚大学就是美国女性主义的主要领导人
贝拉·艾布札格(Bella Abzug)所就读的学校。米德的著作里说,查恩布里(Tchambuli)部落中的女性在社会中拥有支配地位,却没有造成任何问题。这部著作使得艾布札格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相信,欧洲男权主义和父权社会的正统观念关于男性气质(masculinity)与女性气质(femininity)的区分,是一种男权主义和
父权社会的文化取向的产物,而并非天经地义的天性。
女性主义这个词往往让人觉得这是一种完整独立的意识形态,然而事实上女性主义存在有许多不同的流派。由于历史背景、女性在国家中的法律地位以及其他因素的影响,女性主义为了达到不同的目的而产生了不同的路线和策略,因此也就产生了各种不同的女性主义流派。
激进的女性主义(radical feminism)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流派。它认为父权是造成社会最严重问题的根本原因。这个流派的女性主义在第二波女性主义中很受欢迎,影响颇大,尽管现在它已经没有那么突出了。不过,还是有许多人将“女性主义”这个词完全等同于激进的女性主义的理论观点。也有些人认为,传统激进女性主义思想优先考虑男性压迫女性的现实,并且提出了一个普世的“女性”概念,是以偏概全的观点,实际上,非西方国家的女性与西方国家的女性所感受到的“女性”经验绝对不会是完全一样的。西方国家的女性可能会感到性别压迫是她们所受到压迫的根源,但是在世界其他地方的女性可能会发现她们所受到的压迫是来自于种族、阶级或经济地位,并不是她们的女性地位。
有些激进女性主义者提倡分离主义(separatist feminism),也就是将社会与文化中的男性与女性完全隔离开来,但也有些人质疑的不只是男女之间的关系,更质疑“男人”与“女人”的意义(请见酷儿理论)。有些人则认为,性别角色、性别认同与性倾向本身就是社会建构的,而不是自然形成的。对这些女性主义者来说,女性主义是达成人类解放的根本手段(也就是说,解放女人也同时解放男人,随之其他的社会问题也会一起解决)。有些女性主义者则认为可能有些社会问题与父权无关,或者父权不是这些社会问题优先考虑的缘由(比如说,种族歧视或阶级划分),他们只是把女性主义视为人类解放运动的其中一种,而不是全部,女性主义与其他运动彼此影响。
随着西方女权主义和女性主义运动的日益展开,西方女性主义文论也逐步兴起。西方女性主义文论是20世纪60年代末欧美知识界兴起的一种新型文论和新型话语。女性主义文论所涉猎的问题具有跨学科性质。换句话说,任何单一的学科研究都很难完全解决女性主义文论的多层次、多维度、开放性的问题。激发女性主义文论产生的既有社会历史的原因,即以上所述的女权运动和妇女运动的日益广泛展开;也包括精神分析、解构主义和新马克思主义等等思潮的影响。因此,女性主义文论不仅仅是一种重视文学文本研究的文论流派,而且是一种多学科、多层次、多维度的文论流派,它在文学研究中关注国家、地区、种族、阶级、宗教、性倾向等等与女性相关的社会问题和话语问题,并在多学科范围内展开学科之间的对话和沟通。如前所述,女性主义运动表征出从女性权利斗争到女性性别视角,再到整体的人的存在的发展轨迹。在一系列激进姿态和行动之后,女性主义文论不再仅仅倡导“女性价值”,而是力图展现一种超越于纯粹男性化和女性化之上的“第三态”思维,使原本作为文艺理论和文学批评的女性主义表现出较强的意识形态色彩和实践特征。这就是我们所谓的后现代女性主义文论的基本特征。
女性主义文论主要有两大分支:英美学派和法国学派。它们的哲学观念、研究方法和关注对象都不尽相同,但都格外强调女性主义文论的社会性。女性主义文论的英美学派经历了从20世纪60年代“女性美学”到80年代“差异比较”的发展演变。“女性美学”的代表人物和著作有:玛丽·埃尔曼及其《想念妇女》(1968),凯特·米勒特及其《性政治》(1969),埃伦·摩尔及其《文学妇女》(1976),伊莱恩·肖瓦尔特及其《妇女的解放与文学》(1977)、《她们自己的文学》(1977),桑德拉·吉尔伯特与苏珊·格巴及其《阁楼上的疯女人》(1979),玛丽·雅各布斯及其《妇女写作与描写妇女》(1979)。它们主要分析小说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和女性想象力的特征问题,探索女性作品中蕴含的女性意识和独特的审美体验,并质疑传统文学史的男权主义。“性别差异比较”的代表人物和著作则有安内特·科洛德尼及其《重读之图:性和文学文本的阐释》(1980),《穿过布雷区的舞蹈:略论女权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实践及政纲》(1980),罗瑟琳·科渥德及其《女性欲望》(1984),杰奎琳·罗斯及其《视觉中的性欲》(1986),伊莱恩·肖瓦尔特及其所编《新女性主义批评》(1985),玛丽·朴维及其《规矩淑女与妇女作家》(1985),玛丽·雅各布斯及其《阅读妇女:女性主义批评文集》(1986),《浪漫主义写作与性别差异》(1990),巴巴拉·约翰逊《差异的世界》(1987),斯皮瓦克《在其它世界里:文化政治论文集》(1988),桑德拉·吉尔伯特和苏珊·格巴及其《镜与妖女:对女性主义批评的反思》(1989)。英美学派更为重视文学的社会学历史学研究,着力揭示深隐在文本内部的两性对立事实以及女性话语受到压迫和遮蔽的真实状况,主张从性别差异看女性写作和阅读的特点,力图通过解构主义哲学、心理分析和语言学理论分析女性独特的审美心理和创作心态。
女性主义文论的法国学派深受德里达、福柯等人的解构主义和拉康的精神分析影响,其理论带有明显的解构主义痕迹。法国学派的代表人物和著作有:西蒙·波伏娃及其《第二性》(1949)、《妇女与创造力》(1987),朱利亚,克里斯蒂娃及其《中国妇女》(1974)、《语言里的欲望》(1977)、《语言一未知物》(1989),露丝·依利格瑞及其《他者女人的反射镜》(1974)、《性别差异》(1987),埃莱娜·西苏及其《美杜莎的笑声》(1981)、《从潜意识场景到历史场景》(1989)。法国女性主义者认为,男权中心话语必须解构,因为长期以来,父权制在确立男权中心时只表达了男性的意愿,在力比多机制的象征投射中放逐了女性。必须中断这种象征秩序,才能产生具有女性历史性性别意识的革命。因此,法国学派更为激进,把女性的写作当作反抗工具和革命实践,试图借助语言的性别重组来抗拒乃至颠覆现存父权社会的不合理秩序。女性主义文论质疑、反思、批判西方传统的文艺观、批评观和价值观,揭露现有文学文本中潜藏的“性别歧视”。它不仅要阐述女性形象中的政治含义,而且要通过文学与社会惯例的研究,以一种全新的理论视点发掘和重建女性文学史。女性主义文论关注男性写作中对女性形象的臆想、歪曲和性别歧视,开启了对女性文学创作传统的找寻,清算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全面压抑和再造,完成了从“女性美学”到“性别批评”的转型。
20世纪80年代的女性主义文论十分重视“性别差异”研究,表现出女性的自我找寻和自我确证的趋势。一些女性主义者新锐采用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后殖民理论和文化研究的方法来推进一度陷入“平权”或“特质”认识误区的女权主义文论,使
之发展成为探讨意识形态的印记以及性(SEX)与性别(GENDER)系统的效果的性别理论(GENDER THEORY),在讨论性别差异的问题时,用社会学分析取代原有的生物决定论,在具体命题讨论中建立性别比较前提,把性别升格为女性主义文论的范畴而非过去的某种范例。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当后现代主义思潮席卷了欧美知识界以后,女权主义文论也出现了跨学科的趋向,显示出越来越明显的不确定性、差异性、话语性、文化批判性症候,使得女性主义文论更加显现出后现代主义语境下起伏变化的状态。后现代主义哲学和美学的“文化现代性”反思和批判了“启蒙现代性”和“审美现代性”,在西方哲学和美学的“语言学转向”和“文化研究热潮”之中,西方后现代女性主义文论也深受影响,从而更加显示出女性主义文论的后现代主义特征:1.突出女性的性别差异及其在文学文本和文本解读中的表现,即性别诗学和性别阅读。2.突出性别的符号差异的表现,主张女性话语和母性话语,把女性主义符号化和语言化。3.从女权运动和女性革命转向女性的文化批判,把女性争取政治权力平等的基础放在了女性的社会差别和话语差别的基础上。
最重要的后现代主义的女性主义文论代表是法国后现代主义思想家、文论家朱利亚·克里斯蒂娃。她的女性主义是与意义生成相联系的新女性主义,从符号论到女性主义是她的女性主义的发展逻辑,因此,她的新女性主义文论就具有非常明显的符号论特点,应和着西方后现代主义的“语言学转向”的潮流和文化研究热潮。从朱利亚·克里斯蒂娃的文论思想之中,我们可以看到后现代女性主义文论的基本特征。
朱利亚·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1941)是保加利亚裔法国思想家、精神分析学家、哲学家、文学批评家、女性主义者,也有人认为她是“女性主义者的同路人”。1969年,克里斯蒂娃出版了她的第一本著作《Semeiotike(符号学)》,在当代世界的文学批评、文化理论和女性主义领域开始产生影响。她著述丰厚,题材广泛,体裁多样,有关互文性、符号学和屈辱性的见解,是她的学术创新和影响甚广的思想观点,涵盖符号学、语言学、文学理论、文学批评、精神分析、传记及自传、政治分析、艺术及艺术史等领域。她的论著在后结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思想潮流中占有显著地位。她于1960年到达法国,当时结构主义的影响逐渐消退,受到米歇尔·福柯和雅克·德里达思想的启发,逐步转向后结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1965年加入“Tel Quel小组”(泰凯尔小组,或“原样小组”),她开始关注语言政治学,成为小组的活跃分子。她早期致力于语言学、符号学和后结构主义研究,并在“原样”学派(Tel quel)的影响下,接触弗洛伊德和拉康的精神分析和后精神分析的理论观点。1979年克里斯蒂娃完成了精神分析训练。1969年和1970年出版的《符号学一解析符号学》、《语言一未知物:语言学的尝试》、《小说文本》使她在法国学术界脱颖而出,崭露头角。1974年她的博士论文《诗歌语言的革命》出版,标志着她的符号学研究进入一个高潮时期,同时也表明克里斯蒂娃的研究重点即将从符号学问题转向女性问题。1974年春,克里斯蒂娃随“原样”小组到中国访问。这次中国之行使克里斯蒂娃开始重视个人内在经验问题的研究,随后她的怀孕和分娩更加促使她关注母性问题和身体与社会性的关系问题。1975年《中国女性》出版,标志着她开始走向女性主义批评和精神分析领域,开始着力于女性主义、心理分析和解构主义的融通研究。此后,她开始从文学、艺术、历史等跨学科方面探讨了女性、欲望、爱情以及边缘、颠覆、反抗等问题,分析了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类表现出的忧郁、焦虑和恐惧症以及医治心灵疾病的途径,随后十余年她写作了大量关于潜意识、性爱和女性主义的作品。《圣母悼歌》(1977)、《真实与现实》(1979)、《女性的时间》是这一阶段思想发展的代表作。从总体上来看,朱利亚·克里斯蒂娃自从20世纪60年代登上学术思想舞台迄今为止,走过了一条从“诗学革命”到“女性政治”的思想发展道路。在这个过程中,克里斯蒂娃在学术生涯的早期精心创制了独特的诗学一符号学本体论,既不同于法国一般的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又迥异于法国存在主义和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人本主义;以此为契机,以几重特殊身份(来自东欧的移民一边缘人_女性言说主体),克里斯蒂娃逐渐形成了一整套反抗西方白人历史中心论、男性中心主义和逻格斯主义中心论的女性主义政治实践策略。这就是克里斯蒂娃的后现代主义的女性主义,因此,她的文论思想也就是一种后现代女性主义文论或者后现代主义的女性主义文论,它比较充分地表征着后现代女性主义文论的基本特征:文化批判性、女性话语性、女性差异性。
朱利亚·克里斯蒂娃的文论思想首先表现出明显的后现代女性主义文论的文化批判性,以区别于一些女权主义文论的政治批判性。
有论者指出:从女性主义的严格意义上看来,朱利亚·克里斯蒂娃只能算作女权主义批评的同路人,而不是像西克苏和伊莉格瑞那样纯粹的女权主义者。实际上,这是从女权主义的角度来看待克里斯蒂娃的后现代女性主义及其文论。的确,克里斯蒂娃在女性主义及其文论的立场上是不同于西克苏和伊莉格瑞的,这种不同恰恰标明了后现代女性主义及其文论从“女权主义”向“女性主义”的转变。埃莱娜·西克苏(埃莱娜·西苏)和露丝·伊莉格瑞(露丝·依莉格瑞)把写作作为一种政治策略,通过“女性写作”或“身体写作”确立一种关于妇女受压迫的革命理论来颠覆男权统治,消解和重建男性权力结构,与法国的激进主义的女权主义及其文论或英美的“资产阶级”或“自由主义”女权主义持几乎完全相同的立场。朱利亚,克里斯蒂娃反对把女权主义及其文学艺术活动作为一场改良主义运动的做法,尽管她仍然关心女权主义的核心问题,即反对和推翻任何形式的男权统治和性别歧视。一方面,她主张推翻和颠覆一切独裁的权力结构,当然包括父权制和男权社会;另—方面,她又反对把一切人类关系(包括两性关系)都政治化,因此又与激进主义的“改良主义”女权主义及其文论的宗旨完全不同。她提倡的是关于女性边缘性、异议和颠覆的一种理论。按照这种理论,女性语言是一种少数和边缘话语,是一般语言的边缘和被压抑的方面,因而也具有潜在的革命性。作为女性特有的指意形式,女性边缘话语内含的这种革命性是男性象征秩序的理性结构所不具备的,因而对这个结构构成了威胁。克里斯蒂娃不是从女权主义的外在政治化的方面来看待女性写作、女性阅读,而是从女性主义的内在语言符号方面来分析女性写作、女性阅读的革命性。因此,她是把符号学与女性主义及其文论结合起来,把后精神分析与语言学理论结合起来。
因此,朱利亚·克里斯蒂娃的女性主义文论就表现为一种符号语言分析的性别差异理论,特别强调
女性话语和母性话语本身的特点及其在性别差异之上的表征。这就是后现代女性主义及其文论的3L--个特征:女性差异性。
克里斯蒂娃运用拉康的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来理解和界定语言符号的指意过程。她把拉康所谓的想象界和象征界改造成符号界和象征界:符号界表指一个女性空间,是由母亲的身体控制的,因此也是一个容器,一个包围或被包围的场所。符号界与婴儿的前俄狄浦斯阶段相关,限定和构造婴儿的身体、自我和它作为主体的身份。在这个意义上,它既是生产主体的空间,又是毁灭主体的场所,因为死亡冲动正是在这个孕育生命的空间里产生的。克里斯蒂娃认为符号界主要由婴儿的“肛门期”和“口腔期”构成,因此同时既是二元的(如生与死、排出和摄人),又是异质的(母体内变动不居的原始流动产生差异)。当主体经过镜像阶段和俄狄浦斯阶段而进入象征界时,符号界便受到了压抑,既对象征性语言形成了压力,同时又构成了这种语言内部的矛盾、无意义、裂变、沉默和缺如。克里斯蒂娃所说的象征界指由父亲(男性)的律法统治的社会(男权社会)。因此与由母亲的身体主导的符号界构成了二元对立,对于成长中的女性(过程中的主体)来说也是一种二难困境:与母亲相认同将强化女性心理的前俄狄浦斯因素,使其成为象征界的边缘;与父亲相认同将产生衍生于象征界的一种女性身份,因而屈从于象征界。根据这种理论,克里斯蒂娃把女权主义界定为一场分裂式运动:—方面是非语言的“本质”,界定为身体、冲动和快感;另一方面是他者的律法,界定为父亲、男性和男权社会。她认为这是一种歇斯底里式的分裂。当叛逆的主体说话时,她必然会即刻陷入被叛逆的律法所允许的那种话语的牢笼,并再次屈从于它。这是女性在男权社会中所必然面对的语言的死胡同。基于这一思考,克里斯蒂娃坚持建构一种能够始终直面这个死胡同的一种话语:屈从于同时又能颠覆“父亲的律法”的一种话语。她认为,要表达性差异的愿望,尤其是要把女性主体置于意义和指意过程之中的愿望。必然会导致对那个强行同质化的能指的反叛。但是,从寻找差异到否定象征界,二者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因为后者就仿佛把“女性”从语言秩序中排除出去、只将其刻写在原始过程中一样,并没有从本质上解决问题。而且。在某种意义上,否定了象征界并不等于自身的确立,甚或包含着对自身的否定。因此,在克里斯蒂娃那里,女性的性别差异是由符号界所规定的,男女两性的差异和矛盾是符号界与象征界之间的差异和意指过程所决定的。
这样,朱利亚·克里斯蒂娃的女性主义及其文论又凸显了后现代女性主义及其文论的另一个特征:女性话语性。
克里斯蒂娃说:“如果女性的确存在,那就只能存在于意义或指意过程之中,只有与意义或指意过程相关时,只有被当作意义或指意过程的多余的或叛逆的因素时,女性才为两种性别而存在、言说、思考(自身)和写作(自身)。”这最清楚地说明了克里斯蒂娃对待女性问题的态度:女性是语言或意义的他者或异己因素,然而却只能存在于象征界内部,因而也必然屈从于象征界的律法。克里斯蒂娃用以解决这个困境的办法是把前俄狄浦斯阶段的婴儿的母亲看作包容男女两种性征的一个人物,这样,男性便也可以被建构成边缘的了:阿尔托、乔伊斯、马拉美等先锋艺术家就是很好的例子,他们就是通过僭越象征界的边界创造了颠覆和裂变的时机,把符号界改造成一个新的象征界,而表达了往往不可言表的东西的。因此,克里斯蒂娃把女性主义的解放女性的目标寄寓在符号界的女性话语或母性话语之中,用这种女性话语或母性话语的潜在革命性来颠覆和消解象征界的父权社会的男权主义律法,从而产生父权社会的男权主义制度的裂变。这里明显地表现出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文化批判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语言学转向”的话语批判主义,力图把妇女解放运动从政治策略改换为话语策略,也与克里斯蒂娃早期的“诗学革命”一脉相承。
后现代女性主义文论的文化批判性、女性差异性、女性话语性之类特征,给我们建构中国特色当代文论提供了一些有益的参考和借鉴,使得我们的文论视野扩展到了性别差异的视角,对于我们的过于政治化的文论视野是一种纠偏,或许可以使我们在男女两性关系上更多地进行性别差异的话语建构,继承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一阴一阳谓之道”和阴柔阳刚“和而不同”的理路,全面地考虑文学艺术和文论思想的中国特色的当代建构。当然,我们同时也应该看到,后现代女性主义及其文论的文化批判性、女性差异性、女性话语性等等特点的局限性。那就是两性和谐社会的建设不仅仅是一个性别符号、性别语言和性别话语的问题,更是一个与几千年男权主义和父权社会的传统观念彻底决裂的革命,尽管这种革命在现时代也许已经不再是过去那种群众性的、大规模的、疾风暴雨式的阶级斗争或者民族斗争,但是,在当今这个阶级、阶级矛盾、阶级斗争,民族、民族矛盾、民族斗争还没有完全结束的时代里,两性和谐社会的建构也绝不是文化批判、性别差异和女性话语可以彻底解决问题的。因此,我们在建设中国特色当代文论的过程中,还是要把两性文化、性别差异、性别话语放在社会历史的变化发展的语境中来加以考察,彻底清理和消除长期中国封建社会的男权主义和父权社会的残渣余孽,吸收后现代女性主义文论的合理因素,发扬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优秀遗产,真正建构起一种阴阳和合、和而不同、两性和谐社会的审美意识形态的文论系统。
[参考文献]
[1](美)詹尼特·A·克莱妮女权主义哲学——问题,理论和应用[M]李燕,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
[2]张玉能新实践美学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3](德)弗里德利希·席勒秀美与尊严——席勒艺术和美学文集[M]张玉能,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王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