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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爱的名义卷入罪责

2009-03-16

中国新闻周刊 2009年8期
关键词:斯莱特汉娜迈克尔

长 平

因为爱而卷入,因为正视而痛苦,这是理解和宽恕的前提,这是文明延续的基础

“你有没有花多点时间想想过去?”“你是说和你?”

“不,不,我不是指和我。”“在审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过去。我从不需要。”

“现在呢?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我怎么感觉不重要,我怎么想不重要,死去的无法活过来。”

“我不确定你学了什么。”“我确实学了,孩子。我学会了阅读。”

这是电影《朗读者》中的一段对话。看了这个电影的前半部分,你会以为它讲的是一段男女畸恋故事。看完了整个情节,你才知道,它的确讲的是一个畸恋故事,但是不只是男女之间的纠葛,而是两代人之间,历史与现实之间,罪恶与惩罚之间,仇恨与宽恕之间。

这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凯特•温斯莱特因为它而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成为今年全球最耀眼的明星。

温斯莱特饰演的女人叫汉娜,出场时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电车售票员。偶然的机会,她和十五岁的少年迈克尔相爱了。她下班后,他回家前,二人在她简陋的居所里读书与做爱——她要他在做爱前读书给她听,从荷马史诗到俄国文学,她都听得着迷。有一天,她突然失踪了。再次相见时,他是一名法学院的学生,而她坐在审判席上。原来她是一个文盲,曾经为了找一份工作,当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的一名看守。

经过一段内心挣扎之后,他继续为她朗读,用录音带寄给她。而她凭着这些声音,学会了识字,并阅读了很多关于奥斯维辛集中营的书籍。因为表现良好,她获得释放。他被狱警通知去接她出狱。上面那段对话,就发生在他们在监狱见面的时候。

这部电影改编自德国作家本哈德•施林克的同名小说。然而,我留意到,这段对话和小说中有很大的不同。在小说中,汉娜并没有说自己怎么感觉怎么想并不重要,而是主动发表了一通意见——

“我一直有一种感觉,就是人家不了解我,没有人晓得我是什么人,干过些什么事。你明白吗?如果没有人理解你,那么也就没有人能够要求你讲清楚,就是法庭也不可以要求。不过,死掉的人却可以,因为他们理解我。他们也不需要到场,如果他们真能到场的话,他们一定能理解得特别到位。在这座监狱里面,他们跟我呆在一起的时间很多。他们每天夜里都来,也不管我要不要他们来。在审判之前,如果他们想来,我还能把他们赶走,可是到了这时⋯⋯”

也许电影的氛围不允许女主角说这么多话,也许导演和原作者的看法略有分歧。无论如何,我认为原著中的这段话非常重要。毕竟,这是整个故事中唯一的一次,汉娜谈到她对过去的看法。第二天,迈克尔如约前往监狱接汉娜出狱,却发现她在黎明时分自杀了,并留下了省出的钱要求转给一位幸存者。她为什么要自杀呢?这段话给出了答案:第一,活着的人可以审判她并不理解她,不理解她就不能要求她讲清楚;第二,她无法摆脱来自死者的梦魇,而且越来越沉重,她需要去找他们交流。

因为爱情,汉娜学会了阅读;因为阅读,她了解了历史;因为了解,她陷入了以前没有感觉到的痛苦中。对迈克尔来说,他属于战后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因为阅读而愤怒,因为爱而痛苦,因为理解而宽恕。本哈德•施林克在接受访谈时说:“是爱将迈克尔卷入了汉娜的罪责之中;是爱,孩子对他们的父母、亲人、老师和神父的爱,将战后一代卷入了他们上一代人的罪责之中。”

这是一个深刻的命题,它让我们联想到自己民族的历史。首先一个问题是,我们下一代人,以及再下一代人,是否卷入了上(上)一代人的罪责之中,卷入了“反右”“文革”等历史阴影之中?是否感到痛苦,感到愤怒,是否需要去理解,并且需要去宽恕?在那些席卷一切的罪责之中,很多普通人也和汉娜一样,既是历史的受害者,也是具体的施害者,他们是否需要和自己、和他人、和未来去寻求和解?

很多民族都有难堪的过去,但并不是所有的民族都懂得和过去告别。我想起著名的南非真相与和解委员会主席德斯蒙德•图图大主教说过:“我们任何人都无权说‘让过去的事过去吧,然后就挥手间一切就真的过去了。我们的共同经验其实恰好相反——即过去的一切不是消失了、沉寂了,而是令人尴尬地顽固地存在着,它将不断回过头来纠缠我们,除非我们彻底地解决一切。”怎样彻底解决一切呢?他给出的办法是,一方说出真相并请求原谅,一方正视痛苦并给予宽恕。

《朗读者》在这个主题中加入了刻骨铭心的爱情,原来施害者和受害者都是至亲至爱。因为爱而卷入,因为正视而痛苦,这是理解和宽恕的前提,这是文明延续的基础。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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