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上海散文的零思断想
2009-03-14古耜
古 耜
一、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相对于全国散文创作的整体格局与宏观态势,上海的散文创作大致处于中间偏上的位置,这与上海这座城市在中国所处的地位或许不那么匹配。但是,在这三十年间,却又有三位上海作家的散文作品风标独立,勇开先河,在全国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一是一九八〇年代中期,巴金以他的《随想录》,凸显着“真话”的力量和批判的胆识,高扬了真正的现实主义精神,带动和促进了散文一体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复归”与“质变”。二是一九八七年前后,曾就读于上海交大的曹明华,相继出版了《一个女大学生的手记》和《一位现代女性的灵魂独白》,凭着对日常生活中女性心理、包括潜意识状态的深入拓展和生动描摹,冲破了一些禁区,推动了散文向人自身的逼近,同时引领了新生代散文的崛起。三是一九九〇年代初,出自余秋雨之手的《文化苦旅》《山居笔记》等一系列长篇散文,将思想、历史和文化元素大量融入散文文本,不仅丰富了散文的艺术手法,扩大了散文的内在容量,而且直接催生了一种不乏创新意义的散文文体——文化大散文。我以为,对于这三位作家的散文作品,不管现在的评价存在多大的分歧,在将来的散文史上,恐怕都会写上较重的一笔。
二、上海作家的散文创作自然是千差万别,各有灵犀,只是倘就其习惯性的题材选择和无意识的审美情趣而言,却又遵循着存在决定意识的规律,在很大程度上亲近着现代文明景观和都市生活体验,甚至不约而同地披上了一些时尚色彩或浪漫情调。考虑到中国散文迄今仍是农业文明的精神家园,这样的选择和情趣无疑有它的制衡与创新意义,只是它们一旦形成定势,且被推向极致,也就必然出现精巧有余而厚重不足,柔婉有余而刚劲不足的缺憾,好在上海滩上还有赵鑫珊,余秋雨、姜鸣这样的学者型散文家以及其恣肆奇崛的大散文,否则就难免落入整体上的“小家子气”。
三、上海作家中确有以散文为主打样式的名家、大家,如柯灵、黄裳、余秋雨、赵丽宏等。除此之外,还有几位作家既不以散文创作为主业,也不以写散文著称,但是,出自他们笔下的散文作品,却质文俱佳,个性昭然,让人记忆深刻,过目难忘。譬如,王安忆是成就卓著的小说家,她的小说往往出手不凡,而她的散文亦复精彩,其叙事、状物和议论殆皆雍容大度,曲折有致,尤其是那种浓郁的书卷气,更是别具风雅,为一般女性作家所鲜见。刘绪源是研究周作人、张爱玲以及上海文化和儿童文学的专家,他写的读书随笔将学识的风采与行文的神韵融为一体,既敏锐、又老到,让人收获审智与审美的双重效果。不幸早逝的女作家陆星儿,生前主攻小说兼顾散文,而她在身患绝症的情况下,写下的那些坦言亲情、爱情和世情的散文,思深意远,感人肺腑,庶几会有恒久的生命力。还有一位文学圈外的詹克明先生,他原本是原子物理专家。退休后出于知识分子的良知而写起了散文,其《裸猿道德篇》《杞人忧水》《保护诺亚方舟》《文明的圣火》等一系列篇章,因为增加了自然科学的参照和生态文明的视角而显得渊赡丰厚,颖异隽拔,贻人以深刻的启示和全新的感受。
四、有一点我不知道把握得准不准,这就是,就改革开放三十年的总体情况看,上海的散文创作仿佛走的是一条下行线,散文作家队伍也明显存在着青黄不接。一九八〇至一九九〇年代中期,许多老作家还保持着相对旺盛的创作活力,巴金、施蛰存、贾植芳、柯灵、黄裳、何满子、峻青、徐开垒等,都不断有新作问世,加上新时期涌现的一批作家,海上散文可谓壮观一时。一九九〇年代后期,虽然仍有潘旭澜、余秋雨、赵丽宏、周佩红、陈村、陈丹燕、素素,以及不时客串散文的黎焕颐、沙叶新、王安忆、程乃珊等人奋力开拓,但勃发向上的气象似已大不如前。进入新世纪后,上海的散文创作明显日趋沉寂,风光不再。时至今日,上海在全国散文界较为活跃也较有影响的青年作家已为数不多,而在这原本为数不多的青年作家中,除潘向黎属于纯正的“本土”作家外,其余更多的则具有明显的“移民”性质,如陈蔚文来自江西,汗漫来自河南,黑白(陶方宣)来自安徽,赵荔红来自福建,这些作家的散文作品虽然全都打上了大上海的印记,但严格说来,已不是黄浦江畔独立培育的艺术之花,相反,他们以某种“异质”姿态,提示人们思考:今日的大上海何以丧失了造就散文家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