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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的诗

2009-03-13

安徽文学 2009年3期

于 坚

通过郊区我深入秋天的腹地

面目全非变形的大地上河流要绕过监狱才能继续向南

疯人病院的窗子关着灰色的砖头房子外面下午的玉米

是另一种金黄辽阔只剩下一些局部倒下的庄稼

像一捆捆缴获的枪支它们再也不会丰富农业下个月

它们将在一份建筑合同中死亡秋天早已不是这个季节的麻雀风和阳光

不是大地上的气候事物的特征秋天只是一些美丽的片断

农民李二的眼睛是田野上最忧伤的火焰一棵幸存的枫树

仍然有着红头发的倒影像多年以前在皇家花园弹琵琶的夫人

在那个古典的距离并没有佩剑的武士注目一个废弃的作坊

已成为工业时代的开端忧心忡忡我目击过真正的秋天

大风撑开深深的苍穹来自西域的鹰群高高在上大地闪烁着光芒

蓝色山岗红色农场世界一片透明牧歌在响劳动与收获人类的天堂

在秋天的喧响中我常常离开乡村的大道阔步荒野大步跨过一垅垅田地

惊动了一群群乌鸦它们在我到达之前一大片地飞起好像汉王黑色的披风

或者躺在秋天裸露的根上像一只老猫秋天亲爱的老家伙

在城里和别人说到故乡我指的是你在充满神性的秋天我有玉米的心

鸟的心土地和种子的心我有晴朗而辽阔的心

无法掩饰这真实的感情哪怕在这个时代关于它的话题早已过时

在秋天怀念秋天如今只有回忆能抵达这个季节

我承认在我内心深处永远有一隅属于那些金色池塘落日中的乡村

属于马车和拾稻穗的农夫属于蚂蚱属于落叶和空掉的稻田

我一向以为秋天是永恒的万岁千秋千秋万岁

又是秋天的好时光长寿的却是我披黑纱的却是我

世界日异月新在秋天在这个被遗忘的后院

在垃圾废品烟囱和大工厂的缝隙之间

我像一个唠唠叨叨的告密者既无法叫人相信秋天已被肢解

也无法向别人描述我曾见过这世界有过一个多么光辉的季节

瑞典的黄昏

瑞典的黄昏

美绝不空洞

以下情况为我亲历着

湖泊上的光木船

草地花园有人在钓鱼

秋水共长天一色

落霞与孤鹜齐飞

隐居在森林中的红色别墅

葡萄酒和灯亮着

晚餐像电影里那样

琐碎地开始优雅地结束

另一家美丽的人

在洗热水澡纯洁的手

把自己刚刚成熟的乳房

抬起来观看

无人歌颂的天鹅

穿过黯淡的芦苇去别处

小镇上没有警察局的门牌

大理石的教堂在一切风景后面

关着门高大黑暗安全

某个时候

所有的物都向着乌鸫的洞转过身去

还剩下一座白色的桥在远方微微闪光

像是搁在夜色中的一块奶酪

天堂也不过如此在这里

你不会生病不会爆炸

更不会因为话多而惹出麻烦

但并不令我的脚步

比在祖国尘土飞扬的大道上

更轻些我依旧感觉到

出门时换上了新鞋的脚

在出血

安娜的母亲

安娜的母亲住在瑞典南方

狼外婆和小红帽是她的邻居

我们来访的时候她午睡刚醒

老妈妈满脸皱纹前教授

离婚了房子160平米

长得就像十九世纪沙龙里的

某一位有些虫子刚刚出生

有些影子正在成长

新来了三只鸟正要去屋顶

蓝色的屋子里外都是花

花园里花瓶里花盆中

墙壁上桌布上玻璃盘子上

老妈妈请我们品尝她做的甜点

喝些水聊着自己的一天

7点起来喝咖啡然后浇花

然后去游泳有时去学校

与学生们谈谈善是什么

午饭吃的是三明治

切两三片黑面包

抹些黄油和猪肝酱

再贴上一片番茄一片火腿

然后在客厅的小床上睡一阵

下午看报纸织毛衣

或者与教友学习基督的语录

晚餐喜欢煎鱼系着围裙的老花猫

波罗的海伸出头在窗子外面瞪着她

到了傍晚牵着狗去散步

晚上她看电视十点钟洗脚

修指甲服药最后睡觉

瑞典么什么都好就是伙食贵些

话说那时她女儿安娜

在外面的草地上晾一盆被单

红裙子披着金头发背上有蜜蜂

来访的一个北京人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用英语提问伯格曼的电影

乒乓球选举待遇还有

斯德哥尔摩的一个什么奖

妈妈有些疲倦

这些事我真是说不来很抱歉

她停止了与中国同志的谈话

从古老的黑柜子里

拿出一件浅蓝色的毛衣

轻轻地摊开“瞧瞧

我织得多么好!”就像一只

花纹漂亮的本地鸟打开了翅膀

向一群外国飞来的黑乌鸦

得意洋洋地展示

危险的别墅

可以想象出那别墅的样子

旁边停着似乎油漆未干的新汽车

前轮从车身上歪出来像半个镜子

胖孩子的哈哈镜有一股奶油味

穿过从自然界移植来的小花园迈进

女主人热爱的白色前厅玻璃缸中

培养着温带海洋的天堂风景

沙发尊贵书房高雅台灯在融化

浴缸的上方放着爽身粉橱柜饱满

冰箱里季节反常一只标准的鸡

在熟睡床单没有污点杯子消过毒

手指甲符合晚餐的尺寸需要

进一步讲究的只是礼节规矩

吃饭的时候不要发出咀嚼之声

向金鱼学会举止合度把舌头

修剪得与整个小区的草坪一致

这里面隐藏着危险孤独空虚

老朋友恭而远之邻居不来串门

一部先锋派电影(主题是绝望)

的好题材我们谁也没有觉察

我们热衷于用一生来存款

以在黄昏将至时抵达这里

中国诗人在斯德哥尔摩

三个诗人来到斯德哥尔摩

在故乡朋友们都认定他们

总得搞点什么啦领点什么啦

这就是斯德哥尔摩长期泡在海里

有些咸车站旁边是老城

老城里面有皇宫

皇后大道人最多三公里

都是专卖店忽然瞥见

瑞典的乳罩比中国的水瓢

还大一号愣了一愣心照不宣

博物馆里挂着一幅凡高

一幅卢梭七八张伦勃朗

进去收费60克郎

红灯区已经解散

码头上停着无数轮船

矿泉水15块一瓶

旁边是喷泉广场

一个诗人眼睛一亮

胸脯一挺去了

诺贝尔纪念馆

讲外语的国家

只有这里面在

出售中文的旅游手册

他买了一本

另一位权衡各种利弊之后

进教堂去了他看见一匹马

站在基督旁边

上面骑着一个武士

为什么他的舌头已经被海关

封存无法提问

还有一个诗人是女的

她像一只从中国抱出来的

猫在外面的长椅子上

懒懒地坐着等

望见十九世纪就开业的沙龙

已经蔓延到街道上来了

世界各地的作者假装来旅游

乘机高谈阔论

纸响成一片

离评委这么近

谁都有中奖的可能

她闭目养神

度过了这个星期

最麻木的一个小时

责任编辑 赵宏兴 蒋建伟

插图小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