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海南人

徐国良

现在想起这件事,还气得我一脸川菜味——麻辣火烧。

1978年秋天,我奉命去北方一所指挥学院读书。报销差旅费时,助理员两眼向上一翻,不屑一顾地问我:“哪来的海南军区,不就是青海的那个海南军分区吗,你咋弄出这么多差旅费来?”

那年头,就是吃了豹子胆的人都不敢伪造出一个军区来,他怎能对我们海南军区如此无知呢?

我有点生气地反问他:“你知道海南军区在哪里吗,在海南岛上,军级单位!”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呀?”他根本不为自己的无知和傲慢惭愧,忽然想起了一点什么,却还是轻蔑地嘴一撇:“听说你们海南岛的人到现在还吃野菜穿树叶?”

我听他这么说我生活了多年的海南岛,忍不住气从胆边生:“你从哪里听到这些无稽之谈的,那全是胡说八道!”我抓起车船票,扭头就走。

回到班里,我把这件事情给同学们说了,岂料他们都不以为然。老乡学员老谭还劝慰我说:“你又不是海南人,气什么?”

我说,我虽不是海南人,可我在海南生活、工作了多年,我已经把自己当作海南人了,听到别人臭海南,我心里就不是个味。再说,咱们当兵的张嘴就讲人民是父母,驻地是故乡。我吃了这么多年的海南饭,喝了这么多年的海南水,能对海南没感情吗?

有个叫老李的学员见我为海南动了真气,就试探着说:“我只是听说海南那地方穷得男人不穿裤,前后用两片布遮着,不知道是真是假。你是从海南来的,说说到底有没有那回事?”

我真是哭笑不得,只好耐心地向他们做海南历史、地理、物产、风土人情、社会发展等启蒙宣传。

我给他们说,海南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树木四季苍郁,牛羊天天过年……海南人民具有勤劳、善良、勇敢、忠诚、爱讲脸面的美德,再苦也没有讨饭的;再愁都没有自杀的;再穷也没有当强盗的。特别是文昌女人,孝敬长辈,心痛男人,怜爱子女,勤劳贤淑,不但在中国、在东南亚,在全世界都很有影响。很多东南亚的华侨都以能娶上文昌的姑娘为福份哩。中国的国母宋庆龄,还有蒋介石的夫人宋美龄,女中豪杰谢飞都是文昌人。就是说到海南人民的生活,我实在无法嘴硬。当时,虽然“四人帮”已经倒台,“左”的祸害仍然存在。尽管大多数人有吃有穿的,可在贫困山区,靠野菜充饥的也不稀罕。我这么讲解了一番,同学们似乎初识了海南真面目,但从他们笑得很勉强的表情里,还漫游着一些疑惑。

1979年底,我们毕业了。相处了一段时间的同学们虽然难舍难分,却没有一个找我留地址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将来能来海南观光旅游。也难怪,中国有句老话:穷在街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客。不要责怪人家对咱们海南不恭敬,只因海南实在太穷了,穷得叫人家尊敬不起来。

中国改革开放了,海南借改革开放的春风,又一次“换了人间”。特别是海南建省创办经济特区,古老的岛屿上矗立起了现代文明发展的风景,昂首挺胸走向世界,一次又一次地掀起海南建设的热潮,引起国内各省、国外各国的关注。各种肤色、语言的人们,到海南走玩一圈,就发自内心地向海南人民翘起了大拇指。

我当年在军校的那些同学,携儿带女从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欢聚到天涯海角、万泉河边,一边欣赏海南的美丽风光,一边品尝海南的各种美食,一边听我诉说海南发展的步伐。他们惊奇了,说了无数个没想到:没想到海南发展得这么快,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得这么快;没想到海南的风光这么优美,能吸引来这么多的游人;没想到海南的食物这么好吃,海鲜这么鲜美,连野菜都这么爽口;没想到海南人这么好客,这么有礼貌;没想到……

在他们历经一连串的没想到之后,一位北京的同学问我,你们海南的树杆菜移到北京能活吗?一位上海的同学问,你们海南的四角豆在上海能长吗……

一位东北来的那个叫老李的同学,因为20年不通音信,不知道我就在三亚。当我得知音信赶到凤凰机场,班机早已起飞。他回家就给我来电话说,真是天大的遗憾,没看到老同学。我说,你能来我们海南走走看看,能用改革开放后的海南印象取代20年前对海南的看法,是我心中最大的快慰,不该遗憾。

1998年春天,我又一次到北方的一所指挥学院学习。这一次,人们只要听说我们是海南来的,个个都表现得异常热情。各族同学、老师,争着向我询问海南经济的发展状况、投资走向、人才需求。有的问我一个月能拿几千块钱的工资;有的问我买了小轿车和别墅没有;有的找我索取名片、电话;有的主动和我套近乎,攀关系。我们海南的同学无论走到哪里,俨然都是新闻发布会的召集人,个个成了学校的“知名人士”。但我心里很清楚,不是我们的身份有多高贵,而是我们沾了海南的光,是改革开放后的海南繁荣兴旺,光彩照人,引得五洲四海的朋友心驰神往;不是我们在他们中间多么有威信,是海南20年改革开放的巨变、建省10年的飞跃,令他们景仰钦羡。

有天,校领导来到我们班,谈话中他大声问道:“有海南来的吗?”

我右手高举:“我是!”

“听口音,你不是海南人?”

我说,我一当兵就来到海南,在海南生活了26年,从当年能连爬4棵椰子树的小徐,变成了只能弯腰在树下捡椰子的老徐,你们说我算不算海南人?

他连连点头:“算,应该算。”

我心里充盈了巨大的骄傲:我是海南人!

我是海南人,就要无愧于海南人民,就要尽到海南人的责任,为建设海南,保卫南海鞠躬尽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