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的街

曾万紫

法国大文豪普鲁斯特的不朽巨著《追忆似水年华》是从一种小薄饼的气味开始追忆的:当那种特殊的气味在他的口腔和鼻腔内弥漫开来时,逝去的生活画面便在他的脑海里展开来……我对这个自己出生和成长的海滨城市海口以及往昔岁月的追忆是从一张发黄了的相片开始的。相片中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姑娘站在一片草地上,四周静谧,只有虫声唧唧。那位可爱的小姑娘就是当年的我,谁也看不出那片绿草如毡、当年不通车辆甚至也无人行走的草地,就是现在车水马龙的东湖边上那条小街。

每当我在老城区中心解放路闲逛时,人潮人海总令我觉得恍如隔世,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我就在这条马路上那所著名的小学里就读,当时可没有这么多车,也没有这么多人,上学的孩子也几乎不用家长来接。可如今车满为患,孩子们个个也都宝贝起来了,家长不亲自来接的话是不放心的。记得当年我和同学们放学后就排队一路玩着回家,从解放路一直玩到新华路,然后再玩到文明路。当时在文明西路的两旁种着一些类似桦树的植物,树干上可以剥下一层又一层乳白色的皮。从小学课本中学到一篇文章说,战争年代艰苦岁月中,人民军队的战士们以桦树皮为纸苦学文化知识,非常感动,于是我们每次上学放学路过这里时,总要从树干上扯下几片树皮,拿着笔在上面划几下,体验以“树皮为纸”的感觉,也划出了童年的好奇和天真。现在,我走遍整条街,再也找不到这样一棵树了。

解放路、中山路、新华路这些旧街道是老海口人心中的市中心,有着不少民国时代的骑楼建筑,使窄小的街道更加古朴。这些具有南洋风格的白色小洋楼,具有典型的热带建筑特点。其实原来的楼墙早就斑驳不堪了,现在人们看到的乳白色的骑楼天花板和墙壁是经过多次修葺的,原来的窗户是由二至四扇木栅做成的,现在有的已被换成了现代的铝合金窗户。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一股闯南洋风潮在海南刮开,为了生存或生活得更好,东南亚一带出现了不少新的黄色脸孔,其中有不少就是海南人。海南人在异乡打出一片天地后,回乡建屋是必然的。他们不少人停留在当时“商贾络绎、烟火稠密”的海口,于是海口就有了许多这样南洋风格的建筑。这片南洋骑楼叙述着海口别样的沧桑,也给海口带来别样的风情。

得胜沙路是海口市历史最悠久的一条街之一,仅是一个“得胜”的名字,就可以让你联想很多,有一丝保家卫国的骄傲。其实古时候这里称“外沙”。据说道光某年,有倭寇入犯海口,海口地区军民予以反击,经过激烈的战斗,最后得胜海贼于外沙,故得名“得胜沙”。当年, 海口辟为对外通商口岸后,更因为有了各国在海口设立的领事馆,得胜沙路便成为西方人的聚居地。来自海外的商贾为了倾销商品,也纷纷在得胜沙兴建洋行,各式各样的外国商业公司在海口设有他们的办事机构。一时间,洋香烟、洋布、洋油、洋火充斥街头。当时的海口名媛、纨绔子弟、西方商人甚至外国传教士,也纷纷出现在得胜沙。中西文化曾经的糅合,让海口的老建筑发生了变化,尤以得胜沙路为胜。

像中山路、博爱路、解放路和得胜沙路、长堤路等等这些老街区,确实很古老,但是“老”就是它们的资本。这里有建筑文化,有渗着海风盐味的海洋文化,有一步三回头的勇敢漂流远洋的侨乡文化。你瞧那坐落在长堤路上的钟楼,它每30分钟报时一次,由扩音器从几个大喇叭播出电子音乐,音乐清晰、宏亮、悠扬。它外貌雄伟壮观,历史悠久,风姿绰约,虽然不是特别的高耸,但它可告诉你很多华侨捐资的故事。当年有多少华侨就是听着它的钟声踏上南去的客船的。现在的它,已经被列为“海口八景”之一。

一个城市的主要魅力可能就是由于它有历史,有记忆。是的,有些旧街是在慢慢地老去,但“老”并不就是衰败,更可能意味着丰富,它们经历了沧桑,诉说着娓娓动听的历史故事。而新的道路又加入进来,它们不仅仅是听众,也在编织着自己的故事,在旧与新的唱和中,如同一组城市合唱的音律。随着城市的发展,旧的市中心虽然依然魅力不减当年,而新的市中心海秀大道更是繁华似锦,使人趋之若鹜。享有“海口王府井”之称的海秀大道东,几公里长的街道,就聚集了几千家商户,是海口人常逛的商业街,也是外地游客必到的购物首选之地,这里吸引消费者的不仅是亮丽的街景,琳琅满目的商店,更主要的是令大家放心的购物环境,目前已成为海口市精神文明建设的样板窗口,被中宣部定为“全国文明示范街”。

海口是个移民城市,作为有着一半以上外地人员的海口,汇聚了各地风味。这个有山有河,有岛有湾,很诗情画意的滨海城市,有着海纳百川的性格,也一直不断地消化吸收异域的文化的养料,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吃在海口”可以说名不虚传,海口人在“吃”上极为讲究,追求新鲜、天然、奇特为最。吃山珍海味讲究鲜活,加工上注意保持天然和营养,以清淡鲜活、原汁原味。全市几千家饮食企业,汇集了全国各地饮食文化的精萃。比如金龙路“中华美食街”、龙昆南路“海鲜一条街”以及大英村、南宝路、海甸二东路、人民大道等等也是声名远播的美食天堂。新埠岛的金门桥下,沿南渡江的岸边,每天你都会看到停留着一艘艘装修得富丽堂皇,而且还挂着船帆的“大渔船”,那是为顾客们特制的海上餐厅。船上有螃蟹、虾、鱼、海螺等生猛海鲜,种类齐全,游客来自全国各地。

记得我小时候,海口的公共汽车线路只有两条,一条从海秀路去秀英,另一条从海府路去府城,滨海路在我的记忆中当时只是一条偏僻的小径,没有公共汽车,如今已经改名为滨海大道的滨海路宽敞无阻,树影婆娑,高楼鳞次栉比,游人如织,处处花繁叶茂,大道旁的万绿园,是全国少有的一片绿色胜景,使海口在世人的面前展现出一座现代化海滨城市的崭新形象。每当黄昏,站在与长堤路相交的人民桥或和平桥上看夕阳西下,海甸溪中波光瑟瑟,夕阳、椰树、钟楼、船樯和远方的高楼构成了一幅美妙的水粉画,显得那样的安然与宁静。可是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你也会在海口的大街小巷里,特别是在天桥上看到一些庸脂俗粉、招蜂引蝶的身影正在忙碌地寻找目标,使这个日渐亮丽的现代化都市也有了其丑陋的一面。可是海口的空气毕竟是纯净、透明和恒久的,永远缭绕着淡淡的清香,天蓝得令人目眩,大街上红男绿女永远是流动着的风景,椰风海韵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一切又似乎和以前并不相同……

每当我从对海口过去岁月的寻访出来,挥之不去的是海口那既古朴又现代的气息所传递出来的独特韵味,那种令人心动的神秘意味和文化色彩,使土生土长的我也久久不能释怀。这么多年来,我的生命之舟就一直在海口的大街小巷中曳动着,就像一艘船已经渡过了无数个渡口,那一条条旧巷新街都是我生命记忆中的河,让我清醒,让我超脱,使我能够心平气和地生活着,并时时感受到世俗的八面来风。人的一生相对于生物进化的历史,相当于地球的形成和宇宙的变迁只不过是一瞬间。若干年后,也许我的血肉也将转化为别的物质,但是我不会离开生我养我的海口,如果有来生,我愿变成一只小鸟,飞翔在海口上空,漫步在海口的大街小巷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