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宇新词

凌　宇

莺啼序

——沈从文先生暨夫人张兆和女士墓地感怀

苍崖绿皴虎耳，证双鸾重聚。恍如见，黑凤翾翾，归栖天鹿行处。叹吴楚，情牵万里，长歌一曲方终句。又春深，杜宇声声，韵凄江浦。

忆想当年，海上寄旅，若惘然孤鹜。因缘会，有女超群，清纯明丽如许。托飞鸿，情传尺素，幸赢得汝心相与。值清秋，比翼京华，快情天宇。

奎星应运，际会文坛，有情比贾屈。数十载，天人悲悯，曲谱边城，烛照虚空，等身骚赋。湘人血性，艰危前定，滇云楚雨天涯路。沫相濡，风雨同舟渡。难平塊垒，人生不遇知音，满怀绝唱谁诉？

痴情易感，上志难知，郁怵催白苧。自别后，追思前迹，检校遗文，一点灵犀，豁然惊悟。秦楼尚在，清箫何处？潸潸心泪浑似雨。至今朝，不再幽明阻。随君临水登山，万籁萦怀，百花润露。

词意释要：

2007年5月，张兆和女士的骨灰被护送至凤凰，葬于沈从文先生墓地。此时距从文先生骨灰还乡，整整十有五年。

首句所言“虎耳”，是一种草名。虎耳草是沈从文名著《边城》中独有的文学意象，是小说主人公翠翠与傩送二人爱情的象征。沈从文生前，施蛰存有诗，称其为“沈凤凰”，张兆和就读上海中国公学时，被公认为校花，因其肤色微黑，人称“黑凤”，故第二句称沈张二人为“双鸾”。“天鹿行处”指凤凰县治所在地。凤凰古称“天禄坪”，“天禄”为传说中的灵兽，民间谓天禄为天鹿。相传此地为天鹿出没处。

第二阙采用沈从文叙述角度，言沈、张二人婚姻经过。

第三阙叙沈从文之文坛地位、著述及因此而来的坎坷命运。“滇云”言抗战期间，夫妻二人在云南的人生困顿，“楚雨”指“文革”期间，他们在湖北咸宁的人生遭际。尽管历经患难，终能相濡以沫，但在沈从文内心深处，却充满了不为人理解的人生孤独。

第四阙采用张兆和的叙述角度，言其生前对沈从文十分爱重，但对他的人生追求及信守，却缺乏充分认识与理解，由此生出对他在特定历史情境中的行为方式及性格特征的担忧乃至内心恐惧。直至沈从文去世后，在整理、重读其遗著并回忆种种往事时，方对其一生的信守、追求及与之相关的性格特征与行为方式有了充分理解。而此时，却已是天人永隔。此处用“秦楼清箫”以喻其事。秦楼清箫，典出《列仙传》。叙春秋时，秦国有名萧史者，善吹箫。秦穆公有女名弄玉，极好其箫音，穆公遂将其嫁萧史，并筑楼台以居之。后萧史以箫音引来鸾凤，夫妻二人遂乘鸾跨凤飞天而去。结尾两句，以“万籁”代指音乐。音乐与鲜花，实为沈、张二人生前共同爱好。沈从文去世后，张兆和有挽词曰：“让音乐与鲜花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沁园春里耶组词

其一里耶发现

里耶，语出土家，意为辟垦之地。其地属五溪，历代称其为蛮地，以示其文明未彰，教化不开。以至稽诸史籍，竟一字无著。公元2002年，其地因修河堤，地表之下忽见古井，井内竟藏有楚秦简牍三万六千余枚。简牍所载，洋洋大观，足以破诸多千古之谜。恰如孔子所云：“焕乎，其有文章！”而环古井周边，则俨然一楚秦之城廓也。消息传出，举世皆惊。余因之而思其地运命，诚所谓天数难料，届时方显。虽孤独千年，而终一鸣惊人。

亘古山川，酉水蟠龙①，八面擎天②。看白岩映日③，鸭龙戏水④；柳坪沁绿⑤，河鲤飙滩。酒肆扬旗，雕楼转角⑥，古镇长蛇走北南。叹千载，竟默然失语，独处湘边。

谁言此地荒蛮？忽石破天惊现大观。喜城浮地表，气兼雄姽；简呈古井，神领乾元。秦楚边城⑦，明清商埠，华夏文明血脉传。从今后，引寻秦之旅，旋踵深山。

注释：

①酉水：沅水支流，古时所谓五溪之一。该水自南而北，穿里耶镇前后街而过。

②八面：山名。因环山均为悬崖，只有八个岩口可通山顶，故名。此山横亘于湘渝交界处，位于里耶镇西，为湘西著名大山之一。

③白岩：八面山环山之悬崖，其中多为白岩。随晴阴轮换，日月交替，岩面色彩变幻不一，颇为壮观。

④鸭龙：山麓名，位于里耶镇南、酉水河畔。山下有一小溪，傍山注入酉水，风光秀丽，故亦有称其为雅麓者。

⑤柳坪：小地名，位于里耶镇南、酉水河畔。此地为一天然草坪，宽广约百余亩。春夏草长，碧绿青幽。秋冬草黄，俨如一硕大地毯，既为当地人造船修船理想场地，又是人们休憩游乐以及青年情侣约会之所。因修河堤，现已大半毁去。

⑥转角：楼名，湘西传统民居吊脚楼之一种。凡单面有楼廊者，称吊脚楼；两面有楼廊者，称转角楼；三面有楼廊者，称走马楼。

⑦边城：春秋战国时期，里耶地处秦楚边境，为屯兵戍边之区；又据对秦简所载之文字的研究，有里耶为秦黔中郡治所之说，故以边城称之。

其二里耶怀古

远古洪荒，里耶梅茶①，辟地开天。有初磨石器②，飞矛猎虎；新刓独木，荡桨飘滩。岩洞乾栏③，春蚕夏黍，一路欢歌别野蛮。越千载，创文明一线，烛照天南。

谁知睦睦家园，引历代枭雄三尺涎。似朝秦暮楚，十更国号④；后吴先蜀，两易旗幡⑤。王霸争雄，黎民涂炭，满谷滩声诉苦酸。更何忍，反蛮夷视我，化外孤悬⑥。

注释：

① 里耶、梅茶：地名，语出土家族，里耶，意为辟地；梅茶，意为开天。两地相距仅数里，里耶梅茶连称，则为辟地开天。

② 石器：里耶镇北，长潭河与酉水汇流处，地名溪口。其台地有新石器文化遗址；而里耶前街，即今清水坪，则有旧石器文化遗址。

③ 乾栏：即今所谓吊脚楼，为湘西少数民族传统民居建筑。因其通风防潮，古时称做乾栏。

④ 朝秦暮楚：战国时期，里耶属黔中郡商於地。西元前280年至公元前223年间，其地时而属楚，时而属秦，反复更易竟多达十次。

⑤ 后吴先蜀：三国时期，里耶先为蜀国武陵郡属地；公元222年后，又改属吴国武陵郡阳县。

⑥ 里耶地处五溪，为湘西少数民族聚居地。历代中央王朝视其地为蛮地，视少数民族为化外之民。

其三里耶新篇

红日中天，海晏河清，往事如烟。已新街剪采，横延镇宇；故城出土①，雄视湘边。长练横空，一桥飞架，笑别千年行路难。逢清夜，赏长河弄影②，天水婵娟。

天行默默无言，育睿智良能世代传。有手挝溜子③，音旋宇内；机输卡普④，彩靓人寰。胆识情怀，风骚文采，亦敢中原试比肩。迎春日，共土家摆手⑤，举族翩跹。

注释：

① 故城出土：指里耶秦城遗址的发现及其保护工程的立项及实施。

② 长河弄影：因下游碗米坡水电站大坝峻工，酉水上至里耶一带，已如毛泽东词云“高峡出平湖”。每当月明时，河面平滑如镜，静影沉壁，上下辉映，为里耶之新景观。

③ 溜子：一种流行于湘西少数民族中的打击乐，俗称打溜子。全套溜子由四件大小锣钹组成，某些曲牌兼以唢呐、板鼓伴奏。其曲牌丰富多彩，音律出神入化。曾组团赴欧美演出，获得普遍赞誉。

④ 卡普：土家族语，其意为花。这里所指为土家族著名织锦西兰卡普。其色五彩，图纹斑斓，故方志称其为“斑布”，具有极高的工艺美术价值。

⑤ 摆手：指土家族传统舞蹈摆手舞。跳摆手舞是土家族举行祖先祭祀活动时，一种以歌舞娱神的重要表演形式。当其时，全族无论男女老幼，皆随乐起舞。时间长达数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