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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者”即“自我”

2009-02-21袁盛财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11期
关键词:格列佛游记他者

袁盛财

摘要:比较文学形象学意义上的形象指的是文学中所塑造的异国异旋形象。这种异国异族形象是通过作者本人所属社会或群体的想象描绘出来的。我们以比较文学形象学的视角对《格列佛游记》中幻想型的异国形象加以剖析,认为作者对海外诸国的认识只是当时英国社会现实的产物,在本质上是当时英国自我形象的映照。

关键词:《格列佛游记》;异国形象;自我形象

作为比较文学研究的一个分支。形象学研究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纪中期的卡雷,他将形象研究定义为“各民族间的、各种游记、想象间的相互诠释”,从而奠定了形象学的基础,也使形象学成为考察国际文学关系的一种重要方法。八十年代以来,在法国学者莫哈和巴柔等人的提倡下,形象学成为国际比较文学界备受关注的一门学科和一种研究方法,而对文本中异国形象的考察也成为学术界的热点问题之一。但是比较文学意义上的形象学,并不对一般意义上的文学理论中的“形象”感兴趣,它所研究的是在一国文学中对“异国”、“异族”形象的塑造或描述。法国形象学者巴柔认为:“一切形象都源于自我与‘他者,本土与‘异域关系的自觉意识之中,即使这种意识是十分微弱的。因此。形象即为对两种类型文化现实间的差距所作的文学的或非文学,且能说明符指关系的表述。”可见一个作家对异国现实的理解并非直接的,而是通过他本人所属社会或群体的想象描绘出来的,对于比较学者而言,作为他者而出现的异国形象属于社会集体想象的范畴。本文拟对《格列佛游记》中异国群象的分析,来探讨他者所具有的特点,并联系文本所处的特定历史文化语境,进一步运用形象学理论来浅析这组异国群象的本质与成因。

《格列佛游记》是十八世纪英国杰出的讽刺作家斯威夫特的代表作。这部小说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以格列佛医生的口吻,讲述了他游历利立浦特、布罗卜丁奈格、勒皮他和慧驷国等国的奇闻逸事。

那么小说中,斯威夫特笔下的这些国家是以怎样的形象呈现的呢?

在第一卷“利立浦特游记”中,作品给我们展现了一个奇异的国家一一小人国。在小人国,一切都给我们一种小的感觉。这里的居民,身高不足六英寸,“高大的御马”,也只有四英寸多高,把格列佛运到京城时用了一千五百匹御马,而格列佛一人的伙食可供这里的一千七百二十个小人食用。他一只手就能拖动整支海军舰队。这里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在这里,既有皇帝大臣,也有士卒平民;既有国内的党派之争,也有邻国之间的战争。

第二卷“布罗卜丁奈格游记”描绘的大人国却是一个迥异于小人国的国度。这里的一切都是巨大的:这里的巨人身高是格列佛的十多倍,有60英尺高,田间的秣草有二十英尺高,猫有三头牛大,餐桌上的碟子直径大约有二十四英尺等等。可以说在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要比格列佛所居住的世界上的东西高得多,也大得多。不过大人国的国王开明,人民安居乐业。

在第三卷中,格列佛游历了勒皮他、拉格奈格及格勒大锥等地。在勒皮他的飞岛国,人们的外形、面貌和服饰都很奇特。“他们的头不是向右偏。就是向左歪。他们有一只眼睛向里凹,另一只眼睛却直瞪着天顶”。他们的外衣装饰着太阳、月亮、星球等图形;他们的发音器官和听觉器官都很迟钝,要用一个吹胀了的气囊拍击嘴和耳朵,才能说话和听话。格勒大锥的长官则精通魔术,能把死去的鬼魂召唤前来。格列佛在这里见到了亚历山大、凯撒、荷马等历史上知名人物的鬼魂。在拉格奈格,格列佛见到了长生不死的人,了解到长生不死是一件令人十分苦恼的事。

格列佛第四次游历的是慧驷国。马是这个国度中有理性的动物,国家的统治者。他们节制、勤劳、仁慈且充满友爱之情。而类似于人的耶胡却生性贪婪,品行恶劣,是没有理智和情感的动物。

巴柔指出:“我看他者,但他者的形象也传递了我自己的某个形象。在个人、集体或半集体的层面上,他者形象不可避免地同样要表现出对他者的否定,对我自身,对我自己所处空间的补充和外延。我想言说他者,但在言说他者时,我却否认了他,而言说了自我。”对于他者与自我的关系,孟华教授更直接地指出:“一个作家笔下的形象,主要不是对异国社会的表现,而是对本国社会的表现”也就是说作家对异国形象进行描述时,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自身存在的社会。在笔者看来,作家笔下的异国形象大致上有两种情形,一是以现实中实际存在的国家为蓝本来进行塑造。一是现实中并无模本,而是作者完全依据自己的想象塑造出来的。一般而言,依据现实模本塑造的形象,的确如巴柔等所言,具有言说“他者”与言说“自我”的双重功能:但是作为一种幻想型的他者,只能以主体所处社会为参照,展开充分的想象,这样就使得这种虚构的异国形象成为自我的写照。《格列佛游记》中海外诸国的塑造,就属于后一种情况。因此这群异国形象,并不是斯威夫特的凭空捏造,而是依据他所处社会现状来塑造的,它们在本质上便成为一种自我形象,是当时英国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反映。

斯威夫特处于英国政治形势多变的时代。1688年由于贵族和资产阶级的妥协,导致了王政复辟,确立了君主立宪制度,使议会和内阁成为统治者剥削本国人民和殖民地人民的有利工具。政变之前的“圈地运动”和政变之后的贵族和大资产阶级推行的土地、税收和殖民政策,加速了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过程。这个时期的英国存在着各种矛盾,有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有人民群众和统治阶级之间的矛盾,也有作为宗主国的英国和殖民地人民之间的矛盾,等等。组成英国议会的托利党和辉格党都直接代表了土地贵族、金融贵族和大资产阶级的利益。两党轮流执政,争权夺利。他们互相攻击,矛盾很深。但是,这些派系斗争并不是由于政治见解上有什么不同,而是争权夺势所致。《格列佛游记》中海外诸国的形象,便是当时英国社会现实在作者笔下的反映。

作品中所描写的小人国表面上与英国毫不相干,但实质上却是英国的真实写照。小人国里有高跟党和低跟党两个党派。“因为一党的鞋跟高些,另一党的鞋跟低些,所以根据鞋跟的高低才分成两个党派”。这就是两个党派之间仅有的差别。也正是由于鞋跟的高低。两党之间结下了很深的仇恨,“以至他们绝对不在一起吃喝,更不在一起谈天”。斯威夫特所处的时代,英国有辉格党和托利党两大政党,这两大党派代表的都是贵族与资产阶级的利益,在政治见解上也没有什么原则的不同。“辉格派和托利派虽然在政治上并无重大原则性的区别,但他们的物质利益仍存在着矛盾”,但为了争权夺利,两派展开不停的争斗。小人国的高跟党和低跟党的你争我斗,势不两立,可以说是辉格党和托利党的生动写照,是对英国议会中无原则的党派斗争和相互倾轧的无情嘲笑。

利立浦特的国王野心勃勃,妄想称霸世界。他们利用宗教争端发动对外战争。利立浦特和不来夫斯古之间的战争就是由于人们吃鸡蛋时应该先打破大端还是小端的分歧而引起的。两个国家都各自按照自己的意图解释他们的圣经。“这

件小事曾引起过六次叛乱。一个皇帝送了命,还有一个皇帝失去了王位。”后来在格列佛的帮助下,利立浦特俘虏了不来夫斯古国的大部分舰队,迫使敌国谴使前来求和。利立浦特的皇帝随即强迫该国人民吃鸡蛋时先打破小端。大端派和小端派之间的战争实际上是对两大宗教派别(天主教和新教)之间争斗的真实写照。

飞岛国国王与他的大臣们高高在上,脱离土地和人民,终日沉思遐想,不事生产,脱离实际,靠人民来养活自己。如果人民抗交捐税,国王就下令以泰山压顶之势,用金刚石岛底把他们压碎。飞岛国与其属地的关系,实际上是英国与爱尔兰关系的反映。爱尔兰是英国的第一个殖民地,17世纪初,英国便开始奴役爱尔兰,在斯威夫特的时代,爱尔兰已经沦为英国的附庸。飞岛国反映了英国政府对爱尔兰的占领以及爱尔兰殖民地人民对英国政府的反抗。

作品中的大人国和慧驷国,可以说是斯威夫特依据自己的理想而塑造出来的国家。大人国的国王博学多才,性情善良。他用理智和常识、公理和仁义治理他的国家。他说:“谁要能使本来只出产一串谷穗一片草叶的土地长出两串谷穗,两片草叶来,谁就比所有的政客更有功于人类,对国家的贡献就更大。”他反对战争。当格列佛提议把火药和大炮介绍给他时。竟引起他的极大愤怒。该国臣民有理想有教养,国家的法律是国民自由和福利的保障。这个国家实际上是斯威夫特在现实社会的基础上,依自己的理想而塑造出来的。他的政治理想是开明君主治理下贵族和资产阶级妥协的政体,大人国就是一个开明君主、贵族和人民三方面保持势力均衡的法治国冢。

慧驷国则是一个理性的王国。也是一个理想的王国。马成了理性的载体,“它们是理性的动物,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罪恶,所以它们的伟大格言就是要发扬理性,一切都受理性支配。”在这里教育完全以理性为准绳,“青年男女都要学习有关节制、勤劳、运动和清洁的功课”,最终形成友谊和仁慈的主要美德。这里没有金钱、没有军队警察,也没有法律,一切依理性来行事。他们受着理性支配。大公无私、友谊仁慈。这里没有欺骗,没有凶杀,没有结党营私,没有政客,没有虚荣……整个社会,不论男女老少都享有同等权利,人人平等,一切事情由全国代表大会决定。

慧驷国这个理想的王国实际上也是当时理性思想的体现。对慧驷来说,“理性本身就能够约束一个理性动物”:它们的格言就是要“发扬理性,一切都受理性支配”。其实这正是十七世纪欧洲唯理主义的格言。文艺复兴以来,理性主义的思维方式在欧洲被培育并逐渐成熟起来。17世纪末,理性主义成了欧洲精神世界的主流。它鼓吹作为一个理性动物的作用与能力,达到了一种迷幻的程度。以笛卡尔为代表的唯理主义者声称理性是人生来就有的。是“天然地均等”的。这种唯理主义相信理性有能力把握确实的知识,人的头脑有它自己的标准或规范来引导它寻求真理。这种“理性祟拜”是当时资产阶级思想体系的核心。英国的自然神论就是理性主义的典型形式,爱德华·赫伯特和托马斯,伍尔斯顿等人都是自然神论的代表人物。他们认为理性是人自身的属性,又是判断一切是非的根本标准,而上帝的启示中凡有价值的也都包含在理性之中。十八世纪的启蒙运动也是以理性作为其指导思想的。斯威夫特十四岁便到都柏林的三一学院学习哲学和神学,后来担任牧师,深受自然神论的影响,并成为英国启蒙主义中的激进主义者,理性成为他头脑中根深蒂固的思想,慧驷国便是这种思想的表露。而且斯威夫特笔下的这一理想王国,并没有突破时代的樊篱,没有超出他所处时代的局限。小说中有着明显的等级观念:慧驷国的“白马、栗色马和铁青马永远处在仆人的地位,休想超过自己的同类,如果妄想出人头地,这在这个国家就要被认为是一种可怕而反常的事”另外,慧驷马缺乏情感。它们实行“优生学”,婚姻毫无爱情可言,关注的只是择偶的毛色防止种族退化:亲友乃至配偶去逝,慧驷既不高兴,也不悲伤。这种森严的等级制度和对情感的极度控制实际上也是由当时理性的局限性所决定的。当时的理性思想强调的便是等级制度和情感的节制。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斯威夫特在《格列佛游记》中所塑造的小人国和大人国等异国群象,他们虽然在表面上迥异于英国,其实只不过是作者赋予了他们异域色彩,是当时英国社会的一种变形。依据它们与作者所处社会的关系,大致上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以当时英国现状为原型来描述的,如小人国和飞岛国。一种是作者在当时社会思想的基础上,充分展开自己的理想而塑造出来的,如大人国和慧驷国。但无论是以社会为原型塑造出来的,还是依据自己的理想展开的,这些形象在本质上都是一种自我形象,是作者自身经历及社会文化、历史等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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