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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虎风云会

2009-02-18李兴春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09年1期
关键词:小刀牌坊

李兴春

东胡子须如戟

剑戟森森,像传说的古代猛将因愤怒而竖起的胡须。一场白刃相争后,断剑折戟,所有激昂的召唤、不屈的呐喊、痛苦的呻吟、惨烈的呼号都被一个征服者的名字盖住,那是声震八方、威风四海的强音——

“钦差总督天下马步兵丁、提调南北水师,假黄钺使持节赐尚方宝剑先斩后奏、节制在京枢务大臣以下、加太子太傅一品服俸镇锦衣压东厂司礼监掌印太监大权公公……”

任何人听到这里,都只有一种动作叫战栗俯伏,只有一种语言叫鸦雀无声。

“麾下领班苟,特谕尔等知道……”

奉大权公公之命的苟领班,率厂卫番役校尉几乎踏平了这个叫“东胡”小部族,在他宣读所谓安民告示时,一个男孩始终怒视着他们。男孩胎毛已褪,胡子未生,但他的眼神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锋芒与凌厉,竟逼得苟领班在他面前勒马低头含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我姓须,名字叫如戟。”

“须如戟?”苟领班念着这个有点奇怪的名字,大笑,“这名字的意思是胡子像剑戟一样又长又硬,可你连一根胡子都没长。”

男孩:“我会长出来的,等我长出了胡子的时候,我就会杀了你们。”

苟领班听了这句话一错愕的工夫,男孩就跑不见了。苟领班随后在全部族大举搜索,都没能再找到这个男孩。他茫然若有所失,最后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把这个部族幸存的所有成年男子的胡子全剖剃光,今后也不准他们再留胡子。并勒令这个部族的男孩长大了也不得蓄须,违者杀无赦。

以多须美髯而闻名的部族人,忍受了这个对他们来说比杀头也差不了多少的羞辱,他们都知道胡子剃掉,还可以再长出来。

苟领班带着征服者的胜利归去,当他二十多年后升为千户、带兵再来剿灭造反作乱的暴民时,满山遍野都是这个东胡部族的人拉起的“胡匪”队伍。他们人人都蓄着大胡子。

为首的总头领,胡子更长更浓密也更坚硬,他名叫“须如戟”。

“当年我放过了他,让他真的长起了胡子,那又怎么样?须如戟的胡子再硬,也顶不倒边城墙。”

苟千户安慰着对须如戟谈虎色变的众边将。他来并不是要直接征剿须如戟,而是实行坚壁清野之策,重修边城,直到把城墙修整得壁垒森严、固若金汤,然后把附近百姓都迁入城里,不让他们为须如戟提供帮助。这一招很奏效,据说须如戟的人马因为没吃没喝又没落脚处,很快就散去了大半。

这时苟千户开城出兵,果然连战连捷,把须如戟剩下的人马又打散了不少,但只要须如戟还在,战祸就不能消弭。苟千户最为担心的是:须如戟有意入城进关,投靠一位当世英雄,这就好比梁山聚义,金台集贤。他无论如何要把须如戟挡在边城关外,因为他一旦越过边城投奔了那位英雄,纵使大权公公亲自领兵出马,可在那位英雄羽翼之下,恐也难伤到须如戟一根毫毛。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万夫当关,如临大敌。其实他们要防备的,也就是城外的须如戟一个人。

城外真的来了一个人。

他不是须如戟,而是一个经常来本地做活的徽州木匠,许多守关军士都认识他。他入城来拜见边将,顺便出了个主意,帮了边将一个大忙。

这些天,边将一直为一件事发愁。苟千户已完成了剿灭“胡匪”的勋业,他要举行一个迎接苟千户凯旋入城的盛大仪式,讨好苟千户。但要讨好苟千户并不容易,此人见惯了奉承的大场面,若非独出心裁,他不会在意。边将也不真正佩服苟千户,他要讨好奉承表示敬意的,其实是苟千户背后那个派他来的令人生畏的大人物——镇锦衣压东厂司礼监掌印太监“腐人魔”大权公公。

徽州木匠的主意是:他有祖传的高超手艺,擅长搭建壮观的牌坊门楼。如果让他从城外一里地开始,依次搭建一座座高大壮丽的牌坊门,一直搭到城门口。请苟千户率军过牌坊门进城,百姓在两旁夹道欢呼,这样独特的迎接仪式,一定能壮苟千户军威,大获他的欢心。

徽州木匠画出了图样,这些牌坊门共有等宽的二十八座,一座比一座高。最矮的一座仅容一人一马持旗通过,而最后那座比城门还高。每道牌坊门的间距也是从密到疏,开始是一座紧挨一座,到后面越隔越宽,这样形成由小到大、疏密有致的牌坊门的“甬道”和“长廊”,令人有渐入佳境、步步豁亮、越来越宽敞的宏大之感。

边将十分欣赏他的匠心独运,立即拨出银两,请他指挥军匠搭建起来。虽然是为一时应景而立的牌坊,但选料做工都务求坚固精致。一个半月之后,共有从小到大二十八座牌坊门拔地而起,巨柱飞檐,气势不凡。

他们完工得及时,第二天就是迎接苟千户凯旋入城的日子了。

当晚,星月无辉。

一溜人影悄悄来到牌坊门下,其中一个人影前后跑动着,指挥其他人把所有牌坊门的柱脚都挖松了,让浮土盖着看不出来,但一加力就可推倒掀翻。

那个指挥的人影就是徽州木匠。

天大亮。

这群人影继续忙碌着,他们在那最小的第一座牌坊门前,又立了一座更小的牌坊门;这座小牌坊门前,还有座更小的牌坊门。这样他们又一连立了十座,最后立的一座牌坊门,只有一人多高,形如缩微的模具。

忙完后他们分站在两旁,但迎来的不是凯旋的苟千户,而是一个须发戟张的大汉——“东胡子”须如戟。

他走到那最小的牌坊门前面,顺着那一座座越来越高如天梯层层抬升的牌坊门楼群,一直遥望到晨霭迷茫中的雄关大城。当城头上守卫的士兵也发现了他们,并且吹响号角时,须如戟捻断自己一根坚硬的胡须,暗用内力,运起自己独门的神功“须如戟法”,在最小的牌坊门横楣上轻轻一顶,牌坊门倒下了。

倒下的牌坊门压住了第二座比它稍高的牌坊门,那座牌坊门也倒下了,并且压住了第三座牌坊门,第三座牌坊门再压倒第四座牌坊门……就这样一座座倒下去,到最后那座比城门洞还高的牌坊门倒下时,已经是层层借力,挟雷霆万钧之势,轰然一声将城墙压垮。

须如戟翻身上马,带领他的弟兄,包括那个徽州木匠,攻入了洞开的城墙缺口。

徽州木匠也是他的结拜兄弟,他们合谋定计,智取了千军万马也难攻破的金汤边城。须如戟果真用他坚硬的胡子顶倒了边城墙。

等苟千户等人赶到,须如戟已越城而过往关内去得远了。这一去,如云从龙,似风从虎;如龙入海,似虎归山;如龙在天,似虎添翼。他要投奔的,是一个再世的孟尝君。这位活着的柴大官人,“四海一家”的家长,有大海一样的度量和力量,建了一百零八座“龙虎风云会馆”,招贤纳士,令百川归海,天下归心。在江湖上谁人不知晓、哪个不敬仰他要投奔的这位“海孟尝”?

苟千户拼命追赶,同时前面也有官兵拦截。须如戟这一路走得并不轻松,但他终于走完了全程,来到了龙虎风云会馆前。

这时他那一把垂胸的大胡子,已经被掐得剩下一圈淡淡的短髭了。

捻须为兵器的功夫“须如戟法”,用胡子经内力催发,坚逾钢铁,可比长枪大戟和暗器横扫千军,一路来不知有多少官兵败在这须如戟下。但死的只有一个苟千户,在他尸体的喉头上,奇怪地插着一茎长长的带血的胡须,别人用很大的劲儿才拔了出来,就像是他自己长出的胡须一样。

西番子史铁尺

凡狱卒不觉失囚者,减囚罪二等。若囚自内反狱在逃,又减二等。听给限一百日追捕,限内能自捕得及他人捕得,若囚已死及自首,皆免罪。

——《大明律·刑律》

世风浅薄,人心思乱,作奸犯科者太多,监狱里已经装不下了。狱官比犯人还要盼望大赦,因为遇大赦释放一批犯人后,他的责任也要减轻些了。

但大赦毕竟像老年人的瞌睡一样少,要是现在的人都像古时候的人,就可学西伯侯姬昌——也就是周文王——在西岐“画地为牢”。随便指个地方画个圈作为犯人囚禁之所,犯人也会老老实实待在圈子里,就像被一个无形的牢笼围着,自觉服满刑期才出来。现在看来这样的事真是上古神话天方夜谭才有,直到来了一个异人又把这种事变为现实。

他就是“江湖四裔”之一的“西番子”史铁尺。

史铁尺曾是京师神捕,东厂番子手,以擅使一把铁尺而得名,而铁尺也是做缉捕工作的,是公人们最常用的武器。他因得罪上司被夺职贬回原籍,做了一名小小的狱卒。在这个僻处西陲的小城里,他如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似乎再也不能风云际会。

但龙种虎子,毕竟与凡胎俗骨不同,他神捕之名不是白白得来的。由他监守的牢房只要人满为患,他就会故意让一些轻罪犯人越狱出去,暗中和他们约定,过一段时日后他们又自己回来继续服刑,这段时日不能超过一百天。因为《大明律·刑律》规定:如果囚犯从监狱里逃跑了,狱卒要照囚犯之罪减等定罪,除非他能在一百天之内重新把囚犯追捕回来,或者囚犯自己回来也行。史铁尺放出去的犯人从来没有一个就此逍遥法外的,他们即使不想回来,哪怕跑到天涯海角,史铁尺也有本事在百日捕限之内把他们缉拿归案。他们就像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跑得再快再远,也还在史铁尺的“画地为牢”中。

凭借这神通广大、万无一失的手段,史铁尺渐渐赢得了狱官和众狱卒的信赖。狱官默许他一次次纵囚出逃,监外服刑,不再有任何担心。开始他放的只是一些轻罪犯人,到后来连重罪犯人和死囚都不怕他放出去了。

只有这一个新犯人,狱官无论如何不敢冒这个险。他千叮咛万嘱咐史铁尺一定要看好这个犯人,连放风都不准。因为这个犯人据说武艺高强,身手不凡,甚至可能会奇门遁术。真放出去了,史铁尺未必能追回来。

史铁尺笑了:“我就算想放这个人,也要放得出去吧?”

人们常用“笼中鸟”比喻被关押的失去自由的犯人,可并没有谁真正把个大活人像鸟一样关起来,这回史铁尺算是亲眼看到了一个像鸟一样被关在高高挂起的大铁笼子里的人。

这一瞬间他也知道被关押的人是谁了。

“斗雀”展高飞

时下富贵有闲人士,都喜欢玩儿斗画眉、打鹌鹑什么的。据说京城里有那么一票闲得无聊玩得邪乎的贵人,特别是贵妇人,就好玩儿斗雀。但她们斗的不是画眉、鹌鹑,而是找来江湖上武艺高强之人,把他们像养鸟一样养在大铁笼子里,挂在房梁上。闲了就让这些“斗雀”互相斗着玩,给贵妇们解闷逗乐。展高飞就是其中一个武艺最高的,打败了京城众多“斗雀”,成了贵妇们争相罗罗的最受欢迎的笼中玩物。他不在京里的深宅大院的雕梁画栋上吊着,怎么跑到这边鄙之地违法犯罪?而且仍然被关在鸟笼子里,插翅难飞。

同为江湖中人,史铁尺就趁没人的时候,问了问他的案子。

一听案情,他就知道展高飞是受冤枉的。他当即告诉展高飞说,这个案子供、证俱无,瞎子也能看出是桩错案,只等过了堂审下来,铁定会无罪释放。展高飞自己也不担心,只有一件事:他来这里是看望他养母的,养母对他有大恩,现在已经是重病在身,活不了几天了,他唯一的心愿是赶去见养母最后一面。

“久闻史铁尺侠肝义胆,常能法外施仁,又是艺高胆大,哪怕死刑犯放出去,也能在百日捕限内追回来。若肯放我出去见养母一面,我定在百日内赶回。我的案子本来没有大碍,我用不着逃罪。江湖汉子人家,说话算话,我决不连累你。”

听完展高飞的话,史铁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用双手去扭那麻花般粗的鸟笼铁条。

他手上运足了内力,但铁条居然扭不动。一惊之下,他突然想到:要是铁条能轻易被扭断,那么,凭展高飞的武功,他自己也早就破笼而出了。

展高飞苦笑了一下:“这是一种特别的海外精炼玄铁所制,合你我两人之力,恐怕都不能扭开。你没有钥匙吗?”

钥匙在狱官那里,史铁尺看了看同样是玄铁所制的用来锁住囚笼门的粗大铁锁,说了声:“你等我来。”

他到了狱官家里,闲扯几句之后,就恳求要看看狱官家谱。

狱官一家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连上宗的,反正他祖上颇有几个著名的历史人物。这是狱官脸上最为光彩的事,所以他经常要拿他的家谱给别人看,也不管人家爱不爱看。以前他要拿给史铁尺看,史铁尺总找个借口躲开。现在史铁尺主动要求看,使狱官大为高兴,立即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一个封得严密的柜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他的家谱。

其实史铁尺要看的是他那串钥匙当中开铁鸟笼的一把,他知道狱官把所有重要的钥匙都集中在一串,单独保管。而他有个独特的本领,他只要看一眼钥匙,就能牢牢记住钥匙的大小齿形,丝毫不走样。也幸亏他是名捕,要是大盗,天下穿窬跳墙、撬门入室之辈就都没有饭吃了。

史铁尺看了家谱,假意恭维狱官几句后,告辞回来,立即取纸笔将记下的钥匙形状画出,然后拿去街上照图样配了一把。

晚上他到牢里,用钥匙插进囚笼铁锁一扭,应手而开。

展高飞出来向他一拱手:“大恩不言谢,等着我,我百日内定当回来。”

他像出笼的鸟雀,又展翅高飞了。

史铁尺第二天就向狱官承认是他私放了展高飞,可他没有说钥匙的事,狱官一开始还不相信。但此事木已成舟,狱官最后也只有叹气,希望史铁尺亡羊补牢,能把展高飞追回来。

史铁尺:“展高飞向我保证过,百日之内,他一定会自己回来。”

本来还不太担忧的狱官这下急了:“史兄你怎么真信这个?以前那些放出去的犯人,都因为知道你的手段,他们就是跑到天南地北最终也跑不脱,才会自己回来。要不然你以为他们真的会这样乖?”

史铁尺:“我知道展高飞的案子,他是无辜的,根本不需要害怕,他如果这样跑了反而对他不利,他凭什么不来?”

狱官:“话是这样说,但有时候不是他不想回来,就怕事情出了意外,他想回也回不了,万事都要从最坏处打算啊!”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一月过去,两月过去。第三个月快结束的时候,狱官已经沉不住气了,再次来催史铁尺动身去找展高飞。

史铁尺居然还有心思拉他坐下喝酒。

百日捕限剩下不到十天,狱官再来,史铁尺干脆装生病,躺在床上不起了。

第一百天上,狱官同县丞亲自来抓史铁尺给展高飞顶罪。“是你自己害自己的,不要怪我。”狱官对史铁尺说。

史铁尺大笑:“这一天不是还没完吗?太阳落山之前,百日捕限都不算满,你们等到那个时候再抓我也不迟吧。”

连县丞都替他感到惋惜:“这个时候你还相信他能赶得回来?除非是太阳从东边落山。”

他们坐下来陪史铁尺喝酒,等着太阳落山。在西沉的夕阳即将收起它最后一抹余晖时,他们醉眼朦胧。一不留神斜刺里伸出一只手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我回来了!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幸好还赶得及。这些天不分白天黑夜拼命赶路可把我渴死了,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斗雀”展高飞仰脖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展高飞的案子在四天后过堂审理。

他被判了斩监侯。

可即使他真的做了别人指控他做的那些坏事,他也不应该判这样的重罪。

史铁尺当时就在公堂上愣住了,展高飞被押下来,经过他面前时笑着对他说了句:“其实我早知道这个结果。”

史铁尺:“那你为什么还要赶回来?”

展高飞:“我答应过史兄要回来,江湖汉子人家,说话算话,我不能连累你。”

史铁尺亲自找到判案的县令,不用他开口,县令也知道他想问什么。

县令左右看了看,只说了一句:“展高飞据说是大权公公亲自点名要办的犯人。”

这一句话就够了。

仍然是那座牢房和那个囚笼,仍然是史铁尺和展高飞两个人,他们仍然隔着铁条对话,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很多。

这个案子并不像史铁尺想的那么简单,不简单的原因其实也就是展高飞得罪了大权公公“娶”的一房宠妾。他不愿受那个婆娘的笼中豢养,一辈子当她的“斗雀”,于是他羽翼丰满展翅高飞出笼后就再也没有回去。那婆娘很记仇,而太监金屋藏娇虽说有名无实,大权公公照样对那婆娘怜香惜玉、百依百顺。

陷害展高飞的人并未得到大权公公授意,事实上大权公公连个暗示都没有,他们就一个比一个清楚该怎么做。展高飞被抓起来后,他们还送来了一个大铁笼子,请县令和狱官把他关在里面。因为据说展高飞武艺高强,练有邪门奇功,不这样关不住他。而展高飞一见到铁笼,就什么都明白了,那铁笼就是大权公公宠妾关他的那个铁笼。

史铁尺听到后来都有点好笑了:“当年我也就是因为得罪了大权公公手下的手下的手下……隔他还有七八层远的一个小官,就给贬回这里,一辈子前程都完了。我和你一样——不!我比你更清楚得罪他的后果……”

史铁尺突然话头一转:“我现在再放你逃走怎么样?”

展高飞:“你希望我一百天内还回来?”

史铁尺:“不希望。”

展高飞:“那你一百天之内能把我再抓回来?”

史铁尺:“抓不回。”

展高飞:“我就不走了。”

史铁尺:“你一定得走,因为我要和你一起走。”

当东方的天空还未出现西方的长庚星,史铁尺就和展高飞并马走在官道上。展高飞身无长物,而史铁尺除了带了点细软,就是他随身的兵器铁尺了。

但江湖之大,何处是他们的容身之地?

展高飞也感到他们的前程渺茫:“得罪了大权公公的人,天下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我们该去哪里?”

史铁尺突然说:“有一处安全的地方,那里藏龙卧虎、啸风聚云,多少犯下弥天大罪的人,到了那里都没事,我们也投那里去吧。”

展高飞:“哪里?”

史铁尺:“海孟尝的龙虎风云会馆。”

“南蛮子”太叔横

一条粗疏的长河,似乎被造物主潦草地画在南方烟瘴蛮荒之地。这是“土”、“流”分界线,河左岸属土司管辖,河右岸才是朝廷流官统治下的地盘。

河上横着一道宽大的悬索桥,桥两头分别有土司流官的士兵把守。现在正是“土”、“流”分治最严的时期,河左岸土司辖地有老百姓偷偷过桥跑到河右岸,或者河右岸流官辖地有老百姓偷偷过桥跑到河左岸,一被抓住,都要当场鞭责,然后毫无例外地遣返回去。偏偏河左岸土司辖地的老百姓总认为日子过不下去要往河右岸跑,而河右岸流官地的老百姓也觉得日子过不下去要往河左岸跑,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他们往往在桥两头就被捉住,挨了鞭子后,怨声载道怨气冲天各自被赶回本界。

桥下这条河水属于书上所称的“弱水”,很难有东西浮得起来。河水虽不至于鹅毛沉底,但人在水中连头都浮不出水面,只能一口气潜游到对岸。所以从桥上偷流不成功,从水里过也是冒死蹈险,谁也不敢轻易尝试。

那年,从更南的地方来了个精壮强悍的汉子,一身蛮横之气,却经常主持公道。他力大得可以把一座山背垮,心却比老墙根的青苔还要软,他就是“江湖四裔”中的“南蛮子”太叔横。他到河边的一个寨子做客,一顿饭吃完了十家人的余粮,十家人都舍得。太叔横自己不过意了,问寨子里的人,他们现在最想做什么事,他可以帮他们做到。

一个寨子的人都说,今年年成不好,人祸又比天灾可怕,他们受不了层层欺压盘剥,都想过桥到河对岸去。但桥上有官兵和土司的兵严密守着,插针插不进,插翅也难飞。桥下弱水又浮不起人,更没那么多船把一个寨子的人都偷运过河,因为那样很快就会被发现。

太叔横听了后说:“我教你们吹芦笙吧。”

一寨子的人都笑了,说吹芦笙是我们这里男男女女都爱好、祖祖辈辈都流行的,哪还用得着你教?再说我们现在哪还有心思吹芦笙呢?

太叔横说:“我教的这种芦笙和你们那种不一样,单从笙管来说,就有两个大人加一个娃娃身高那么高,吹着这种芦笙,就像捧起半根旗杆。”

不知道他怎么给寨子里的人说的,反正从第二天开始,家家户户都在做他说的这种芦笙。半个月后,一批青壮汉子聚在敞坝里吹起了这种芦笙。芦笙一捧起来,高高的笙管就像在敞坝里长出了一座森林,场面十分壮观。

这边芦笙还没学吹好,他又拉出了一批青壮汉子对他们说:我教你们玩个游戏吧,这是我家乡年轻人最爱玩的,叫隔山拉钩。两个人每人拿一根绳子,绳子上系钩,隔得远远的互相对面抛过来,绳钩刚好能在半空中勾在一起,然后两边一拉绷直,既考眼力,又练臂力。寨子里的年轻人图新鲜学得快,没多久就把隔山拉钩练到十回总有七八回不落空,太叔横说,行了。

于是挑了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他们远远绕开悬索桥来到另一处河边,第一批水性好的青壮汉子吹着芦笙下了河,他们全身没在水中,只有长长的笙管在河面上露出个头。芦笙没有吹出声音,因为装有机关,笙管设计出来就只是为了在水下透气的,这样他们在弱水里浮不上来也可以潜泳过去了。过了河对岸后他们又和那边的人玩起了隔山拉钩游戏,只是隔山变成了隔河。很快就有好几条绳子在河上面半空中抛掷对接起来,勾住绷直后形成最简易的悬索桥,那边剩下的不会水或水性不好的人就用竹套筒套着绳子滑了过来。

寨子里青壮年都过河了,而太叔横答应的是帮整个寨子的人过河,那边剩下的全是老弱妇孺,潜水、滑索都过不来。太叔横又返身回去了,这回他又用什么方法帮那些老弱妇孺过河呢?

反正第二天一大早,驻守桥头的土司兵就给一阵脚步声惊醒了,一睁眼竟然发觉至少有百十口子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越过了桥,正穿过桥头下面一片松软的湿地,往那边林子里跑,湿地上留下一大串杂乱的脚印,清晰可见。土司兵们立即追进林子,发现原来是太叔横领着一帮子老弱妇孺在跑,看起来连太叔横都太累了所以跑不快,一伙人全被土司兵围住,押了回来。

看见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土司兵还好,免去了鞭责,叱骂几句后,把他们赶回流官地盘。几个女人撒泼耍赖不想走的,都给硬撵过来了,一时间女人哭、娃娃闹,乱作一团。南蛮子太叔横再蛮,可此时猛虎架不住一群狼,他也不敢强出头,只好一起被从桥上撵到流官士兵把守的这边,流官士兵们又骂了他们几句:“这边待得好好的,干啥非得往那边跑,真是个贱皮子!”总算也没有打他们,只是催他们快滚回家去。

太叔横领着大家走了十来里地,前面坡坎上,突然出现一片竹笙笙管的林子。

原来是寨子里已经过河的青壮汉子都等在这里。

他们的寨子不在河这边而在河那边,他们是要从土司辖地去流官辖地而不是从流官辖地去土司辖地。土司兵不知道自己追回来撵过那边去的恰好就是自己想去那边的人,而流官士兵也不知道对方押来的不是自己这边的人而恰好是那边想偷渡来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今早天还没亮,在土司辖地的太叔横就领着那一帮老弱妇孺悄悄到了桥边,他早看见桥头下是一片松软的湿地,知道来往都必然留下清晰的脚印,立马心生一计。在吩咐大家禁声后,他取出一个事先扎好的大背架,一个背架可以挤着坐上十几个人,并吩咐大家互相用绳子套好绑牢。太叔横运起大力神功,背起背架像背起一座大山,大步跨过湿地,把架上的人运到桥头下干硬的地上等着。这样如法炮制三五趟,就把大家都背了过来。而每来往一趟他都踩在上次踩过的自己的脚印里,这样走了好几趟留下的仍然只是一串脚印。

土司兵被他们惊醒后,追来看见的都是朝同一个方向逃跑的脚印,而没有找到相反方向的脚印,自然认为他们是从流官那边桥上偷偷过来的,刚从干硬的地面下到湿地里,压根想不到他们是自己这边的人。因为从这边到桥下无论如何都要经过湿地留下脚印的。太叔横就利用这一招演了一场瞒天过海、暗渡陈仓的好戏。

有勇又有谋的太叔横,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准备告辞走了。他发现大家对他依依不舍,依依不舍的缘故倒不光是感激,还因为他们过来了也是前途迷茫无路可走,流官这边并不一定就比土司那边更好,很可能是才离虎口,又进狼窝。太叔横走了几步终于又不忍心,站下来说:“流官和土司,说到底都是听命于大权公公,是一伙的。大家要是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不如就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到一个更远的地方去。那里没有流官欺,也不怕土司压。”

有人问:“是哪里?”

太叔横:“江湖上有个叫海孟尝的大英雄,他开了个龙虎风云会馆,那里的人,彼此称兄道弟,四海亲如一家。过的都是生龙活虎的日子,干的都是风起云涌的事业。我这就是要去投奔他。”

一根根长长的笙管,由太叔横领着朝海孟尝的龙虎风云会馆方向移动,像一根根砍下的竹子要回到竹林。

“北狄青鬼脸子”假面侠

万人空巷、倾城而出,迎候巡抚北疆的“金命官”驾临此地。他是命贵如金的朝廷命官,又既是权倾一时的大权公公的干儿子。偏偏此地暗杀之风盛行,前几任贪赃枉法的巡抚都死在刺客刀下。这一回金命官特地聘请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脸削青小刀手”随同上任。有此人保驾,他就可以放心大胆接着前几任的茬儿干了。

小刀手使一把一尺半的小刀,刀法之快之准,号称在鬼脸上也能削下一层青来。他成了金命官第一号贴身保镖。

但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万人空巷、倾城而出的大场面,因为越是大场面,潜藏的危机和风险就越多,他身上的担子也更重。特别是此地有一个刺客高手,专爱藏身人丛之中,一击必杀,又能全身而退,是刺客行中的魁首。这个刺客还善于易容,像北宋名将狄青一样爱戴着个假面具,俗称“鬼脸子”的,因此得名“北狄青鬼脸子”,又叫假面侠,列在“江湖四裔”最后一位。

从来没人见过假面侠的真面目,不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小刀手虽然敢称“鬼脸削青”,但毕竟对方在暗处,他在明处,不能不加倍警惕。

小刀手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小刀,骑马扫视着道路两旁无数的一闪而过的面孔。如果说假面侠是刺客行中的魁首,那么,他就是保镖行里翘楚。他训练有素的眼睛可以在一刹那间看到某个人的异常举动,他的小刀在任何时候都能抢占先机,一刀制敌。已经有多少身怀绝技的刺客,就这样死在他的快刀之下。

直到此时,万人夹道欢迎的场面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但小刀手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除了艺高、刀快,还有一份从不放松、从不懈怠的戒备心。他仍然擦亮眼睛,竖起耳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只见一人破帽遮颜,侧身往前挤,有点不对头。

他挤到众人前面,金命官乘坐的大轿也抬了过来,那人越众而出,手往怀里一掏,就要抽出什么东西……

就是他了,假面侠!随你再怎么乔装改扮,你的鬼脸终究要露出狰狞青色。你快!我更快!!

小刀手先下手为强,刀光一闪,小刀正中刺客心窝。

那里正是刺客伸手去掏的地方。

刺客大叫一声倒下,染满鲜血的手从怀里露出来,不是掏的什么行刺的匕首或暗器,而是抽出了一张纸。

那是一张诉状,或者说是一封用手指刺血写成的向金命官投诉冤情的血书,此刻又染满了新鲜的血迹。

刺客的帽子掉落了,人们一看是个头发花白的八旬老翁,就是那个当地一个告了几十年状的“土命汉”,命贱如土。这时才喊出了他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我冤枉……”

原本沸腾的场面都为之冷却了,小刀手也呆住了,知道自己杀错了人,懊悔万分。他还来不及考虑怎么收拾这个残局,人丛中有一个青年一指土命汉的血书诉状:“快看!有把匕首。”

仿佛图穷而匕见,诉状里掉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这个在当地几乎人人认识的含冤负屈的土命汉,竟然真是刺客!

青年又过来一抬老头的脸,这时只见斑白的胡须一簇簇掉落,老头的脸在渐渐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了另一张脸,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那青年大叫:“他就是假面侠,他冒充了土命汉来行刺。”

小刀手懊悔之情一扫而光,他没有杀错人!他真的杀死了假面侠,尽管有点误打误撞,但毕竟还是他刀快,让假面侠连露出真面目动手行刺的机会都没有。小刀手暗自叫声:“惭愧!”就向大轿中的金命官躬身一揖:“禀大人:托大人洪福,有刺客假面侠乔装打扮、意图不轨,已被小的立毙刀下。让大人受惊了。”

大街上从不出轿露面的金命官也出来看了看假面侠尸首,一块心病去了。他欣喜地对小刀手说:“足下立此大功,回去本官一定重赏,有机会还要荐在大权公公面前。足下定能一展鸿图,挣个远大前程。”

小刀手也禁不住面露得意之色。假面侠的尸体被抬走,连行刺的匕首也被拿去作证物,这时只剩那张诉状丢在地下。小刀手不知为何心中一动,将诉状捡了起来,悄悄放入怀里。

假面侠已死,其余刺客就不足为患了。小刀手也可以向金命官请假,打算回家探望亲人,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了。同僚们设宴欢送,也算是为小刀手庆功。大家都放心地喝了个大醉,小刀手第二天也起晚了。

醒来一睁眼,屋里竟然有一人。小刀手急忙去拿自己的小刀。

小刀在那人手上。

那人赫然就是刺客行刺那天,最先发现假面侠冒充土命汉的无名青年!他见小刀手睁眼,抬手往脸上一抹,立刻换上了一个假面具。小刀手也在这一瞬间完全清醒了。

小刀手:“你才是真正的假面侠。”

青年:“可惜你醒悟得晚了点。”

小刀手:“那土命汉是怎么回事?他状纸里明明掉出了匕首,而且他的脸也完全变成了另一张脸。”

青年:“我一喊状纸有匕首的时候,其实就把我自己的匕首飞快地弹了过去,快得所有人都没看见,只认为是从他状纸里掉出来的。我去一抬他的脸,趁机就把他的胡子用内力抹落下来,同时也用内力扭曲了他的脸,把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土命汉确实是你误杀的,你出刀之快,连我也救不了他。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我在那一瞬间灵机一动,何不利用他来冒充我?反正谁也没有真正看到过假面侠的本来面目。这样做虽然亵渎了他老人家遗体,但我当时暗暗发誓:等我的事一完,我一定要厚葬他老人家,同时为他报仇伸冤。”

小刀手再想动弹,才发觉又被点了穴道,他一闭眼:“你就杀了我,为他报仇吧。”

假面侠:“真正与他有仇的不是你,你也不是有意要杀他。昨晚我去找他要告的仇家,那人是当地一霸,把他害得家破人亡,他这次拦金命官的轿就是想告这个恶霸。我打算替他报仇,但没想到已经有人走在了我前面。在那个恶霸尸体上,我找到了他那张血书状纸……

“那天别人都没看到,只有我清清楚楚看见是你把这张状纸捡来藏在怀里。你并非真是助纣为虐之辈,昨晚赴宴之前,你已经神不知鬼不觉赶去为土命汉报了仇。”

小刀手叹息一声:“当我看了他的状纸,我就知道那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因为很多内幕我也清楚,那个害他的恶霸本就和金命官一个鼻孔出气。我本想替天行道,可没想到我这样做顶多算是赎罪,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点了。”

假面侠:“我想土命汉九泉有知,他很可能会原谅你的,毕竟是你为他报仇雪恨的。”

小刀手:“你又为什么要利用他的尸体遮人耳目,让我们都误认为你死了?这样做意图何在?”

隔着面具也可感觉到假面侠笑了一笑:“原因很简单,让你们不再提防我。这一阵子你和金命官的其他保镖把他护得滴水不漏,我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你们一松懈,我就瞅了个空。”

说到这里,假面侠一回手从身后提出个血迹未干的人头,正是金命官的。

土命汉坟前,假面侠把那张血书状纸烧掉,和小刀手一起向土命汉焚香祭拜后,他对小刀手说:“你现在也不能再回去为官府做事了,金命官是大权公公义子,你保护他不力,回去可能也没好果子吃了。”

小刀手:“这次请假回家,我本就不打算再回来了。”

假面侠:“你还杀了残害土命汉全家的恶霸,这事麻烦也不小。”

小刀手:“所以我事实上也不想回家,我不能连累家人。”

假面侠:“那你现在和我一样,没有地方好去了。或者说,可去的地方也只有一处了。”

世上只有这一处:龙吟虎啸,座上谈笑有豪客;龙行虎步,门下往来尽高人。任他风云变幻,只管虎踞龙蟠。四海之内皆兄弟,五湖四海为一家。

他们抬眼远眺,一起说出了这个掷地有声的铿锵名号:

“海孟尝。”

龙虎风云会

龙虎风云会馆。

大门一联:

四海兄弟伙,一家天下人。

二门一联:

食有鱼,出有车,高揭长铗不弹,

门下三千士敢死;

龙在天,虎在地,同唱大风正起,

鹏程九万云飞扬。

进三门为盟碑亭,一亭一碑,亭高如塔,碑大如山,碑上镌刻盟誓文,其要如下:

刻臂沥血,羊左情义深;铭碑酹

酒,瓦岗威风长。未若梁山百八将,先

似桃园刘关张。则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

同时生,死何求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

知骨肉亦多疏间,假伯仲而成交契……

共请天地鬼神,与我辈证之,凡有负

义,身餐三尺。

进第四道门,就是一个大演武场,左边竖“龙虎榜”,右边竖“风云榜”,天下英雄投海孟尝者,都可报名“打榜”。在龙虎榜或风云榜中任选一榜报名,将别人打落榜下,自己上榜。上榜者每月又可参加一次“龙虎风云会”,以龙虎榜上人对风云榜上人,最后决出榜中榜,人上人。第一名为海孟尝座上客、入幕宾,有国士无双的身价,尽可眼空四海,目无余子。

有《两同心》词的上阙赞海孟尝曰:

凛凛大气,滔滔海深。遗英名,千

秋仰佩;道雄略,今世绝伦。惟上古几

人可比,余不在论。

下阙赞龙虎风云会众英雄曰:

百二河山战乱纷,壮士横行。斩华雄,杯酒犹温;败关羽,何至麦城?正是剑断马死日,天地一清。

现在,演武厅上首正中央设一条案,两把交椅分列左右。左边椅子就是海孟尝座位,他因此又被称为“佐侠”海孟尝。而学古人以右为尊,虚右以待……右边的空位是待何人呢?

现在,左右两边的椅子全空着,和众人一起等待它的主人入座。

“左侠”海孟尝到哪里去了?如此重大的场合,他却迟迟不见露面。

龙虎风云会众英雄在翘首期盼着,而江湖上,还有多少像“江湖四裔”的东胡子须如戟、南蛮子太叔横、西番子史铁尺、北狄青鬼脸子假面侠这样的热血男儿,从四面八方星夜兼程,投奔海孟尝。

此时的“佐侠”海孟尝弯腰屈膝,正向一个神秘的大人物拜下去,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这个大人物终于暗地里见了他,收了他孝敬的金银财宝,这就等于表示接受了他的真心投靠。神秘大人物长着一张遗容似的脸,苍白枯瘦的手指像半夜从棺材里伸出来似的,全身似乎总有一种腐恶的鬼气,而又隐藏着降龙伏虎之威、叱咤风云之势。他不是别人,正是“钦差总督天下马步兵丁、提调南北水师,假黄钺使持节赐尚方宝剑先斩后奏、节制在京枢务大臣以下、加太子太傅一品服俸镇锦衣压东厂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腐人魔”大权公公。

〔本刊责任编辑 君 早〕

〔原载《通俗小说报》总第29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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