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小鱼在乎”

郑清建

身为语文老师，最犯愁的莫过于作文批改了。那天中午，面对着桌上厚厚的一摞作文本，我满腔无奈，内心弥漫着畏难情绪。忽然，脑海中掠过一个跃跃欲试的念头：何不像周围有些同事一样找找窍门，节省点时间和精力呢?于是，我的思维迅速活跃起来，七十多名学生如同放电影般在我面前一一闪过，并很快依据他们平时的作文表现被划分为一、二、三等。等次不同，批改时的用力也自然不一。优等生功底扎实，篇章句段颇有精彩之处，精批细阅不但可以重点培养全力拔高，而且可以树立榜样以点带面，子生于己都必须给予最大关注；中等生尚有上升的空间，字里行间也偶有出彩的地方，抓住一点稍作点拨，费力不多又照顾了大多数，所以也不能过于草率：剩下十几个差生，作文毫无章法一塌糊涂，根本无从下手批改，况且长期的作文失败经历，使他们早已认同了自己的破罐子破摔，似乎根本不在乎老师的批改。因此对这些作文，我几乎一目带过，随意打个低分，标上大体相同的批语，以最快的速度草草结束了“战斗”。

然而胸怀投机取巧的忐忑，心里到底有些发虚。下午课代表分发作文时，我强作镇定，但眼睛却还是在每个学生的脸上扫了一遍。目之所及，优等生和中等生或交头接耳，相互炫耀，或凝神批语，良久沉思；差生们则懒洋洋地翻翻本子，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首战告捷!我暗自侥幸。可是，当我的目光触及到小航时，看到的分明是一张伤心失望的小脸儿，两颗大大的泪珠正悄悄滚落……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发现什么了吗?

情急之中，我赶紧上前，躬下身子小声问道：“小航，怎么了?”

小航擦拭着泪珠，哽咽着说：“老师，您看，我的作文才得了60分!”

哦，原来是嫌分少啊?这小家伙作文不怎么样，面子倒挺讲究。我直起身子，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别灰心!只要肯努力，你的分数会提上去的。”我有些违心地应付着。

“可是老师，我努力了呀!这篇作文我写了两天，又……又改了好几遍，还让当老师的小……小姨看过了，可……可怎么还……还不比原来得分多呢?”小航越说越伤心，最后居然趴在课桌上抽泣起来。

平心而论，小航和其他几个差生并不一样，他的作文态度并不差，差的是他的写作基础，因为此前他因病经常中断学业，断断续续持续了两年多时间，甭说系统的作文训练，就连基本的听、说、读的能力也受到了影响。小航平时聪明伶俐，对老师很有礼貌。如果不是因为作文差的原因，我打心眼里还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此时，看到他这般伤心的样子，我禁不住有些怜惜。我轻捋着他的头发，一边劝慰着，一边顺手拿起他的作文浏览起来。渐渐地，我的脸上感到阵阵火辣辣，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这的确不是一篇只值60分的作文!文章写了小航生病期间在农村奶奶家的快乐生活，爬树、捉蚂蚱、捞蝌蚪等场面写得比较具体，几个小伙伴的动作、对话挺有情趣，就连“生龙活虎”“梦寐以求”这样的成语也用得很恰当，再加上段落清楚，誊写工整，即使评到85分也不为过。一种有辱师表、误人子弟的负疚感瞬间袭来。初为人师时的铮铮誓语，教师节上的庄重宣言，优秀教师的荣誉桂冠，化做无形的利箭，刺痛着我的良心，苛责着我的师德。那一刻我无地自容!

反躬自问：是什么让从前那个做事严肃、认真、公平的我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呢?是随着教龄而增加的职业倦怠感泯灭了我丝不苟的工作风格，给我浸染上得过且过、敷衍塞责的习气吗?还是紧张的考试竞争压力滋生了我的功利思想，使我想当然地凭印象给学生分开了档次，将所谓的差生拋弃在阴暗的角落呢?抑或是对学生自以为是的了解遮蔽了我的视线，让我忽视了他们的优点和潜能，不再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他们呢而为什么我在开始这些错误行为之前，就没有考虑自己的懈怠和不公给学生造成的严重伤害呢?

深悔之余，将心比心，我想起了自己小学时的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十一岁那年，家住福建浦城的二姨将我转学到那里的一所学校读书。由于学习内容的差别和方言的影响，曾是学习佼佼者的我很快便如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被淹没在五彩石中间。可不甘示弱的我憋足了股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埋头书本，渴望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改变别人的轻视。一次语文考试，我发挥得比较出色，自己估计应该考到90分以上。我的心里充满了欣喜和期待，因为从转学至今，我还从未考到过90分，而90分以上的同学，老师都会点名表扬。但遗憾的是课堂上语文老师并没有提到我的名字——我仅考了86分。我沮丧地翻阅着试卷，突然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叫起来，因为有一道题老师给我漏加了5分。谁能想象的到那5分对当时的我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我的惊叫声招致了同学们的哄笑，也引来了语文老师的一脸不悦。但万分激动的我已顾不上这些，语无伦次地报告情况，满心欢喜地等待着老师的更正和表扬。没想到英俊帅气的语文老师乜斜了一眼试卷，轻蔑地道了一声：“真不愧农村孩子，没见过大世面。不就是5分吗，至于激动成这样吗?”我的情绪一下子跌落到万丈深渊，从此恨透了那名语文老师，并很快因为厌学返回到了山东老家。时至今日，只要一想起那名语文老师的不屑举止，我依然心有嫌隙，耿耿于怀。

而今天也已成为语文老师的我，非但没有把那名老师当成一面镜子经常反省自己，还差一点将当时的一幕在小航身上重演，这是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呀，没有任何遮掩和托词，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我真诚地向小航和其他同学道了歉，并感谢小航用泪珠折射出了我的懈怠和不公，让我重新领悟到为人师表、教书育人的责任和使命感。

有一篇课文，叫《浅水洼里的小鱼》，讲的是一个小男孩将困在水洼里的小鱼一条条扔回大海的故事。“这条小鱼在乎!”是文中的经典语言。由于各种因素而导致的差生，有的学业成绩低下，有的品德行为不端，他们不正像困在小水洼里的小鱼吗?对于他们，我们要像那个小男孩一样，一心只想着对小鱼的拯救，千方百计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走出落后的囹圄，重塑生命的价值和尊严，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职责!也许我们的付出立竿见影，迅速改变了一个差生的面貌：也许我们的付出事倍功半，短期内收不到显著的成效。然而无论怎样，我们都必须行动起来，因为唯有行动才能创造奇迹，请坚信：此时此刻，差生正在我们的行动中悄悄地接受着影响，发生着变化，实现着自我的超越!

差生同样是父母掌心的明珠，祖国未来的希望，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把他们归为另类，视为累赘，否则便是严重的失职。当我们百无聊赖心灰意懒时，当我们屡遭挫折倍感失望时，请莫要轻言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因为——“这条小鱼在乎!”

(山东省胶州市特殊教育中心266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