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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私人侦探

2009-02-09羽之野

当代小说 2009年12期
关键词:朱丽小倩

羽之野

其实,松岩这人,我一直也琢磨不透。那天他第一眼见到彭小倩,印象并不好——她披件挺夸张的大披肩,乱糟糟的粟色麦穗头,还有大墨镜……这在他那总想用大脑把世界摆平的思维里,顿生出三个幻象——希腊神话中那不幸的女先知卡桑德拉;三个诱惑麦克白去杀国王的女巫;还有,武打片中的某位女杀手。

他想,这是不是电话里那位磁性十足的伤情少妇。该不是找个替身来吧?

约见在新修的江滩。天高江阔。太阳好像把能量稀释在天地间了。当时,他正静静坐在那里无由远眺,有一种血慢慢往体外流、身子徐缓上升的消蚀之感,好不怠惰的。

在石凳上坐下,她显得蛮随和。说了她丈夫有外遇及一些线索,一边说一边觑眯着眼盯他,说出要求。他告诉她“人室拍摄的可能性极小”。说我们也是在法律允许范围内干活。她蛮新奇,目光活跃了。他又解释——即使外围证据,证人证言啦,车位记录房租记录啦,室外照片录像什么的——都可组成证据链,在法庭上有一定效力……她深深点头,眉头的凝重淡了。睫毛上闪点多了。可当他报5000的价,她眼里又闪出疑惑,说好4000嘛。他说:异地取证,远去天津,费用自然高。而且说,钱要缴所里,我们有严格规定,不能私收客户钱。她大概不信,从手包捻出3000元汀金,叹口气——

希望你真的是我盼望的那种诚实君子。又说,你一定帮帮我。

他肚里被逼出窃笑——放心吧。完不成,我把钱退给你。

不不,你一定能办成。我信任你。

她一下握住他的手;那手挺凉,却紧紧的——关系一下拉近。

心愀然一动,被赘上什么。当然,他太了解啦。这类拴不住男人又不肯罢手的女人多半是神经质,亲近不得。尤其干他们这行的——10张单里一半是她们的。

果然,签单第二天,正要动身,她来了电活——你先别走,他回武汉了,刚到。他说,那好,你及时把他在武汉的行踪通知我……还说,这回也许不用去天津。她赶紧说,不不,第三者又不在这儿。他说,或许能有意外收获。她连说——不行不行。他回武汉净我陪着,熟人也多:身后有你们。我心里不踏实,千万别……

他没坚持。

可过一天,正巧他帮个同事跟踪“对象”来到汉口步行街一商店,一眼望见她跟个男人挽着胳膊走来。他瞄出那男人正是照片上她丈夫“任辉”。

只见她蛮兴致,跟丈夫边走边聊。衣着发饰也大不一样,华贵得很。他心里好笑:这算什么事儿?还要对簿公堂?一缕复杂的情绪绕上胸间……我想,这可能又是他那自小附体的“成熟审美”作怪吧?她和她骨子里那股挑战意识,吸引他。

像书上说的,生活是先扮敌人再当老师,尔后成朋友的。可这不就是说人太弱智了嘛。什么“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难道都是猪悟能的子孙?松岩不信这邪。当然。一次次撞头的总是他……这次,显然又是坎儿。他自知,做事认真又任性的他是不搞柏拉图理想国的。可他也隐隐感到这趟水浅不了……唉,管他的。先工作。

据她讲,任辉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在天津开家贸易公司。是朋友告知她——她丈夫有外遇,且查到任辉与情妇的居所。他来到天津。没一星期就大获丰收。原因是任辉跟情人朱丽。几乎毫无顾及地出双入对。再有,她手机真灵。时不时告知任辉和朱丽的行踪,很准确。一次,他跟踪到王串场公园,竟用针孔摄像机贴近拍录了二人亲密的镜头和对话。这是他侦探生涯中极少遇到的。他忍不住问——你这么神?她说,朋友帮忙……他想,这娘们不会有遥感追踪器和卫星定位仪吧?难说。女人都能呢。听说被誉为“华尔街的眼睛”的高乐私探公司还租用间谍卫星呢。

当然,别看这事挺顺利,他在天津还是滞留一个多月。

因为他随便替湖北一家酒厂“打假”——一桩模糊商标侵权,案子牵扯面广不说还得到几处官方核档。够累人的。一次。在北辰一处新区他又遇见那“朱丽”了。

这女人竟又傍上位阔爷,像模像样地走进一幢别墅……

他觉察到,这里可能还有事——虽说一时确不准。灵机一动,他放下手头活儿,悄然接近那栋房……这,自然超出委托——当然,也只有他小子才会这样干。但你尽管放心。他不会把这些“材料”交给那个彭小倩的。这超出委托。是的。

一月后,又是江滩石凳,他把北上“收获”捧给她。把图片证言记录做了说明,又把那小小录音带放进火柴盒样的采访机里献宝似的送到她耳边……她对这些东西没显出妒劲醋意。她向他道了谢,拿出2000元。可他捻出一半放回她手里。

怎么?你嫌少?

他笑了。是嫌多。

不是说异地取证费用高吗?待那么多天,搞回这么多材料……

她掩不住兴致,语调和睫毛上抖撤出有自信力的女性特有的尊严与睿智。

这次的路费有人替你掏——想瞎她,故意不看她,望着江上一群“浪里白条”。

怎么?!她陡然蹙起眉头。你不是跟他要钱了吧?!

怎么可能……他又被逼出窃笑,讲了酒厂打假的事。反正我只去一趟天津。酒厂是企业,活儿又难干。你是个体,不能让你吃亏嘛。

她不说话了,盯他好一会儿,笑了——怎么?你倒怕钱多?

不怕多,也不能滥拿别人的钱呐——原则。

她盯着他,眼神复杂了。缓缓点头——眸子里一群鱼儿使水底泛浑。

他站起,跟她告别。这时,他趁机指着她的麦穗头,今后,能不能不打扮成这种鬼样子?你是故意的吧?简直像个玩字号……

她笑起来,拈一缕发梢连说,是的是的,故意的,都是为见你这大侦探嘛

我见过你另一番风采——这回,窃笑没了。他肚里倒莫名地打起鼓。

什么时候?她又警觉起来。

他沉吟一会儿,才告诉她那天在步行街见过她跟任辉逛街的事。

嚄,还有这事——她不无夸张地笑了,嘴唇矜持地颤动着。很美。跟你们打交道可真大意不得……她嘴上这么说,眼睛始终在他身上流连,像在寻找一处遥远的风景。

命运这东西,偏偏得被自己或别人恶搞一番才能最后被识破;像3年前那场生意官司,直等被人家公私两方联手捉弄了,他才警觉。好在,他没一蹶不振,还在那煎熬中发现自己竟有侦探才能,叫人哭笑不得。其实,我们也都一样。无论松岩、小倩、任辉,我们很多很多人,都是被命运也就是在被自己、被他人恶搞着。

就说小倩16岁那年,她家黑黢黢的狭窄木楼道里走进一位穿白色吊带裤白皮鞋的侨佬。这就是她失散多年的舅舅文昌明。她这个长江边长大的梳着两条短辫爱唱爱跳的初中生,从此就走出她所在的那个群落——有了富裕文明的高级生活了。

其实,文昌明先生也是16岁那年——正穿条过膝的海青蓝短裤优哉游哉地驾条小舢板,在汉江上往集市上进西瓜。忽然岸上来一队兵,鸣枪逼他靠岸。他靠了岸。这些兵不但白吃了他的瓜,连他人和船也给抢走——还给他套上身军装,让他乘上更大的船,渡过更宽的一峡水……34年过去,让人想不到的,他这个早被认定失踪的人,竟像只老天鹅翩翩飞了回来。这让

已经搬进武汉市、当家做主人30多年、全家8口仍挤在40平米小黑屋的姐姐姐夫,只能用惊奇陌生的眼光望着他。

尤其眼毛长长的外甥女小倩,更显惊喜地看着这位洋气十足的舅舅。

小倩父亲是“长航”的轮机长,母亲是小学教员。她在家里6个孩子中最小。文昌明对姐姐一家低水平生活,感叹之余不想多管,倒对这俊俏又活泼的小外甥女很喜欢。临走,征得姐姐姐夫同意,把她带到台湾。这时,文昌明已决定撤出自己在高雄一家木材厂的全部股金,在大陆做起家电生意。不久,又在深圳创立万通家电公司。

可惜的是,她在台湾住了3年,除几句半通不通的英语,一无所成。她在舅舅的公司也历练过,还在美国待一年。她跟舅舅舅妈两个表兄相处得还不错,只是她总回汉口,有点“养不熟”。那年,已25岁的她在两次恋爱未果后,回汉口偶遇老同学任辉。任辉中学时就是足球明星,好多女生追他。她原对他不冷不热。这回,一见面就分不开了……任辉很能干,大学毕业,在“长航”当过秘书。结婚后。辞了职,成了“万通”在“两湖”的代理。两年后进入“万通”决策圈……可就在这生活一天好似一天之际,生活和命运又自觉不自觉地恶搞起来——首先是文家与任辉为一次退货闹翻。接着,任辉搞走公司外发的200多万的货。后来得知他到天津自办了一家公司。而文家因任辉掌握公司些“把柄”,没敢深究。怨却结大。去年,文先生在高雄去世,遗嘱中赠给她200万人民币。但附有条件:彭小倩跟任辉离异才可享此赠。

——这些,都是后来他跟她相处中,陆续得知的。

第二天,她打来电话——这是想到的,是他头天在江滩上就从她那蛮多鱼儿的眸子里,从她那遥远且陌生的,仿佛一个舵手经历一夜暴风雨忽然在薄雾中望见一片陆地,但又不很确准的眼神里,就想到——她会再来找他……

可他对自己拿不准。他觉得自己又在朝那蛮烦人的柔软一面倾斜——他承认有点爱她了。他对自己这样说:这跟我随便在按摩室里找个身条面相好的、谈话一听即知是大学生的小姐,不同——这要付真情,乖乖,直面灵魂……他害怕这缠绵这动情这麻烦。这是他跟敏分手后。多次命令过自己的——不要相信世上有什么真爱真情。包括对自己那些暂短浅薄的性欲裹挟的“感受”……且更有一点让他不自在。我从事这行业是维护当事人权益的,不该卷入人家婚变。他觉出低矮。

所以,当听出她声音,他有些蔫。

怎么?病了吗?她磁性蛮足,话音像温柔器滤过。累的吧?

不——他立刻否认。该死——又逞强。

那——出来吃饭吧?我请你——她带点试探。

何必呐——我拿了您的报酬……虽觉这话不妥,可又想不出别的。

怎么这么说?松岩。我。从第一次见你,就把你当朋友了……这语音语意都能让人构建美好驰骋未来乃至携手并肩……他默然了。

到“太子”去,那里总添新菜。她蛮活泼的,我请你——也不劳你走远。

沉吟了两秒钟,很快得到回答——好。

过去很久了。可他每想到那天——那天放下电话的情景,他都能觉出一股愤懑,对自己的疑惑——为什么能在不住地否定自己否定她否定爱的时际。还能迈着毫不踌躇的脚步去赴约呐?明明知道这女人不会是那种理想的、纯善的、完全可能是一时冲动:而我在她身边能获得的,也绝不会比找个按摩女郎更省心更快乐:又完全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种能跟在女人后头说软话、终日陪人家看电视逛商店、给人家烧菜做饭洗衣、不敢说NO的小男人……干嘛还要傻小伙样的认真,愣头青样的冲动?

可他,毕竟去了,去赴了那约。

——情景超出想像。

台阶上走下一位身着宝石蓝旗袍、胸插茶花、盘头十分典雅的美少妇。他睁大眼睛确准这改装换貌的她。她含笑地上前挽住他胳膊,伴他走进那像专门为他备好的餐厅。

这是他一生中从没接受过的礼遇。他竭力平静自己……

那天,他醉了——不是酒醉是心醉……

一切理智都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只有她一……

不用说,那晚上他俩爱在一起了。

当然,不是在他那“狗窝”里,是在她家,是在一间印花的窗幔能筛进蛮明亮的月光,爽风不时掀动一下那窗幔,窗外树影里有两只可能因月光明亮而不夜眠的鸟儿在枝头跳来跳去探头探脑的蛮宽绰的卧室——他们像两个各自在泥淖挣扎了很久,一起爬到草地上的艰辛跋涉者:像两个只梦见过却从没亲近过父母的孤儿,忽然遇见爹娘;像两个各自弹奏着一支曲子、后来才悟出只有合奏它才最美好的乐师……他们用手用唇用最亲切最隐秘最有力的部位用他们浑身的每根神经,去触摸对方进击对方,去摸对方的每根神经——向对方倾诉,无言地告诉对方我良好的天赋我无穷的力量我真实纯善的心底我向往美好的执著,也用坦然的眸子告诉对方我在岁月里的磨砺我曾受过的许多委屈我的隐忍我的求索和我对对方的信赖以及疑虑什么的……

是的,他又一次被自己打败。

爱,让他畅爽让他流连,也让他进击,充满高傲的——他被他的爱淹没。

当窗幔上的树影向左移动许多,不再摇颤,那两只善解人意的鸟儿也不知逍遥或栖息在何方。她在傍随他几度攀爬高峰后如糨糊窘住般酣酣睡去。

听着她那细微如轻歌的酣声,望着她伏卧着的赤裸光洁的肩背胳膊和半张残存着潮红的脸:望着那从毛巾被凸显出来的瓷瓶样的细腰丰臀美褪:他的心在一汪银子溶液般的温柔旋涡里又渐渐生出些反常的冷凝,那冷凝邃入他心底一隅……他一只手不自觉地伸过去,仍恋恋浏览着那他刚享用过的优美的裸体。但心里却蓦地觉出一股茫然一种失落一团黑灰色的心绪;他听到一个声音在招唤——要他听其诉说:他眼前仿佛摆着一份他根本不知所云的长长的试卷:声音在说:我跟这女人会走下去吗?会走多久?会走向哪里?想过吗?到底该不该做这事情?是的,我不该。

当然,也有一句歌词萦绕耳畔——还有什么能比爱更难宽恕。

头上,顶灯下面悬垂着一群不知什么材质的彩色小棒棒,挺新奇的,能发出童话般“叮叮咚咚”响声。恍惚间,它们也许一下变成他人生迷宫中一根根拦路的擎天大柱:他被罩在其间,渺小可怜,怎么也绕不出那些拦挡的大柱子。他疑惑地想,那不是如来佛的手指吧,只要一收拢——我就成了镇在下面的孙猴——永世翻不得身。

不知什么时候,她醒来了——那暖烘烘的身子和那对诱人的圆浑乳房又贴向他。他心里好美,但没激动,只敷衍地搂着她,亲她的脸,很理性的,仿佛她是他的孩子。

你想什么呢?

他看她一眼,笑笑,晃头没回答。

她抬起身子。掠一下长发直视他。眼睛里的鱼儿讳莫如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一字一板甜笑着说。

松岩,你大学学什么的?

那天,他好不容易抽个空儿,陪她和她女儿坐在东湖湖心岛草地上。

反正不是警院,也没学法律。他不正面回答。

告诉我,戴敏是怎么爱你的?她显然是要有收获。

多没劲,说这个……

有啥不好意思的?根本不理会他的心情。

蒋介石真的在这里办过寿?他环顾左右。

其实,他上学时两次没结果的恋爱,以及四年前短暂的婚史都向她交待过。可她还总探询,他没法想像她那幽邃的心理,也许只是好奇吧。

跟她相爱是很幸福的。能看出,她对他是发自内心。可她又是那种大气派里藏着许多矫情,文雅里夹着偌多粗俗的女人,爱占上风头、爱管人,尤其爱管身边亲近的人。这类女人他本来很烦,不愉快的。可单身几年,贪恋这有女人爱有家庭昧儿的生活。那些夸大的单身贵族的认同,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酸。没出息的是,他贪恋她身体,贪恋她那种既有节制又深情的做爱动态。她并不放荡,也不是仰面朝天只把男人当倒点的蜡烛的那类憨赖女人:就她最激动时手指痉挛无助地抓摸他腹部的那一轻微动作,就让他无论何时想起都颤心不止……她会做家务,菜烧得好,懂得在人前维持男人面子。他常琢磨她跟任辉这事。是啊,那个任辉一定很糟糕吧。

告诉我,你怎么看我?

换了问题,同时把一块栗子羹塞进他嘴里,她又戒备地朝一边玩着的杰蒂看一眼。他嚼着这口感极好的食物。像听柴科夫斯基的波罗乃茨舞曲。

指哪方面?只好探明目的。

就我……这个人呗……对,就说说我跟任辉离婚。她直白地说。

他说任辉不好——搞了文家的钱。又在外搞女人,说她离婚是对的。

她边听边想着——湖面上有几条船。悠悠然的。仿佛凝定在绿水和天光里,像剥离出人世的童话。近处船上有男女青年的笑语。她的脸被一片树影罩着,很清晰。她那白色裤子和紫红方格子短袖衫十分飒爽,让他又一次思索起那“细腰国”里女儿们出色的优美和她们总粗声大气的说话这种女性性向的悖论。他忽然想象,也许有一天她忽然跟他发起威,或者他这北方佬一个巴掌上去朝她发起威……

那将是何等尴尬哟?武汉人的火气是出名的。跟“惟楚有才”等量齐观。

怎么不说啦?

扭回头,见他看着她,似乎警觉什么,一愣。眼睛里鱼儿闪出一丝诡谲,尽管一会儿,他捕捉到了……记得那一刻,肚里又窃笑——因为他得到某些印证。

杰蒂——你也不嫌脏啊?

那个有点早熟、也个性十足的女孩儿正在一边挖蚯蚓。

说说,怎么干上这行的?她继续问。

他一笑。择业呗,这行适合我。

我看,松岩叔叔,该当军官……

小大人儿插话——那是杰蒂第一次叫他“叔叔”。

兴致起来,他竖起拇指夸张地伸向她,那拇指光灿灿的。他说开了——

按说,他不愿轻意外卖自己,可又深知这行业本来就无穷神秘,不能在人家面前总神兮兮,没点儿透明度。那天他说挺多,蛮知心——说他是旧军人的余脉,爷爷辈里出过将军:说自己当过工人干过公安,说自己在大学表现最坏、说了自己在深圳那桩子窝囊官司——是讨债中发现自己才能的……当然,好些事舌有留言——像心底一隅的跟岩的初恋,像跟香港侦探社的分手,眼下几个哥们合开的民事调查所等,他都没提……他的心在回忆中舒缓柔和了,就像眼前这静如温玉的湖水,漾漾的。

她听着。显出满足,有所悟地叹气:看来谁也不顺当,命运捉弄人……那眸子里的鱼儿不见了,清澄若许。他的心蓦地热切起来,带几分歉疚的。他想,真该跟这母女认认真真挽起手。可生活这东西,常常在你正要心诚且认真时,反倒来恶搞你。

5月,一连接几张单,活儿挺缠手,半月没见她和杰蒂。一次,他助手在张公堤把“对象”跟丢,一时接不上线索,见她家不远,没打招呼他就跑去。停车,正走向楼门,见楼里走出个女人,挺眼熟。细瞄一眼——是去年在天津跟踪过的朱丽。她换了装束。头上贝蕾帽,罩茶色镜。他奇怪——她怎么在这?他晴朗的心宇“哗”地罩上一片乌鸦。

恋爱也有春夏秋冬。或许一种必然,热度总要降下来的。她有房,在挺远的“汀香水榭”这边,开车得半小时。任辉原每月给她母女生活费。她还在外边搞直销保险之类。他是有钱就花的人,每月收入近5位数,虽不足包揽这母女,可整日礼物不断,哄得娘俩蛮高兴。她也算大气,西服领带衬衫没少给他买,做好吃的就喊他,尤其烧鱼烧鸭,跟要他帮忙办事的电话一样多。他想,也许这样既相爱又独立才长久。

敲门进屋。见是他,她略感惊异。

他沉一会儿才说。怪不怪呀。刚才在楼下见到那位……

哪位?她眨眼问。

你那位情敌——朱丽。他装出傻气。

是吗?她瞪大眼。笑了。大侦探看错人了吧?

没错,咱是凭眼力吃饭的。别看她换了装……,他脑际忽一闪。哎。她不是来找你的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严肃起来,盯他——鱼儿和水一下变黑。他反倒没话说。

过好一阵儿,才像没事似的聊起别的。可他知道。她跟他一样——有意回避那话题。再后来,他躲到杰蒂屋里,跟那小精灵打起游戏机。可他心冷冷的。没着落。

她跟任辉的离婚是第二年2月办的。开始任辉不同意离,更不想给她和杰蒂200万,是“材料”起了作用。他怕告事实重婚罪。他问谁帮她搞的。她说自己。他不信,发誓要逮住帮她取证的人。她跟任辉离婚过程中,一直回避他。那两个月里3次去天津。都是事后才告诉他,轻描淡写几句。这事上,他一直歉疚——替人家取证是工作:可人家没离就跟人家睡上。是违规。这事上她回避他,更让他自惭形秽。

这天晚上,他在江滩遛了很久。他蛮兴致地去听不知什么单位什么名目搞的烂演唱会——品味着那些不入流的歌者。在人群里笑,鼓掌起哄;他还挤进露天舞会,搂个蛮自美的娘们跳了几圈……他在排遣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骤然闻苍凉如许?

对她。不是早有预感戒备嘛。跟那“朱丽”有瓜葛,千你屁事?她想说就说,干嘛要在意?是职业病吧……可不管怎么扣问,都回避不了事实——他心痛。他预感到一些事……尽管他并不想细索来龙去脉,可深知这是他跟她一道坎儿,而且深知自己逃不脱这事的干系。夜深了。江滩的人少了些,可他仍不想离去。

独自逐阶而下。临水边站住。铺张报纸,抱膝坐在江岸。

他的心,在宽阔的大江上,在那银星欲坠的钢蓝色夜空里徜徉。

其实,松岩这时不愿承认他的意识——就是但愿她总跟他保持距离,啥也不告诉他。

然而3天后,她突然来他住所。尽管他租居的也是两室一厅,且市中心,可她总说他有北方人脏乱差的恶习,从不在他这过夜。她的到来让他慌乱。看着那笑脸和眸子里沉闷的鱼儿,他预感到自己不愿发生的事可能要发生。该死。

他们敷衍相拥,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这两天,怎么总关机?她没事似的,翻他电脑旁边的书。

遇上个特殊情况……得搞点“信息中断”测试——也算一种技术手段

吧……

她笑了,没在这上追踪。松岩——咱们出去走走——她亲热地拉他。

他们下了楼,沿着鄱阳街又拐向江汉关,又漫步到江边。他们相偎着步履款款,周遭回头率蛮高。可无目的的话能有多少呢?剩下是沉默。

沉默一阵,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和远处已亮起的灯光感慨着:过去,是不深沉的男人让我难以忍受,没想到这深沉的男人也这么让人难受。

他没接碴儿。她停下来朝向他,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来找你,什么事儿?

他说,别看我干的这行常是追查别人隐私的,可那是为维护某些受损害者的权益。但我深知人与人是该相互尊重的。人家不愿袒露的心思,我何必窥探?

他的话她听得懂,她的手却重新挽住他。

接着,她讲了两年前一天深夜,她接一个电话。一个女孩儿在另一端哭,姐呀,快来救救我……”这女孩儿是表妹朱丽——她在花桥一家“十元休闲店”卖淫,被派出所扣留。说嘛。解救方法很简单,3000元就放人,就万事大吉。她跟朱丽并不亲,朱丽家在江夏纸坊那边,很穷。她妈活着时,还惦记乡下那边亲戚。后来更少往来。眼下这丢人现眼的事,怎想管。可这时。她眸子里的鱼儿突然搅动起水花……想了想,她立即穿好衣服赶到派出所:点钱签字,又写了张狗屁“担保”。

当晚,她亲亲热热把表妹接到家里。朱丽感动得一进门就给表姐跪下。

自任辉挖走“万通”的货,到天津自立门户,她跟他就有了隔阂。舅舅一家的责难。任辉的强辞夺理使她陷入痛苦矛盾之中。这也是她一直留武汉没去天津的原因。后来,任辉在外面搞女人。消息传来她心烦无奈。她没死缠烂打,在想对策……最终,舅舅那附有条件的200万,给她下决心。可她深知任辉小子精明——她迟迟不敢妄动。朱丽出现。使她设想过的一个方案有了实施的希望。

她让朱丽在家里享几天清福,领她去做头去美容去逛街,买漂亮衣服。尔后,试探地问今后有咋打算——这才看似无意地说了。若不然,就去天津找你姐夫,做点事……

开始,她只说、去了可得给我当眼睛啊,看住那爱搞邪的家伙。

朱丽挺懵懂,紧说,那我怎么能看住他。

这我不管,只要他不跟别人胡来——话里有暗示了。

朱丽想想,还是不得要领……尔后,讲妥朱丽到任辉那不能暴露跟她的关系,要暗中做眼线。她答应每月在她账上存入500元。

事情自然没这简单。没想,任辉见新来的小老乡年轻漂亮,经常献殷勤纠缠她。小倩得知后将计就计,许以10万元。让朱丽干脆作任辉情妇。

小丽,你动不动真情,姐管不了……她说。只要能帮姐看住这贪色搞邪的家伙就行。我们姐俩得看住这份家业,对不——肥水不流外人田……

说得蛮有理,每月照旧把500元打在朱丽卡上。

这样,一切按计划进行。放纵了任辉和朱丽一段时日,见他们事成规模——租房子过起日子来。她开始考虑“取证”。

她讲着,他们继续款行。又不由得绕弯儿回走。

远处,那片整日像在荞面缸里滚出来的浑浑噩噩的“白饼”,猛地在夕照里改装换容清晰起来:可她又把那半片怕人细审的脸藏在一座黑糊糊的大铁桥背后了,用那刺人的残存之光规避人们视线。漫空的晦暗即将君临,他不由得眺望——

夕阳西下。那寄予人们千年企盼的萋萋芳草和鹦鹉洲,在哪里呐?

朱丽得知表姐仅几张照片和什么租房记录停车记录的“证据”就敲走任辉200万,心理不平衡了。尤其任辉怀疑她——不但跟她断交,收了房子,还抓错把她踢出公司。朱丽回到武汉。姐俩讲了一通,朱丽拉脸说,姐你那200万要没我能搞定吗?小倩随口说句刻薄话,姐俩大吵……她说,再给你10万就此了结。朱丽笑了,伸出食指。姐,你也太拿人不当人了——一人一半,公平合理:没这个数你甭想打发我……并说,不然我再度跟任姐夫联手,告你个“教唆卖淫”和“设陷谋财”罪……”告诉你,我咨询过……随手,朱丽掏出备好的录音机,放了一盘小倩跟她通话的录音……

全豹展袒,一览无余——他竭力平复着冲出闸门的一些言语。他知道,自己的“劫难”也就此开始——这是他膛浑水的必然结果。是的是的。

那——我还能帮你做什么——心冷话不该冷。

当然他知道,这警察打老爸的语气,她忍受不了。可他找不出好对答。难道,让我说——小倩呀,实在对不起,这事我真的没法再管……这样确是北方爷们儿性格。可今天。他觉得不妥……这不是简单的萨特式的抉择,这是拷问他对人生是否真诚。

松岩。你一定帮帮我。今天,她没理性了,换了妆容。宁可给你50万,我也不能让这婊子得逞……松岩,我记得当初你说过——看见那婊子在天津还跟别人乱搞……啊?你给我抓住她,搞定!把她摆平!看这婊子还敢嚣张!松岩,你是不知道,她……

见他没反应,她停下。眼里闪着泪光,紧抓着他的手。

松岩,咱们不能白好一场。你必须帮我,我爱你,真心爱你。等这事完了,不,明天我就把50万存折交到你手里。而且,办完这事咱们就结婚。我——会爱你一辈子……

说着,她哭起来。

看着她,心里十分复杂,他掏出纸巾给她抹泪,又把她搂在怀里。望着江上一条运沙拖船,可能船主太狠载太贪婪,吃水线到了船帮……他想,我们在生活里干嘛总追求圆满?会翻船的。莫急……他轻拍着脸埋在他胸前的可怜兮兮的她。

那天,她的别克要修,是用他的车送她回家的。

一路上。她冷静下来。他们谁也不说话了。

头顶和远处或明或暗的桔黄的路灯以及些树影,还有迎面扑来的白亮的疾驰而过的车灯,把他们的脸变幻得犹如两张破布。在一瞥间,见她眼睛挺亮。凝重的。他想,此时她的思索该理智认真了吧?她是为设陷搞任辉而自愧?还是为跟我发生纠葛而后悔?那么,我真的就那么后悔跟她好这一年多吗?人,在情感和理智之间,在法律与道德边缘上,真该那么严肃认真吗?人格、人生宿求是很重要,可难道就不能为自己留一点轻松和随意吗?上帝工作6天后还留一个休息日哩……

进小区,穿过两排暖风飘洒的棕榈,绕过一湾布满亭榭似有浓浓疑虑的湖水,来到楼前。进来吧,我给你做点夜宵……一她说。

她想留他住下——其实他也想。不了,我必须尽快赶回去,明天一早有行动……可一阵心疼,他觉得这即便是善意的谎言,又是多么可恶。人,干嘛隔膜到这地步?

黑暗遮掩,他默然无语。

好吧……她语音哀哀的,眼神里有怨尤,一扭身搂住他,紧紧的。

翌日中午,她又来了。

他以为她来堵他,看他有没有“行动”。他错了——她坐下,一声不吭地把一件东西放进他衣袋,说等她走后再看。他以为她玩什么情调,可又错了——那是个存折,50万——明白写着他名字,其间夹个字条——密码是你的生日。千万别错了。

一时间,他又陷入迷茫之中。他激愤了——干嘛要这样?非让我或随她而

动或离她而去?应该知道的,我如果不帮她办这事是不会要她钱的。一分都不会要。可这举动说明什么。说明她从来都是用世俗眼光看待他的——他被伤痛了。是的,人对人的认识何其艰难,像他跟敏——当初何等相爱,自认会生生死死一处。到头来怎么样?

这天,他无论如何要来到她家了。

这巨额赠与,不能再装聋作哑——否则,成什么人?可他深知,只要把这折子交还,就等于说。小倩,咱俩完了……到底该怎么做?想来想去,他还是要跟她谈。“汀香水榭”这片布满零星小湖泊的遥远新区对他发出神秘电磁渡,牵引着他的人和车……不打电话,赌一把——她在。就见就谈;不在,是我跟她的宿命。

近中午。他敲开门,她一脸冰霜一脸陌生,用他从没领教过的大而粗的嗓门,不知是对谁说了一句——来得正好哇!他感到些不对头——她身后客厅的门敞开着。

客厅里还坐一个人——正是朱丽。

朱丽稳稳坐在沙发上,用极不友好又并无几许惊异的眼光看他。

别说,那漂亮脸蛋上隐隐着的激动和带点拼命的潜在感,倒一下抹去了不少对她一直持的坏印象……能想出,这一对心火燎原的湖北婆又吵得不可开交。

可她们为啥还吵呢?他想——其实朱丽只想多要几个钱,跟任辉联手告表姐——讹词罢了。那她更抓不到钱。只是那位不知别在哪根筋上,死活不肯多给……

猛然间,他想通了——她是怕一旦开口子,对方没完没了纠缠。是啊,这类事不少——被敲诈者应允了对方,对方认定苦主软弱层层加码……这么想,她不让步也有理。

这回——你给我说个准的!你到底想搞啥邪?!

不知是他的到来她胆壮了,还是她撒威撒疯给他看。她一扭身就恶吼起来,仿佛一匹驯良漂亮的马,忽然扎煞起马鬃马尾,让眼前的老虎都觉得怕。

那朱丽也毫不示弱,腾地站起。做过美甲的黑黑手指像令狐冲亮剑——给老子闭嘴,别以为来个帮手。就怕你婊子养的……

女人吵架自称“老子”,骂别人是“婊子养的”——是地球人都知道的武汉一道天下独存的风景。关键是,这景观竟闪烁在这一座准豪华的居室里,又是在眼前这样两位如此美貌的女人间发生,这是人们库存颇丰的大脑海马区一时间寻不到的。当然,打一进这门他脑子就飞速旋转——那就是,在这里他该扮演什么角色?

已不容多想——朱丽的吼声随即把表姐身后那十八组弹簧压紧——小倩腾地冲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紫色美甲也眼看触到朱表妹漂亮脸蛋上……直到过后想起,都有点奇怪,他虽不呆弱,可也没什么腾挪跌宕的敏捷身手哇。那天,他竟一下就跳到朱丽和小倩之间?把两位已经变成“斯芬克司”的美女——用他两条坚强的手臂一下分开了,且十分生硬地把她们推搡在沙发上。接着,又像所罗门王断案一样,喝令她们坐好,要她们只能规规矩矩,不许无理取闹……

然而女人无理性是天然的,用句过时的官话“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她们恨也罢爱也罢,最后总是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因此,她们哪肯听一个形成不了威胁的人的话。于是一时间,足以遮蔽南国万里晴空的污言秽语夹杂些或真或假的往事内情,源源不绝从两张秀口喷薄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忽起变化——漫天电闪雷鸣。竟成沙沙细雨。他还没回过神来,扭脸窗外,天光依然——昨晚预报只说多阴渐晴没说有小雨呀?噢,明白了——原来两位分开的“斯芬克司”不知又被啥魔法降住,不约而同用刚才还当利剑的手指,温温柔柔抹起眼泪——样子极让人心疼的——倘若他真是所罗门王,他可能非把她俩纳为王妃,让她们时不时地吵上一通解解闷……她哭可能是因在他面前太失面子,那朱丽是不是真委屈,不得而知——其实他明白,朱丽扮的角儿,既卑鄙又龌龊又可怜。她除贪财,或许还有两份真情可圈可点:l、是当初赴天津可能有对表姐的感激心:2、是跟任辉同居也可能有部分真爱。而眼下来讹表姐,确是她贪财之心。至于分得20万后,是否还有些亏、心委屈——他可就没法戥量喽。

心里话,也该佩服她,为自己权益而战嘛。

突然,他用比她们吵架高出十倍的男中音大吼一声,并“啪”的狠拍了一下那单薄的茶几,站起——都给我听着!他的手指也不亚于令狐冲的利剑,侧身先指向她——告诉你,彭小倩!我下面要说的要做的,不允许你插半句嘴!如果你不昕我的,我从此就在你眼前消失!绝不再管你这破事!这时际,她那惊恐的眼晴瞪得不能再圆,哪还有什么鱼儿虾儿。接着,他转身朝那朱表妹——又用冷峻但不激烈的动作掏出一个信封,又从信封里掏出一摞照片“唰”地甩给她……他平静严肃:朱丽,你最好先看看这些。尔后,听我把这事做个公平了断。你听懂了没有?

你是谁?!小女人不含糊,声色俱厉质问。

这你就别管了——他又正襟危坐下来,声音是自己的,脸是所罗门王的。可以这样告诉你,如果我帮着她——他有意一顿,朝她表姐一指,一定送你进监狱……

他下颏微扬上唇紧抿牙帮骨故意咬了几下,只见朱表妹狐疑地把目光移向那照片。

时间过去很久了。他常在思考一些往事时为好些自己做过的莽撞事懊悔,可惟独那天对朱“表妹”?(回忆时,他心里常这样戏谑的称呼她)的蛮横情态不后悔。

朱表妹翻看着,不时抬头看他,眼睛变幻着恐惧惊愕沮丧。他很显平静,一言不发。过一会儿,他又掏出她给他的那存折,递给朱表妹说,我是你表姐的朋友——这件事,我管定了,而且我替她再给你这个数——你离她远点,如果再不知足,动、动什么念头,我会用比这更多的材料以诈骗卖淫罪名,让你在监狱待上10年。

朱表妹不说话了,手拿着那折子那照片颓然地坐在那里……

就在他把50万存折给了朱丽半个月后,他离开武汉,来到西北一个小城住下。这小城名字不叫爽。周边不是秃山就是沙漠,不远处的黄河也没多少水。难得的是小城的夏天满是绿树,很凉爽,街道规整,人也蛮质朴。他在这新鲜和陌生中体味着心底的一份洁净和安然。他不多的积蓄能维持三五年。他想静静的待一待,为自己32岁的今生做个小结,再重新择业。他对我说,或许我也想当作家了,写点什么。

入秋了。小城刮起风,扬动起枯叶和尘沙。天空灰蒙蒙的,屋里挺晴,室外树梢上隐约有锐利的嘶叫,像地球深处躁动的泄漏:他的心常在茫然中颤栗起来……

离武汉前,跟她聚过一次……但他没多说什么。语言有时是多余的。

那天,在床上缠绵了很久,他心里呼唤着什么。他搂着她静静地望着屋顶,望着上方那些悬垂的“叮叮咚咚”的小棒捧,依然什么都没说,只说有活儿要到外地去几天,没说离开。他想,怕是我们谁也绕不出掌握我们命运的如来大手吧,可自己千万别恶搞……临走,他还给杰蒂买了个小巧便捷的数码相机。他挺喜欢那蓝精灵似的小女孩,希望她很好成长,更希望她未来的生活能比他们更轻松透明些,他想……

责任编辑:范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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